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登，别忘了我……我一直与你同行。”
少年睡梦中惊醒，趴在行李箱上的睡姿让他的脊柱疼得发抖，他缓慢地抬起身体头上盖着的衣服滑落，湿漉漉的发丝垂在自己眼前，一滴泪水从眼中直接滴在地上。
福乐车站外传来鸟鸣——兰登扭头看向窗外。
秋天迟迟不肯踏入神东境内，窗外翠绿的一片遮蔽半张天空，鸟尖利开嗓掠过清晨朦胧温和的蓝天，风悠悠晃了两下树落了几片叶子。他心里难以抑制的忧伤浮上脸，坐直了身体盯着窗外不移神，梦境在恍惚的脑袋里不断重复播放。泪水越直爽地一滴滴打在手背，攥衣服的手越紧，瞪大的眼眶已经无法阻拦泪水。
“我记得你，瑟迪拉克。”他扯着袖子擦拭眼泪，嘴里喃喃道“没忘……没忘。”
他收拾好心情抬头靠在椅背上，柔和的烛光熏黑了屋顶，微微一偏头——
长相出众的少年靠着椅背头低靠在自己左肩双手抱胸熟睡着，白色长发低低束起夹在椅背与后背中间，他没有带一点包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兰登边上的。罗门，他被小小骚动吵醒，睁开眼。
“走吗？现在去报道。”兰登扭头另一边“忙着”收拾东西。
罗门揉了揉眼睛，不常有表情的脸好像没睡醒一样，他站起身拉扯起褶皱的衣服，简单附和道：“嗯。”
“你昨天什么时候到的。”他在忙着擦眼睛装作是因为用力才揉红了眼睛“我都睡着了没听见。”罗门简单检查了下有没有丢东西，规整地调整身上骑士团便服的每一处细节。
“应该是生骨四分，你已经睡着了。”他见兰登站起，侧过让了道跟在身边“又梦到他了是吗。”兰登没有回头一个劲往前走，相处几年的挚友一眼就看出来了自己的状态，他故作轻松岔开话题道：“啊……好饿哦！找个摊子买早饭吧！我们走——”
罗门不再提及快步跟在兰登身后。外面阳光蒙蒙，大街上一股水汽黏在人身体上万般不适，街道一眼望不见尽头，全是石板路、树木、石像按照顺序不停重复。
“你骑士团那边怎么样了？”
“差不多，但具体手续还得等到三个月之后，年初再办。”
“别想太多！这次出来就当和他们证明你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了。”兰登抱起大碗浓汤使劲吸溜一口再往嘴里塞了一块面包，吸满汤的面包胀得嘴巴鼓鼓囊囊“我们俩……”汤沿着嘴角溜出来，兰登用面包擦掉它继续说“差不多。”
罗门点点头，撕开一点面包泡到汤里用勺子蒯着一口口喝，对面的兰登早已痛快大口地喝完了一大碗，似乎还没填饱肚子用面包刮了刮碗底挂壁的汤汁。
天已大亮，酒馆里坐了几桌车夫样的男人默不作声地吃饭，他们之间没有交谈也对这两个外乡人不感到好奇。酒馆规模不大，最里面吧台和后厨外大厅里面大大小小顶多十个桌子，除了现在坐人的几桌外其他的几乎都没把椅子从桌上拿下来，依旧倒放在酒桌上面。老板是个围着老旧围裙穿着泛黄短袖和工服质地长裤短靴的微微发福中年男人，络腮胡留到喉结，头发剪得很短还没一个指节长。他一直站在吧台里面准备早饭，煎蛋、熬汤、烤面包。
兰登回头望了眼老板，从钱包里拿了六个铜币端着自己空荡荡的碗和餐盘走到吧台前，眼馋地望着垒得高高的煎蛋道：“老板，再帮我盛一碗汤一块面包和一个煎蛋！”老板转身看了红发小子一眼，铁铲铲起了一块刚煎熟边上焦黄的地方还滋滋冒油的煎蛋倒扣在兰登递过来的瓷盘上，夹子夹了块面包放到煎蛋边上。
“我也要一份。”罗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边上，手里还拖着兰登放在座位上的行李箱“煎蛋和面包。”他往前递盘子。
老板似乎有点烦了，弯腰将两大锅浓汤放到一边：“汤自己盛，豆泥洋葱、茄子熟果。都一样的钱。”说完又面对铁板翻鸡蛋去了，热急了就撩起围裙擦把子汗。
“叮、叮叮叮——”铜币被投进一边收钱的玻璃罐子里面。
森林边上的酒馆里也会有一些小动物的光顾，松鼠和鸟雀站在门外空地上。直到酒馆老板抓了一把杂坚果丢出去，它们吃饱之后才惜惜离开。
“啊——好撑。”兰登放下碗后靠在椅子上，打着哈欠的同时狠狠伸了懒腰“吃饱了。”他泪眼婆娑地双眼望着门外，一队马车向这里走来，似乎在哪里见过带头的男人……晒到蜕皮的脸好像出现在最近的哪一次梦里面。
“赌不赌。”兰登信心满满地低下身子往前凑到罗门面前“一会带头的车夫走到店里要十七份餐，给了老板四枚银币。”罗门回头看了眼寥寥几人的车队，转回来比了个手势：“最多六份。”
带头的车夫停好车子在门前，他身后的人没有下车就红脸的队长走入店里。“老板，老样子。”老板用围裙擦了两下手端出一铁盘码好的面包，每个面包中间被破开一个口子，他快速地往每个口子里塞了一个煎蛋。“今天没肉吗？”红脸男人清点面包，背后的两个少年也跟着默数起来，老板走出吧台往后厨去“等下啊。”一阵叮叮当当想起，老板抱着两叠饭盒走出来，一个看上去年纪和他们相仿的女孩端着一大盘肉排跟在老板身后出来。
“我说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罗门勺子戳在碗里“也是猜的吗？”
“嘘……一会肯定是四个银币。”
兰登继续看着吧台上的一举一动，包着头巾的女孩熟练地打开饭盒用夹子提起一块块肉放进去，然后推到边上汤锅前，老板一桶一勺倒在肉排两边，红脸男人则端起每一个饭盒往里面塞一块面包然后盖紧。一阵吵吵闹闹的碰撞声结束，红脸男人从干瘪的钱袋里找出四个银币丢在了玻璃罐里面。
“我很久之前就有这种感觉了，一切我好像都经历过，在昨天或者很久之前的梦里面出现过。”兰登目送红脸男人出去“但很奇怪，梦见今天的时候我是被痛醒的。”
“可能是凑巧。”罗门掏出手帕擦了擦嘴“我们现在出发去工会，走。”
兰登穿上外套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走。”
外面太阳已经升起，雾气蒸发得一干二净，清澈的天空和被灰黑尘土覆盖的木维斯凯相比如同一张白纸，空气里也没有刺鼻味和煤灰，清新的只能闻到草木晨露香气。
“哦对了！”他正要向罗门要他们两人的工会邀请函——
刺痛从腹侧传来，锈迹斑斑的短剑捅穿了他的左侧腹部，猩红的血奔涌出来……衣服一瞬间湿了一大半。兰登意识模糊双眼无法聚焦只能懵懵地望着腹侧刺出来的剑尖，手松开行李箱往伤口处移动，还没等他捂住伤口自己就腿软地跪倒在地再一瞬间侧倒在地上。恍惚间听到铁水低落的声响……罗门的呼唤……马蹄……谁拖拽自己……
“兰登！”
罗门手上流出铁水一瞬间聚合成一柄骑枪，他用骑枪尖抵着刺人车夫的胸口回头看向倒地不起的兰登，背后剑柄遮住的伤口流出大量鲜血，这把短剑上的血槽正在快速导出他体内的血，鲜红的血流了一地他开始在血水里抽搐起来。
“兰登，不要睡。”有人在耳边温柔呼唤“别睡。”温柔冰冷的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
“好痛……好痛……我不想死。瑟迪拉克，我不想死。伤口好痛……”
“放开他！”罗门还是一拳难敌四手，马车上下来几十个大汉团团围住他，此刻他也只能隔着人群望向人墙外奄奄一息被人架起往车上抬的兰登“兰登——”
“好痛……好痛……好痛……”
马车颠簸起来，短剑在伤口里上下摇晃，疼痛将兰登在昏迷与清醒前来回拖拽，意识消失之际，只听见打斗声与撕心裂肺的呼唤。
“兰登！！！”
“兰登……”
“我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