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夏季的七月，从街道上一眼望去的人群正熙熙攘攘的往同一个地方走去。即使大汗淋漓，每个人都不厌其烦的往“那个地方”前进，那是人们现在最后的希望，也是自身唯一的救赎——
1992年6月17日，中央下达人类史上最高级别的避难通告。这次并没有预警人们发生的地点以及逃跑的方向，也并没有说明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他们只潦草的说了一句看似阳光，却干扁无力的话语。
“我们都在尽力调查事情的起因，我们会争取在最短时间内解决这次危机。请大家放心的待在家中，不要过多的外出走动。”
从那一刻起，整个人类社会的寂寥无声，白天和夜晚没有差别，风吹的塑料袋在地面上飞行也无人问津。早晨可以看到的环卫工人和野生的猫咪都不见踪影，甚至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柏油路上碎裂的板块积满了污水，汩汩流动的废水还在运行。每个人都在家中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只是这份压抑太过沉重。这份长久的沉寂让每个人都注意到了——人类的末日到来并不遥远——他们抬头看很久没看过的天空，感慨之余还有一丝期待。
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生活在这种世界里——就已经是他们最大的愿望。
“妈妈，我好害怕！”习惯撒娇的妹妹突然间就扑向了妈妈的怀中。一边哭喊一边寻求安慰，妈妈很耐心的抱着她，嘴里还说着鼓励的话语。
被氛围感染的阳赖本也想要流出那么几滴眼泪来，却在那一瞬间被另一种感情所代替——诡异的兴奋感。
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和感情的阳赖深刻的理解到这并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只是那份如获感召的激动不断加深。
没有注意到嘴角的起伏和父亲的视线，阳赖张开着嘴巴，痴迷的往向天空，注视着那深沉的漆黑所赞叹。
“世界改变了！”
2003年6月十五日，一阵快报影响了所有人的认知能力。一则科学通报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人类进化实验』——对此感到恐惧的人们不禁回想起曾经看过的电影，不断的为自己的命运感到可笑和悲哀。
然而他们并没有想到，这次实验前所召开的演讲会却让所有人忘记了恐惧而期待起未来。
里面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巨型生物的淘汰是必然，地球的意志不愿让它们不断消耗自己的能量，就像一则研究的实验一样。与其接着错误费上大量时间去完成，不如换个思想去完成这项研究——于是人类诞生了！不以体型为荣，而以智慧著称的人类来到了地球的意志之上。可是，如今我们也要被淘汰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人类并不足以完成世界所给予的任务！生命的意义永远不是慵懒和惬意，而是奋斗和努力。人类无法忍受无事可做的日子，却不停的往慵懒的方向发展已经脱离了世界的意志，我们所需要的是一种能力——一种可以不断延伸道路的勇气和实力——那就是我们如今要推荐给大家的实验项目，我们称它为“人类永恒”*』
*后称『埃罗则计划』
这次演讲在电视上不停转播。演讲的内容并不突出，但却可以在被生活压抑数年的人们的心中种下火光，于是人们便如飞蛾般不停的往这项机构源源不断的送去自己的子女，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他们更加愿意让自己的孩子们获得这份活下去的权利——在这让人感动的举动之下，所有人都遗忘了那则声音。
……那来自国家的劝阻。
即使出动兵力，但唯独不能伤害群众的方针始终无法改变，这深入意识的命令让他们无法行动。看着人们自主的前往那个地方，做出决策的人也开始自我怀疑。
在面临毁灭性的自然打击下，人类的何种行动都是在铤而走险，所谓高风险高回报也就是这么一回事。要是自己的举动让他们无法掌握自己的生命那又该怎么办，并且，任何情况下没有证据和理由出动兵力的举动都是暴行。
他们不愿这样，如今他们能做的就是在一旁守护着秩序，默默注视着人们逃命般的前进。
人群中看着一旁守卫的兵人们不停的发出唏嘘，同时也十分小心眼的觉得自己真是走到了好运。如果像他们一样当上了兵，就只能在一旁看着别人获得新的生命。他们一定在后悔，在害怕，在羡慕吧！一想到这里，心情就变得无比骄傲了起来。
2011年2月3日。在凛冬的吹袭下世界变化为了新的面貌，大地上布满尸骸冻骨，曾经的城市也变得无法分辨街道，当人们路过这里时，就已经不存在感慨过去或者别的什么想法，而是落地。他们在找自己曾经的家，若是没被埋住他们就在里面躺下；要是被埋住了就在外头躺下。
这里已经是人们最理想的坟墓，对无钱无权的人来说，曾经的过去会是死后最美好的梦境。他们躺在冰冷的混凝土废墟中，却无意感到了那来自修普诺斯的指引。
————
热闹的街道洋溢生机，许多人在路口旁买下了店面经营起各种的糊口生活。其中一家面馆里来了三三两两的女学生模样的人群，她们一坐下，便点完了菜。
“蔡珉，你的能力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很厉害呢！”
“喂，我现在已经改名了。你说的那个是谁啊！我可不认识。”
“抱歉抱歉。”梳着大波浪的黄头发女生不乐意的撇了旁边女孩一眼，但在对方道歉时又露出满意的笑容。
“都叫了几年了，现在说改口也有点难，再过几天我会习惯的，再等等。”
“好吧！再给你几天时间而已哦！记得了，我现在名字是高·良·原！”
“我知道啦！”
“面来咯！”殷勤的老板端着大碟子就把面端了上来，看着面前靓丽的女生他眼前一亮，一边把面端下一边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你们都是那边鹦鹉螺学院的学生吧！听说那是一所女校，能力不过关的话都没办法进去呢！”
“对啊，大叔。能进那里的都是精英级别的天才，不是我自夸，我可非常厉害！是你没办法想象的吧！”
“也是也是。几年前我来到这里之后才发现这里基因挑选真的很困难，所以我放弃了之后就在这里经营面馆。不过我的女儿前不久通过了考核！你不知道听到她考进去之后我高兴的觉得我们家出来一个天才哩！”
少女听着面馆老板这么说，立马鄙夷的看了他一眼。
“那能和我们一个学校确实了不起。”高良原没了耐心，她准备接下来吃完这顿午饭后接着去外面玩。可即使她们都准备吃面了，那个老板依然杵在一旁没有离开。这可有点惹恼了女孩。她十分唾弃的皱眉，甚至也不去刻意控制语气的说。
“大叔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从我们旁边走开好吗？很恶心！”
大叔无动于衷，他有点紧张的揉搓着手，嘴巴开合过几次后又闭上，像是要不要说一样。
高良原和她的朋友彼此对视，她们都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要做什么。正在她们感到生气的时候，男人终于开口了。
“那个，虽然我女儿告诉我不要太过操心她的事情。但她从小就是一个不爱说话，又很胆小的孩子。她不擅长交朋友，所以……我很担心她。”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啊！我，我希望你们如果看到了她可以多照顾她一下。她叫裳原，有一头黑发，个头也比别人小，然后……就是这样的！”说着男人就拿出了一张照片。几个人看着照片傻住了，低语几句过后再望向店长。
“你多久没见过自己的女儿了？”
男人红透了脸，却十分诚恳的掰着手指。
“大概，有好几年了吧！我没怎么上过学，在读小学的时候就被父母带到了这里……”
看着老板脸上褶皱的痕迹，高良原心里一阵酸痛。她咬着牙，一脸气愤的说。
“这样的照片要怎么找啊！不知道自己女儿的情况而已能不能不要那么恶心！又不是死人，会怎么样？走了，这面也不想吃了。”
高良原生气的拍桌走人，几个朋友也纷纷跟了上去。从后厨出来的老板娘看着还没有动过的面和离开的客人，对着旁边一脸发愣的男人一顿数落。简单说完几句就把面都端到了后厨。
只剩下男人一个人站在原地，他耐心的抚摸泛黄的照片。眼中频频闪烁着泪光，他用袖子擦拭着眼睛，没有让一滴泪水从眼眶流淌下来。
他要去找自己的女儿。
没有考虑过后果。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也没有想过用什么正当的方法去找她。因为没有钱，也没有朋友，更没有势力。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担心和自己一样没有朋友的女儿会受到什么样的欺负。
要是情况不好，就算要他再多干几份工作也无所谓。他可以养活她们，让她们安安心心的活着。这样就够了，这样就足够了。
当天晚上，他模仿电视里出现过的盗贼穿了一身黑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潜伏而进。当他正准备从围墙翻入时，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他。
这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命都丢了半条。缓缓回头的那一下，后面的人先开口。
“哎呀，大叔。深夜这里可不开放哦！”
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男孩，随意散乱的银灰色头发，一双狡黠的总是带有笑意的深蓝色眼睛。被他从后面抓住，倒让人不是那么害怕，因为他身上现在穿着——
“这是你的兴趣吗？”
男人从墙上退下，却指着男孩身上像帆布材质的睡衣。
“对呀！——”男孩得意的转了一圈，用过手的长袖口遮住嘴巴。“你也喜欢吗？”
男人张大嘴巴。忽然发现自己也穿着一身不成调的衣服。
“我喜欢现在这身。”
“是嘛是嘛！真可惜。”男孩真的像在感慨什么，举起自己得意的袖子反复观看。同时他还指了指带有深红色颜料的地方，说。
“这种地方，我很满意呢！”
“啊……”被惊吓的冷汗也开始消融，刚才热烈的心情一下子冷却下来。
男孩又捂着自己的嘴巴，因为个头矮小，所以是从下往上看的视角。说。
“大叔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男人就像刚刚被泼了一盆凉水一样，从头到脖子一直到胸口的位置都被降温。突然觉得，要是刚才没有被男孩阻拦下来说不定现在已经被别人抓住，然后给扭送到当地法院去了。
回头看着眼前的男孩，一股莫名的悲壮感油然而生。他叹了口气，抚摸着男孩的额头。
“小孩子这么晚在外面也不好，回家去吧！”
这句话既是对眼前的男孩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大叔不找女儿了吗？”
突然的，男孩说了这么一句话。
回首看着他，他也只会露出一脸“什么事？”的表情。不是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男人甚至会认为是自己听错了声音。
“你刚刚说了什么？”所以想要再确认一遍。
“还是说大叔是喜欢年轻女孩的变态？总不可能是这样吧！连我都知道，里面只有怪女孩呢！”男孩咯咯的笑着，同时对男人露出冷峻的眼神。“所以是哪个？”
男孩的眼神让男人整个紧张到了极点，被黑布裹住的口鼻已经无法呼吸到空气。他用颤抖的手指拨开面纱，噗的一声吐出污浊的空气。
没办法轻视这个男孩，没办法再对他说谎。要是不注意可能会死。虽然人类社会有明确规定不能杀人，但法律这东西……只是事后追究责任这么简单。
吞了一口唾沫，男人决定把一切说出来。
回程的路上，男人抱着黑衣佝偻着背在夜景下的大街上晃悠着。昏暗的灯光在水面上反射，男人呆滞的望着漆黑的夜空和水面的接缝。
也许临近清晨，空气吸入肺中还有一丝甘凉，缓缓吐出。男人习惯的摸了摸口袋，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抽烟很久了。
从入住到这里开始，已经有十多年没有碰过烟酒了。
他只能这样趴在石桥上的扶手上，远远的眺望着流动的河水。
“回家吧。”
像是放弃，又像是鼓励自己一样。他踏着外八的步伐，抱着黑衣摇摇摆摆的消失在了街道中。
另一边，刚刚下班的阳赖将身上的白衣扔进了火堆，噼啪燃烧的火里还有几团已经认不清什么东西的物体。阳赖还是刚才的笑容，银灰色的头发在摇曳的火光下照的有点通红。
“呼呼呵呵……”他想着刚才对那个男人说的话，明明是自己说的，但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大笑。
“什么适应体会遗忘过去是正常的……什么要学会接受……净是些没有道理漂亮话。”要是因为无法抵抗所以选择接受的话，不就显得人这种自我意识强烈的生物会很可笑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人确实不聪明啊！”
从还在燃烧的火堆上方浇下冷水，一阵蒸腾作用下烟雾瞬间弥漫出来。阳赖随意的一脚踢散了余烬，大步的从一则尸骨上踏行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