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魔道书是记录魔道者成就的工具,也即魔道研究者成果的体现。
严格的来讲,魔道书根本不是书,而是“术”的固化。
所谓魔道书,其实是表现为书形的“固化之术”,魔道者将成果直接制作成成型的魔法,以书页的外表保留在身边。这就是魔道书的真相。
因此每本魔道书理论上都有无限的记录量——只要增加书页就可以了。反之通过凝结为魔道书页的“成型之术”也基本可以推测出书之主的研究历程。
不只是作为“书”本身的成果记录,因为魔道书的完成与学习研究同步的漫长过程,所以连制书人的生前都可大致推测。
魔道书也因此有“本命之书”的说法。
在书的末页,孽看到了此前未见的术。
繁琐的宛如星辰的魔文交织,哪怕只是看一眼都可能扭曲常人的力量。
这个全新的术不存在于孽知悉的范畴。但只用看也知道其中蕴含的某种世界之理。
“唔。好像是了不得的东西啊。”
孽不由得自语。
这气机……
如日月行天,似江河经地。
面前的术宛如蕴含着最终轮回一样的东西。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孽本人并非魔道使,对魔法的了解趋于表面而非本质。就像熟悉电脑的人未必懂的编程,只是会使用而不是钻研本质的人不算真正的魔道使。
孽无法深入了解这个术的本质。
苏的死会与这个术有关吗?
孽不得不这样怀疑。
虽然被扭曲到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境地,但孽依然能确定一点。这个术是围绕着他此前留下的“概念”建立的,而使那个概念成立的,正是“生”与“死”这两大支点。
被扭曲的概念甚至能让时空错乱,那的确是少有的能杀死“天之位”存在的异常。
……
“喂,孽。帮我个忙再走吧。”
“是啊。帮我加点料呗。我记得你提起过你擅长'生'与'死'概念的调控吧。”
“一点点?你可是[司命]啊。别谦虚了。给我留道'死之意'顺便把生与死的概念扭曲一下,随便你怎么弄。很简单吧。”
……
“呼——”苏的话语一句句涌上心头。孽合上书,长长吐出口气,但心中的烦躁却无法一同消散。
“你到底想干什么,苏?”
孽合起书本,在坟墓前怔怔出神。
三十个小时前他到来时,苏也正坐在脚下的土地上,那姿态仿佛在等待远方的来客。
直到孽走他生前,才发现苏的身体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到底做了什么,在孽前一次离开后的日子里?
孽不知道。
但孽知道他一定预知到了自己的死。
他为什么离开幻域?
孽不知道。
也许事出有因,也许只是想在死前在看一眼世界。
悲伤吗?
孽问自己。
可他却说不上来。只是心中有着不真切的茫然,似乎一切都只是虚幻,只要他现在离开,下次再来时就会回到从前的模样。
是太突然了啊。
孽的心底突然明悟。
从未想过的死,远在天边的死,听来若镜花水月的死,就这么降临。黑之翼的形影掠过又升起,带走了一个生命。
星辰依旧升落,草地来年再青,从远方来的人会重新走向远方。只不过有个人不在注视这一切了。
是啊,一切都没改变,只是苏不在了。
可是……为什么不在的是苏?
心里莫名躁动。
孽还是不知道。
但这次他想要知道。
苏太年轻了。莫说他是魔道使,纵使作为普通人类,他的一生也堪称短暂。
可他是“天之位”的诅咒使啊。擅长给予人不幸的他自然也懂得如何回避不幸。而死不就是终极的不幸之一吗?
他应该是最能回避“死亡”这一世人皆背负的诅咒而活到久远的人,是什么能让他坠入黑暗?
那点扭曲的概念绝对不够,能杀死其他天之位但绝不可能伤到苏,何况苏不可能毫无防备。
那个莫名的术?也许吧。
古语中常有玩火者自焚,会水者善溺一说,诅咒使死于自己之术在非异事,但孽没有在苏身上找到诅咒生效的印记。
“如果你真死在自己的术下,也太讽刺了吧,苏。”
至于其他原因……孽默然无语。他实在不了解苏的往事,但以他的性格也很难与人结仇。
只有自然死亡是不可能成立的事实。
孽作出了这样的判断,虽然苏的确找不到任何致使他死亡的外因。
啊啊,孽开始沉思。他不敢相信这就是诅咒使的结局。那个如此出色的男人。
踩倒干草的靠近声从耳边传来,纤细手腕的手擒着纯白如雪的花束闯入视线,轻摆在墓碑前。
苏的朋友吗?
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突如其来的送葬者,不知从何得到了逝者的讯息。
孽依旧想着自己的心思。他对苏的死生出了执着。
焦躁……
不是因为两人的友谊或其他,那是单纯的被某件事吸引,迫切想得到答案的执着——苏的死因困扰了他,甚至超过了本该充斥他内心的沉痛。
还是说,这就是不愿意接受沉痛的本能表现?孽不接受苏的死。
送葬的人就送葬好了,孽没理由阻止,但送葬者彼此也没有寒暄的必要。
抱着这样的念头,孽没有理会这个外来者。
然后……
“旅行人冕下,第三十二殿魔法塔'死地'下属执行官罗莎琳.瑟灵顿,将对诅咒使苏佩里斯生前所留禁典执行[禁忌封存],恳请您的配合。”
七十二塔?不是送葬人么。
罢了,都一样。
孽与七十二塔并无交集。不过他们能如此之快的得知苏的死讯赶来也不奇怪。苏曾提起过他被七十二塔提名为“末卡维”之号的事。
不过,孽自然不会答应罗莎琳的请求。
“我拒绝。”
他这样回答着。
(2)
完了。罗莎琳毫不意外的作出判断。
这个人是没有余地的,且以他的身份也不存在动用武力可能。哪怕是享有暗世界施法者最高权威的七十二塔也不能对此人以力压迫。即使[禁忌封存]是足以震动整个魔法界的要事。
不,已经没有必要了吧。既然这个人在这里,那无论七十二塔也好,其他来历也罢,都没有收回的可能了吧?话说回来,也似乎没有收回的必要了呢。
罗莎琳这样想着。
“我对苏的成果不感兴趣……”
埃——
罗莎琳惊异的盯着男子。
“苏的研究只是出于兴趣,他只在乎研究的成就,从未考虑过能否流传。我也不会做无意义的事。”袭梦孽,这个苏佩里斯生前唯一的挚友蹲下身子抚摸着凹陷下去的碑文,用梦呓般的声音问道,“喂,你知道吗?苏是自然死亡的。”
罗莎琳怔住了。
但那个男子根本不在乎罗莎琳是否倾听,他只是单纯的在说出自己所想罢了。
“就像是沉睡一样的死,没有伤也没有病。你觉得可能吗,罗……莎琳?”
“反正我是不信的,我对这事很感兴趣啊。不仅仅是因为苏与我的关系。”
对话样的口吻,旅行人自顾自的说着不容质疑的想法。
男子并不考虑罗莎琳的立场,这是显而易见的。所以罗莎琳只能用打断的方式表达自己所想。
“等一下,[无界掠魂]冕下的死因第十四塔已有判定,说是[无界掠魂]冕下留在七十二塔的加持咒印出现第二类异动,十四塔因此判断冕下是……”
“……以诅咒失控而死是吧。”
“啊,是。而且类似‘永恒长眠’这类诅咒也不在少数,如果失控的话……”
“如果这样的话,我也很想了解这个诅咒。所以,魔道书我不会给你。”
到头了罗莎琳还是没说完一句话,升起的希望也再次落空。纵使罗莎琳这样的优秀者也难免焦躁。
这个男人已经自我到了一定程度,似乎完全无视了周围人而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活。
男人还在继续。
“因为不管是意外还是必然,逆推一次最终之术就能知道吧……”
我真是够了,怎么遇上这种人啊!
罗莎琳咬起嘴唇。
现在她只想早点结束这事。虽说在这个男人面前和平解决以成必然,但如果有动手的可能罗莎琳估计不会犹豫丝毫。
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反正我的任务完了。
罗莎琳自暴自弃的想。
反正只要确保安全性,她也没必要带走魔道书。
“那您自便好了,旅行人。不过在行事之前,请确保防范措施。”
“七十二塔就这么好说话?没问题的,我是怕麻烦的人。”
根本就是你在自说自话。
罗莎琳暗暗吐槽,不过能从嘴里说出的自然是那些例行公事的话。
“那我告辞了,您也节哀,旅行人冕下。”
以最简短的言语表述出离去之意,想来目中无人男子也不会是在意礼节的人,罗莎琳甚至都没期望得到回答。
留下来只是浪费时间,罗莎琳打算离开了。
出乎意料的……
“等等,有件事问你一下。”
唉?
男子会主动搭话真是出乎意料,罗莎琳停下离开的脚步,等待下文。
“那个构建者,Vivian。在哪?”
罗莎琳没有立刻回答。
平心而论,Vivian是个使用频率很高的名字,但能在这个场合提起的恐怕只有那个骄傲的“叛逆者”了。
那是个在七十二塔算忌讳的名字。
“你找他做什么?”
也许是语气太严肃,男子用困惑的眼神看了罗莎琳一眼,之后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找他解读那个术,我并不懂魔法。”
啊——
罗莎琳发出男子为之侧目的惊异叫声。
“这个……很值得惊讶吗?”
不懂魔法?那你刚刚还信誓旦旦的自称要逆推诅咒使的最终之术!
不,不对。那根本就是自己在想当然。
这个男人的确没说过“”要自己研究魔道书”类似含义的话。而且以他的身份,不会魔法才是正常吧?
他所代表的“神秘”是暗世界中另成体系的东之侧,罗莎琳所属的西之侧并列存在。那里有不逊于“魔法”的独特技术,自然不需要这个替代品。
只是这个人刚才那种太过自我的姿态让罗莎琳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个事实。
而且,近年来这个男人一直以[旅行人]的名号活跃在西之侧。对于双方相互保持静默的暗世界两大阵营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
如果不刻意提起,实在让人很容易忽略他的出身。
这么说的确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啊……
感叹了一下自己的失态,罗莎琳决定快点打发了这个古怪的家伙。她实在不擅长应付这个人。
不过说起那个人的情报,罗莎琳的面色古怪起来。
“这个问题你要问我?他不是去了你的领地吗?”
“我的……领地。”
“你是在西之侧呆惯了,自己出身都不在乎了吗?多少也关心一下自己职责的范围吧东之侧的[引路人]。”
自从与男子见面以来就一直吃瘪的罗莎琳终于抓住机会嘲讽了几句。
“与七十二塔数位执掌者不和的构建术使,躲到东之侧是最优选项吧。毕竟身为西之侧的领导势力是不会随意触及东之侧的。”
“也许吧。”袭梦孽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你不想说就算了。”
“唉——我说”
真是一拳打进棉花的感觉。
罗莎琳彻底失去了兜圈子的兴趣,悻悻的说了个地址,转身就离开了。
(3)
心躁了啊。
孽觉察到自己的异常。
为何要与她说这些?
这个自称罗莎琳的女人,无论是从身份,目的,想法还是其他方面来看都不会与自己再有交集。
苏的死因也好,
最终之术也好,
和她讨论有用什么意义?
目送着自称罗莎琳的女子远去的身影,孽回忆着自己刚才的言行。
那些自顾自的言语,和平日的自己判若两人。
是啊,明知道七十二塔关心的只有[禁忌封存],他们不在乎苏死时的疑点。不,远在天边的那些人探知苏的死讯已经极限了,恐怕他们根本不知道异常之处的存在。
可孽还是忍不住要说,想把自己的想法通通说出来,也不在乎听众是否合格。
就像在喧泄情绪一样。
“看来我的情绪有些失控呢,苏。”孽弯下腰,把右手搭在碑石上。
幸好,孽及时发现了自己的失控。
也幸好,罗莎琳无意久留。
孽这才没把真正的疑点说出来。关于“生”与“死”的术孽不想让无关人知道。
特别是七十二塔。
就让七十二塔认为是失控的“永恒长眠”好了。如果他们知道那个闻所未闻的异术,反而会多不少麻烦。
要知道这种出自“末卡维”之手,作用不明的高危之术正是[禁忌封存]的第一序列目标。
而孽,想知道这个术的真相。
“哼,如果不搞明白这个,恐怕我是不会安心的,苏。”孽像是嘲笑自己多事似得自言自语。同时翻开魔道书,一页页无目的的翻着,“不过老实说,我不相信你的死就这么简单。你就是自杀也比魔法失控来的靠谱。”
“那么,我也走了。苏。”
“无论如何,那个术应该是关键。”
“下一次来时,应该都会弄清楚的。”
孽望着天边西坠的红日。万里无云的荒原上,日轮像暗红色的阴影般挂在远空,天火不在澎湃,反而更像一个缺口,背后连通着死亡。
别想了。
孽对自己说。
罗莎琳离去前留下的地址让他同样有些在意。
我的领地,这说法倒也有趣。
不过也好,这样倒也省事。
若在东之侧,七十二塔就注定不会插手了啊。
……
凉风吹起了孽灰白的乱发,野草枯黄,大地如凋零的舞台。新立起的墓碑前终于归于死寂,孽的背影渐行渐远。
像走向幕后的黑暗一般,名为“楔子”的小剧落幕,某段正式的剧目徐徐展开。
暗红的太阳仿佛天空的独目,亘古注视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