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望无际的荒野,风吹过枯黄的长草,天空纯净的宛若湖泊中的倒影。这里可以算得上远离人世的净土了吧。没有公路、钢铁或其他人造物,连标志着人类出没的最简陋的荒凉小径都在十余里外就渐渐消逝。纯粹的荒无人烟的地方。
天高远,风张扬。习惯了都市灯红酒绿拥挤繁华,这种属于原始自然的浩广让罗莎琳有种豁然开朗的感叹。她穿行过干涸的土地,四野里枯萎的色彩映衬着手中白色的花。
盛开,枯萎,白色。不详,死亡,再生 ……零碎的碎片不由自主的在意识中闪过。因为突然来到陌生之处的心理变动,也或许是因为此行的目标。
罗莎琳深吸一口气,收敛起有些混乱的思绪。隐约间有什么东西浮现在天与地交汇的远方,或说是随着罗莎琳的前进映入了她的眼帘。她加快了步子,前往视线极尽的方向。
空气逐渐沉重了起来,广阔的原野失去了意义。脚步的尽头,耸立着孤寂的坟茔,枯草环绕之下,连风都似乎带着死意——这是罗莎琳此行的终点。
坟的旁边站着灰发的男子,背影宛如混沌。他是诅咒使葬礼的主办者,也是唯一的送行人。
将捧着的花束轻放在墓碑前,碑前的土地露出新翻过的颜色,昭示着逝者才刚刚沉眠。简陋到极致的墓碑,可以说只是刻着名字的石块。
苏佩里斯
代表着逝者一生的缩影。再没有其它描述,甚至连时间都欠奉,似乎立碑人在用这种方式描绘着逝者此生的孤独。遗世独立,与世无争。
苏佩里斯。罗莎琳在心中念着逝者的姓名,没有哀伤,也不觉的痛楚。对于一个生前从未谋面的人,纵使直面坟墓,那名字也依然只是个符号。
但也不可能绝对的无情,毕竟这个名字曾被人千百次在耳边提起。
罗莎琳的心中怀着的,是有些难明的敬重与惋惜。就像是一个普通人在听闻某位时代伟人的死去时生出的叹惋。
苏佩里斯,被尊为[无界掠魂]的诅咒使,当世最强之咒式者。若非遭遇意外,他必然是站在当世之巅指引魔道未来的引导者,之如哲学的亚里士多德或物理学界的爱因斯坦。
怀着对魔道最高成就的尊敬,罗莎琳对着孤坟行了恭敬的法礼。
期间,一旁的男子只是静默的注视着墓碑,甚至没有对不速之客投出一瞥。那种太过严重的忽略,纵使葬礼这种严肃的场合,也显得异常。
罗莎琳的视线转移向这个沉默的男子。
灰白的发丝披散,模糊的面庞,那是似乎苍老却有似乎年轻的混沌。生的气机与死的静谧同时在他身上体现,彼此见融洽的宛如谜团。
魔道中不乏追求极致而异于常人者,但这人在异类中也令人瞩目。
袭梦孽,古风的中文名。虽然此前毫无瓜葛,罗莎琳仍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个谜样气质的男子。
罗莎琳将目光下移,不禁皱了皱眉。
在那人手中拖着黑色硬皮的魔道书——被提名为禁典的,最高咒术者苏佩里斯毕生的手记——她此行的目的与动机。
这是……最难办的情况啊!来自“七十二塔”的女性不由得感叹。
没有人开口,墓前是肃穆的。
……沉默。男子的姿态即像是缅怀,又如在沉思,他风化般的气质仿佛能这么立到永恒。
……沉默。罗莎琳动着自己的心思,于是荒原重回到最初的静默,只有风与草泛出广袤的喧嚣。
要开始吗?在这里,这个人……罗莎琳默默估量着。她的犹豫是有理由的。
无论对诅咒使怀有何等的敬意,千里迢迢赶来的罗莎琳无疑是为“某种目的”而来。甚至这个目的极有可能被定为恶意。
但最终,罗莎琳还是决定一试。哪怕只是例行公事的行为。
“旅行人冕下,第三十二殿魔法塔'死地'下属执行官罗莎琳.瑟灵顿,将对诅咒使苏佩里斯生前所留禁典执行[禁忌封存],恳请您的配合。”
对于眼前这个男子,开门见山是最好的交流方式。
“我拒绝。”
果然,男人干脆的将罗莎琳打入深渊。
(2)
那大概是三十个小时以前的事吧。
孽再次来到这片荒原,这个人迹罕见的内陆国家。
孽的性格喜静,但不是远离世人的隐者。与大多数沉静之人不同,他对喧嚣也并不抗拒。
看似矛盾的性子造就了孽散漫的风格,他喜好游行,会被异事吸引。但却不愿置身其中,像个无目的的过客。
正因如此,暗世界不知何时留传起“旅行人”之名。
这样的孽不会喜欢这个没有故事国度,这里的波澜正如这里一马平川的视野。不过对于真正无欲望的隐士,这里堪称乐土吧。
很巧,孽认得人中正有这种人。
于是他来了,不想竟撞见那人的死。
“苏。”孽如咏唱般念着对好友的称谓,将后者葬在了他生时的居所,也是他最爱的草原。
“居然在这里死掉,这个你最喜欢的地方,该说你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啊,干脆就把你葬在这里吧。”
用自语压抑着沉痛,孽在充当墓碑的石块上刻上了“苏佩里斯”的字样,立了个简陋的坟。
“那就这样吧,我也不知道别的了。你不在意吧。”
就这样,孽才发觉他对这个自称苏佩里斯的男人其实并不了解。
本就是因意气相投而熟识,结果到最后也只知道彼此个性相合吗?苏佩里斯,连这个名字也是假的吧。
孽掀起嘲讽的苦笑。
立个无用的孤坟,刻个虚幻的代号。
到头来,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真是……
“……迷样的家伙。”孽微眯起双眼,灰白色的发丝随风遮住了视线,他想起了两人最后一次分别的场景。
那时……
袭梦孽正准备回故居一次,苏佩里斯这里久呆的话实在是非常无聊。毕竟是个几乎不问世事的家伙。
“喂,孽。帮我个忙再走吧。”
也是在这片草原,不过却是以魔技构建的幻域里,黑衣的青年带着温和的笑。
苏所擅长的诅咒是无视“距离”的东西,所以哪怕在远离人烟的地区,也会布出重重守护。
“说。”
虽说是幻域,但在苏佩里斯的手中几乎与现实无差,孽所处的地方无疑是房间的模样。
“看看这个。”
砖一样的异物“呼”的抛了过来,孽翻手抓住。是一本厚重的硬皮书,黑色的封皮又厚又硬,让孽不禁想到这东西砸人估计也很带劲。翻开书页,内部写满了孽看不懂得文字。整洁,但有书页泛黄的痕迹,想来是有些历史了。孽认得这个。
“这……你的魔道书吧?”
“是啊。帮我加点料呗。我记得你提起过你擅长'生'与'死'概念的调控吧。”
“生死?一点点吧。”孽含糊的应了声。
“一点点?你可是[司命]啊。别谦虚了。给我留道'死之意'顺便把生与死的概念扭曲一下,随便你怎么弄。很简单吧。”
“简单么…… 这已经涉及天之境了。还有……”孽不悦的皱眉,“我说过不提[司命]之事吗?在魔法……不,在整个西之侧的暗世界这都是禁言吧。”
“无所谓,无所谓啦。我是不在乎的。你不也不怎么上心吗?闲云野鹤一样的人物就别死抠这些了。”苏躺在摇椅上摆手,露出闲适的笑,那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几乎吃定了孽。
“是无所谓,只是怕麻烦罢了。”
孽立刻暴露了本性,相比之下,另一件事更让他上心。
“施法者本命的魔道具,是不能让第二者留有印记的吧?”
“啊……那种事情没什么。你尽管弄就是,搞坏了也不要紧。”
一如既往不负责任回答,让孽有些无力。
按说这么关键的东西是不会轻易示人的,就像银行密码不能随便乱贴,这不是关系够不够铁的问题。
可孽就是见过很多次这本魔道书,现在还被要求他这个外行在上面做手脚。
书之主明显很放的开。苏什么都放的太开,孽正因此才会与他亲近,但不得不承认太过头了就成了苏的最大缺点。
比如太过肆无忌惮的戳人痛点之类,之如刚才;再比如把很多要命的是不放在心上,就像现在。
算了,小心点应该没问题吧。苏有苏的想法。毕竟顶尖的施法者,就算失控也死不了吧。
孽叹了口气,这么不负责的想着,依着苏佩里斯增添了他想要的东西。
“完了,我走了。”
“嗯,慢走。什么时候再来?”
“再说吧。反正你有的是时间。你这里净是触发的咒术,我真心不想来的。”
“啊。又死不了你。抗性那么高。”
……
就这么清淡如水的对话,孽离开了苏佩里斯的幻域,却没想到就此永别。
“最后,不送了[旅行人]。啊,不对。你要回去的话应该叫你东之侧的[引路人]吧。哈哈哈哈……”
身后传来笑声,可以想象出那人调侃的表情,直到临分别前还不忘这些有的没的,孽再次无力的谈了口气。
是了,魔道书。孽想起了什么。
作为天之位的诅咒使亲手开创的幻域,哪怕维持者已经逝去,依旧能存在很久。
孽仪仗自己对那片领域的熟悉闯了进去,果然找到了苏的魔道书。比起其它逐渐崩溃的术和幻域居所,可谓苏留下的唯一遗物吧。
已是傍晚,橙红的阳光从天边扩散,绮丽的宛如天国开门。孽背着西方翻开了书页,影子投在字迹上,光暗分界的明丽反差让孽感到霎时的晕眩。
他径直翻到末页。
在哪里,孽看到了自己预想到的东西——一页全新的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