两分钟前。
白川用手拉起背后装着衣服的大木箱，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肩膀，瞟了一眼肩膀上深红色的勒痕。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揉揉脸，再一次感到自己身体的孱弱。
只是背一件衣服与一个不大的木箱身体就变成了这样，之后又如何拿得起比自己身体还长的太刀呢？
又如何手握刀剑，用它们来保护自己和想要保护的人呢？
我要成为武士，修炼灵能。
这一次，无论服部叔叔如何劝阻，我都要成为武士。
只有...
白川的思绪本应继续静静地流淌下去，本应使她明晰自己这样做的缘由，勾勒出她的愿景与美好的梦想，然后再给予她努力生活下去的勇气与动力。
一直以来，她对自己都是这样做的。
“吼！”
巨大的兽吼声自寂静之中突然传出，让女孩的心脏猛然一缩，吓得差点摔倒在了地上，幸好白川的手旁有一棵粗壮的松树作为支持，令她勉强支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熊？！”
白川在开始竭力狂奔的最后一刻前回头看了一眼发出低沉兽吼的动物。
棕色的毛发一根根垂落着，早已翻滚结痂交错的巨型伤疤使它的左眼与半只右眼失去了视力，身高足有两米的怪物用仅剩的半只眼瞳盯着距离它不足二十米远的白川。
平静的眼瞳之中倒映出白川小小的身影。
即使白川已经用尽全力奔跑，感到了自己杂乱又急促的呼吸带来了远超以往的任何时候的速度。
也并没有让巨大的棕熊表露出哪怕一丝的愤怒或者急躁。
它只是平静地踱着步子，一步又一步，直到它伸掌挥下就能拍打到这个矮小生物的距离。
于是它便抬起筋肉虬结的右掌，用出了十分之一的气力挥下，就好像戏弄猎物一样。
看着猎物受伤，看着猎物惊恐地挣扎，最后在猎物绝望的眼神中碾碎她。
棕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它记得自己以前明明是不会这样做的。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猎物的话，自己有更新奇的想法也并没有错吧。
即使只是十分之一的力量，所带来的速度也是白川远远无法反应过来的。
粗砺的手爪将空气挤压开来，短而柔韧的毛发随着鼓荡的狂风交织在一起。
会死的。
在棕熊来到了白川背后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如果哪怕被棕熊拍中一下，大概就会死在这片离村子不远的树林里。
她不知道为什么棕熊巨大的身体踩在密集而干燥的树叶上却没有声音，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几乎只是呼唤便能到来的山神大人却迟迟没有回应。
白川只知道，她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
她想要活下去。
于是白川仿佛早就预料到棕熊会拍出这一掌一样，竭力地向着左边飞扑过去。
汹涌的气流灌满的白川的耳朵和眼睛，让她不由得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令人恶心的失重感与尖锐树枝划破皮肤，嵌入肌肉的疼痛在下一刻如期而至。
但白川却突然有些想要哭出来。
因为自己还能感受到这些。
鲜明的伤口自白川的右脸颊浮现，狭长的伤痕中淌出了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到了脖颈处，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经，但白川却觉得从自己身体里涌出的力量变得更加充沛了。
没有时间去庆幸自己多活了几秒钟，白川只能勉力背着厚重的木箱，顶着天旋地转的世界奋力地向前方跑去。
棕熊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鲜血，平静地放下手掌，再度迈步。
这一次更快。
只用了不到二十秒，令人窒息的触觉便再度笼罩白川。
白川只觉得自己呼吸的空气化作潮水，想要把自己直接淹死那样卡在了胸腔之中。
她咬着牙，再度朝着侧边越出。
但是这一次没有用了。
因为棕熊早已抬起了另一只手掌，用出远比之前要大的力量朝着白川的双腿挥去。
仍处于半空中的白川抬头，看见了从自己面前挥来的巨大熊掌。
不想死。
她用力地闭上双眼，双手颤抖，祈祷着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不真实的幻梦。
毕竟突然出现在背后的巨大棕熊什么的，真的就像是人们茶余饭后的捕风捉影的笑料罢了。
就像是回应她的心声那样，剧烈的疼痛没有在死亡来临前的那一刻淹没她的感官，甚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剧痛，也没有那会令人产生晕眩的飓风。
只是有更多的细密伤痕出现在了白川的双腿和手臂上。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看见棕熊巨大的身躯向后倒去。
它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掌，自诞生以来第一次发出了愤怒的吼叫。
原来不是梦啊。
白川愣愣地看着眼前突兀出现的淡银色光屏，一时之间有些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她是想要趁着这个时机逃走，但是现实告诉她，自己的身体已经在方才放松的片刻间流失了太多的力气，双腿直到现在还在流着血，无力感从脚底已经蔓延到了她的双腿处。
已经跑不动了。
“吼——！”
狂怒的棕熊用半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瘫坐在地上的白川，倾尽全力，向前扑进而去。
换来的却只有如潮水般的剧痛与漫天鲜血的飚溅。
棕熊张大嘴，露出如同鲨鱼般整齐而又尖锐的牙齿，疯狂啃咬着眼前阻拦并使它受伤的屏障。
疼痛只能使它更加疯狂。
白川努力地想要站起，然后在每一次起身时双腿便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
她只能看见救了她一命的淡银色屏障在棕熊狂怒的拍打与啃咬下逐渐的出现裂痕，一条接着一条，再然后细密的裂痕便遍布屏障。
不想死。
白川害怕地合上双眼，用力地咬破了嘴唇，不敢再看，说出了无声的对不起。
屏障应声而碎，破碎的银色光点四散在空气中。
巨熊庞大的身躯遮蔽了柔和的阳光，腥风与声浪淹没了女孩，最后折磨着她的感官。
再然后，巨熊的吼叫声骤然消失，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不想死。
白川的小手死死地攥紧，灼热的血从皮肤细密的划痕之中慢慢渗出，女孩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停止了，残留的思绪大概也会在几秒内消散。
大概...一切都结束了？
可在寂静当中，有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搭在她的眼睑上，轻柔地，却不容置疑地让她重新看见了这个世界。
她看见熟悉的少女横亘在巨熊与她之间，看见少女抬起的右手深深地嵌入怪物的巨掌中，然后慢慢地用力，将它挤压成一团，看见少女右臂的皮肤龟裂，猩红的血像是雨水那样，顺着白皙的肌肤不断流淌。
白川看见，黑发的少女用纯金色的眼瞳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神是那样认真。
白川听见，少女压抑着怒火，一字一顿地对她说道，
“看着我。”
于是白川下意识地看向少女的双眼。
过于冰冷的手指用力地捏住了白川的下巴，然后在白川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小小的嘴唇便被狠狠地堵住了，叶韫歌的愤怒顺着柔软舌头的纠缠清晰地传递到了白川的脑海中，酸酸涩涩的柠檬味与铁锈味混合冲入了女孩的嘴里。
让本就晕乎乎的白川感觉自己要变得像是要飘起来了一样。
短暂的索取只持续了片刻，白川甚至都还没有具体的感觉就结束了，她只听见叶韫歌在松开自己片刻后撇过头，冷淡的声音传来，
“这下就扯平了。”
不知道为什么的，白川忽然有些想哭。
她觉得自己有些控制不住眼泪。
她明明知道，怪物还在眼前，这个时候还不能流泪，是不能哭的。
真是好软弱啊，自己。
浓密的水雾从白川的眼底涌出，恐惧，喜悦与庆幸交织，难以言明的情感自白川的心底迸发而出。
透明的眼泪从白川的眼角处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和血混合在一起，被女孩用脏兮兮的手糊得满脸都是。
“对不起...对不起。”
“闭嘴，蠢货。”
“谢谢你...叶姐姐...谢谢...”
叶韫歌深吸一口气，一点一点地压抑住了原本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转头看向正不断哭着道歉的白川。
少女闭上眼，无奈地抿嘴，叹气，然后便用嘴唇将那些多余的话重新塞进了白川的肚子里。
金色的冷淡眸子与雾濛濛的樱花色眼瞳对视。
直到白川有些喘不过气来，叶韫歌才松开娇小的女孩。
她再次对白川轻声说道：“闭嘴，蠢货。”
“然后，转过身，闭上眼睛，塞起耳朵。”
“把一切都交给我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