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陨历846年,深秋。
入夜,寒风钻入车厢挡板的空隙,掠过湿黏的麻袋,刺激得伊梦身子一颤,转醒过来。
咯噔一声响,打断了她向上翻腾的动作,随后烦躁的车轮声停歇,四周的黑暗被两抹淡淡的绯红冲碎。
“最后一个。”周围传来声音,伊梦猛得被人拽走,脑袋磕碰在地上嗡嗡作响。
“赶紧处理了。”只听见这样一句话。
嘭——视线再度回归黑暗,冰冷的河水从四周涌来。
“感觉不对劲。”一人看着手中暗红色血渍说道,“刚才我搬东西的时候这家伙好像动了。”
“怎么可能!”另一人瞬间吼住,“来的时候都确认过,不可能有这种事,你是累了才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传说在死人面前说它还活着尸体就会复活?我只是感觉,而且你家乡那边的传说就没灵验过。”先前开口的人打断道,扶着桥栏朝着漂远麻袋看了看,浮浮沉沉,并没有什么异动。
“那是真的,我真见过。”另一人继续念叨着自家的传说,同时想起麻袋里那东西的惨烈模样,急忙坐回车上,“不管,不管,我们走。就算那东西还活着也和我们没关系。”
见同伴上车,麻袋也已漂远,剩下那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跟着离开。
有疑是一回事,但追着跑几里路再看个明白他自然不会去做。
两人驾车驶离,河中快要沉溺下去的麻袋却突然翻转过来,浮上浮下...
伊梦在其中应着求生的本能挣扎,幸而她一直保持着冷静,才没在入水后咕隆沉底,摸索一阵后脱开绳子,双手往头顶一撑,一层结结实实的隔阂触感传来,让她转危为安心又咯噔跳起来。
这是多想要她的命啊。
伊梦暗骂一声,顶着麻袋扎口,不断随水流换着姿势,吊着一口气就这样挣扎着不知漂了多久,饱受折磨摧残的伊梦只感觉后背一疼,打转的身子被河水推举横了过来,固定不动。
停了?
似乎有东西把她挡了下来,但还没等庆幸,用来呼吸的小口就被河水灌入。
伊梦吃力拉开与水面的距离,撑着手使劲朝扎口外面探去,硬生生从里面挤出两根手指,死死扣住岸边的石砖。
她扣着石砖把自己拖向岸边,又用尽力气把胳膊从绑死的麻袋里弄了出来,就这般瘫软地泡在水里,借着争取到的豁口吐水,干呕丝毫不带停歇。
“活着的?”头顶传来一道声音,接着她被拖拽上岸。
扎口一松,伊梦立即趴出来,仰头一看,视线朦胧只见一位金发少女站在她的身前。
“救...”
不等伊梦惊喜地喊完,那位少女就突兀地举起了某样东西,细细一看,劫后余生的庆幸感瞬间全无。
少女一手握着匕首,一手环着持刀的手腕,刀尖直愣愣的抵着自己,俨然一副对自己戒意满满的样子。
前后态度的转变让伊梦一时间没了招,少女却没有因她呆住而停止动作,刀尖直戳伊梦面门,沉声问道:“你到底是死是活?”。
眼神上下打量,审视的视线不像是对待一个濒死垂危之人的怜惜或是紧张,反倒是有一种敌意包含在其中。
伊梦再一次张口,“救...咳。”
但只吐出一个字眼,上涌的鲜血侵占了整个鼻腔,大口呕吐。
不同于河水的糜烂,带着点温热,有些怪异的腥香气味,她都没去看,只是感觉便知道这是肺损带来的反应。
见状,少女警惕的神情松动了些,犹豫片刻,最后是放下匕首,拉住伊梦将她整个人拉离河岸。
把伊梦翻身放好,紧跟着少女脸上表情再度变化,放下去的匕首也再度举起。
面对伊梦虚弱和疑惑的姿态,饶是少女见识不浅,看着这一幕也着实楞神,眼下的情况她也弄不清是该提防还是该同情,只能再次询问,“你到底是不是活人?”
我是不是活人?
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刚被你救起来,还没道谢,怎么会问我是死是活。
但此时的伊梦虚弱不堪,哪还有力气辩解,只是看着少女的眼神一直朝着自己,觉得实在感到奇怪,便吃力地回了一声,“当然是活人。”
随后转头查看自己的状况。
我是死是活?
这一看,让伊梦自己也心生这样的疑问。
只见那道半斜的月光照到身上,一根估摸着一尺来长的铁根倾斜插在她肚子上,贯穿整个腹部,从大腿上穿出。
随后,她又发现自己的右侧肋骨同样也插着根铁棍,但断裂的部分稍小,被头发遮盖这才没一眼发现。
两处贯穿伤口带来的刺激太过强烈,以至于她一时间都忽视了那些同样会令人发指的部位,溃烂,浮肿,缺失,浑身上下就没一处没有伤痕肆虐。
视线接着移动,不合理的长发,微耸的胸腔...身体的全貌渐渐展现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伊梦抬手想抚摸是否还有心跳,但当手掌举起,那折断后因溃烂到露出小块骨头的指节又使她僵硬地停下动作。
少女的奇怪反应和隐约听到咒骂声都有了说法,加上这真实无比的狰狞伤口,现有一切的作证都指向两个方向——她?是个死人?
但这完全解释不通,根本就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一定有什么不对!
一定!
伊梦强迫自己冷静,闭眼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伤口也不和少女交流,在少女疑惑的目光中躺倒,思考着这一切的缘由。
她被人暗算,之后抛到河里,流经最汹涌的河段后依旧幸存,然后求生的本能占据上风,开始挣扎活命,接着被人救下。
这样的解释很合理,身上的铁根也能用河里的废弃建材说明。
但时间,地点完全不对,身份也对不上。
过往记忆的最后是在桥上看着烟花,随着一声灿烂的烟花绽放后视线朝着河面倾斜而去,再接着就是一阵凉意将她激醒。
‘这是最后一个。’
她想起意识朦胧那会听到谈话,然后发现直至刚才她所用谈话的语言就不是自己的母语,而是一种从来没听过的语言,而且金发少女的出现同样怪异。
一切都乱糟糟的。
活着,死了。死了又活?
唯有这个荒唐答案稍微可以对应她目前发生的一切,即便自己有着和死人一般无二的状况,她依旧活着,而且经过这片刻的休息后活得更加生龙活虎,这是事实。
所以这算什么?
老天爷的玩笑?
若真是这样...
伊梦睁眼朝少女眨巴眼睛,充血的眼球咕隆隆转着,“你好,可以麻烦把我肚子上棍子拔出来吗?我感觉我还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