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来找我，说明你还没掌握化形治疗术，真是怠惰啊。”阿贝尔随口感叹道。
希露虽然脸不红心不跳，但还是尴尬地偏过头去，不敢直视对方。
作为魔女，拥有如此强大的魔力与渊博的学识，经历过无数风雨，却完全不懂治疗用的魔法。她总不能承认自己懒吧。
“我是学不会……而且这里也没有靠谱的老师……”希露辩解道，却听阿贝尔啧了一声。
这个人类，真是放肆哎，换作那些恶劣的魔女，恐怕已经开战了吧。比起那些家伙，我希露可是一位通情达理、爱好和平的善良魔女。
说到底，懒其实也只是一部分原因。不知道为什么，她学别的魔法是信手拈来，可只要是治愈魔法，就完全无法理解术式的构成——于是她的想象、出口的咒语和被调动的魔力，三者各走各路，一次没成功过。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那句“莱缇海耶—米尔梅克斯特”，这是远古时期精灵王留下的咒语，只要能念对，发动魔法就像吃了生食必定拉肚子一样简单。
“你也是我的老师啊，这样可不行。要不是遇到你，我还不知道世界上有如此多阴险恶毒的魔法呢。”阿贝尔笑道，“好了，把手环给她戴上吧。”
喂，这话听着可太过分了，虽然说的是事实，但也不会拿这些可怕的魔法来伤害无辜嘛，太令人伤心了。
希露哭笑不得，还是赶紧做正事。
轻轻托起卡妮娅的右手，将陶瓷手环戴上。
手环随即浮现出一圈蓝色的文字，泛着如火焰般摇曳的幽光。
“这是魔力回流阀，可以一定程度阻止魔力由高浓度向低浓度的渗透。”阿贝尔解说道，“真是奇怪，魔法的根源已经衰退这么多年了，依靠魔力的技术大多失效，可限制魔力的道具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你知道什么吗，关于那场大战。”希露问道。
“我当然知道，几乎就在我家门口打的。”阿贝尔笑道，“可惜，许多细节我也记不太清楚了。这可不是因为我老了，而是自那一天起，所有人的记忆都有些错乱。事到如今，恐怕已经没有留下完整的真相了。”
“任何事都行，只要你能想起来的，无论是否确定，都务必告诉我，我会自己判断。”希露坚定地说道。
“边干活边说吧。”
阿贝尔拧开瓶盖，将白色粉末倒在卡妮娅的额头上。
“魔女大人，你来吧，把这些涂匀，就像洗脸一样。我还是不碰女孩子的身体比较好。”他说道。
“哟，一把老骨头了，还这么害羞。”希露揶揄道，将粉末轻轻摊开，一股清凉的触感浸入皮肤，顿时神清气爽。“这是叫转换材料吧，你自己做的？”
“那当然，这里又没人会做。”他答道，“快点揉，一会儿全被你的皮肤吸收了，量不够就没用了。”
“真会使唤人啊。”
希露轻轻地揉搓着，将粉末涂满卡妮娅的面庞，很快，眼见着粉末塌陷，如雨水渗入泥土那般，悄无声息地下沉消失。
“那场大战发生在奥哈亚图拉，卡塔瓦恩的首都。”阿贝尔忽然说道，“根据我的印象，那天出现了一个覆满冰霜的怪人，漂浮在空中。”
“冰霜？是雪谷里来的？”希露忍不住打断，“我为什么完全没听说过。”
“应该大家都看到了才对，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形容那个家伙，还有很多人说它是长着六对翅膀的冰霜巨龙……虽然听着很扯淡，可这样的说法站了绝大多数。”他努力地回忆着，“一开始是一个人在坚持着，后来出现了一大堆援军，好像人类、精灵、半兽人，各种奇奇怪怪的种族都来帮忙了……之后怎么打赢的呢……”
“阿贝尔，你这个版本是我听过第三扯淡的版本。”希露扫兴地说道，“我宁愿相信是勇者和冰龙约会使其娇羞，封印了冰龙的力量。”
“对了，还有一点。有人说，那家伙掌握着与时间有关的强大法术，所以在被击败后会无数次地重来，变得愈发强大。”阿贝尔没有在意希露的讽刺，继续说道，“如果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勇者们根本毫无胜算。”希露摆了摆手，“要是碰见这种作弊一般能力的倒霉玩意，我可要投降等死了。”
“所以你不是勇者。”阿贝尔又看向桌上的女孩，皱着眉头打量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可以了，交给我吧。”
他抬起手，口中默念着。一股翠绿色的气息，顺着手心飘然飞出，轻落在女孩的鼻尖。
毫无声响。
渐渐地，女孩的脸色变得红润。希露能感觉到，卡妮娅的呼吸平静了许多，刚才有些失控的魔力也安定了下来。
她很是欣慰。阿贝尔这家伙，想必一辈子都在钻研法术，真是少见的可靠人类啊。
“谢谢你。”她说道。
“没什么，能帮到我的笨蛋老师，也是我的荣幸。”阿贝尔缓缓收起法术，随后坐在沙发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来吧，在她醒来之前，该说的话都讲清楚吧。”
希露坐下，静静倾听，关于阿贝尔的过往——
当年来到伊森克莱维亚，他很快结识了一位为大家送餐的土精灵女孩。直白地讲，女孩太可爱了，他看到第一眼就已经爱上了。
虽然都是人类，但语言上差异很大，一开始的沟通并不顺利。随着时间推移，两人互相有了更多的了解。从陌生人到无话不谈的密友，并不需要太久。
然而，阿贝尔的初次表白失败了。心灰意冷的他偶然得知，女孩曾因暴力伤害而致残，无法培育后代。以此为契机，他得以撕破圣精灵为外乡人构筑的虚假面纱，窥见沙漠王国血迹斑斑的真相。
站立在魔法技术顶点，掌揽大权的圣精灵；无论以何种面貌、身份示人，以优秀种族自居的灰精灵；实为人类，被高高在上的前两者傲慢地冠名的土精灵；被踩在所有人脚下，被当作贱民随意交易、蹂躏的，如臭水沟老鼠般存在的暮精灵。
这可不是个温情脉脉的世界。
不止他一人，同行的援建者也纷纷意识到了此处的恶劣。归乡的日子迫近，是时候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了。
但是阿贝尔选择留在这里。
临行前，他没有选择逃避，向女孩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在这个落后、死板到无可救药的世界，一个无法留下后代的女孩，最终的结局究竟会如何？我不敢去想。所以，我决定留在这里，以我力所能及的一切，保护她。”阿贝尔这样说道，“她同意了。”
于是，他向女孩求婚，两人就此喜结连理。
在援建中的出色表现，为阿贝尔争取了不少的支持。另一方面，他展露的优秀魔法技术，也是一种变相的武力威胁——既然能用魔法造福众人，自然也有除掉祸患的自卫能力。这样一来，至少保住了街坊邻居间表面的和气。
“知道吗，希露。她原本打算等父母去世，自己也跟着走的。她当时真信了那些人的话，以为自己一无是处。”阿贝尔说道，“我不能看着她送死，也容不得外人再对她说难听的话。就这样，还算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直到他的妻子生了重病。
世上多得是用魔法无法治愈的疾病。妻子日渐消瘦，头发也大把大把地脱落。
“我带她去了欧多斯的海边，看了最后一次日出。回来之后没多久，她渐渐地不能独立行走了。那之后，大概只过了两个月吧，就不太认得我是谁了。”
“那一天，她突然自己下床了，还叫了我的名字，让我去给她倒杯茶，说她想吃我做的蛋糕。”阿贝尔说着，干枯的眼角一阵抽动，终究是没有落下一滴泪来，“她很开心，胃口也很好。快吃完的时候，她问我‘你后悔吗？’”
“我说‘我不后悔’，她说‘我也不后悔’。我们最后一次拥抱，亲吻，像刚热恋时那样。之后她就在我怀里睡过去了，再也没有醒来。”
“就这样，一切都结束了。”
希露第无数次停止思考。望着眼前沧桑的老人，她想要开口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魔女大人，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
“我对她的爱，究竟是否纯净？
“是否自顾自地伸出援手，以强硬的姿态介入了她的生活。
“是否趁人之危，以爱的名义，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在所谓‘救命之恩’的前提下，让饱受痛苦折磨的她萌生了爱意，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爱？
“我想不明白。或许她的痛苦早该结束，而我给了她虚假的幸福，却无法拯救她。”
希露摇了摇头。
“孩子。”
面对满头白发的阿贝尔，她说道：
“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无论一开始，你究竟是否出于私心，是否利用了她的悲惨遭遇。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包括最后的离别之时，她的幸福，她的泪水，都是真心的。你没有辜负她的心意。”
阿贝尔愣住许久，而后回过神来，激动着点了点头，流下两行热泪：
“谢谢你，魔女大人。”
希露没有说什么。她看向卡妮娅，轻轻牵起女孩的手。
“居高临下的爱，是吗……”
自言自语着，却听卡妮娅忽然轻吟一声，接着睁开惺忪睡眼。
陌生的天花板。好硬的床板。
不认识的老头子，还在使劲哭。
白发女孩……
呃，是主人耶。
“你终于醒了。”希露一把抱住卡妮娅，声音微微颤抖，“欢迎回来。”
“哦，所以……”
卡妮娅茫然四顾。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