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在楼梯上点燃的篝火,四个人暂时歇息。
戈尔抱着长枪靠着楼梯栏杆眯着眼频频点头就是不肯睡去,罗门守在一堆柴火边上看着篝火加热上面的铁壶,班福门坐在兰登面前从腰包里拿出棕色的药剂瓶和棉花为兰登清理包扎脸上不小心被划到的伤口,兰登坐靠墙双眼瞪圆地看前方,红血丝布满的眼白中间蓝绿色的瞳孔一动不动。
“要上了。”班福门捏着镊子夹起浸满药剂的棉花往兰登脸上凑“会痛的。”
他死死地将棉花摁在兰登脸颊上的长条伤口上,满溢的棕红色药剂从棉花丝丝条条的空隙里面钻出来,流入伤口中、顺着少年白皙的脸颊往下流,到下颚的悬崖索性直接跳下去,于空中翻滚颤抖几番后落到一片纱布上。
“啊……真的痛诶。”兰登头不动,闭上充满血丝的眼睛静静地说。
班福门拿起刚才放在他腿上的纱布盖到了那一条有大拇指那么长的伤口上,在给纱布与脸之间涂粘合胶的缝隙间漫不经心地问:
“你们一个艾约斯小孩一个酥圣耶小孩怎么一块来神东参加持笔人了?你们自己那不是更近更快吗。”
他用指甲修整地格外整齐的手指沾上冰凉的粘合剂涂在兰登脸上,视线由直视前方变成了斜视,他看着罗门。
罗门挑动柴火,火焰烧得更大了,水壶里也到了能听到快滚泡的水开始假装无人知晓地骚动起来挠壶壁的程度,在微微抖动着呢。
兰登闭着眼以为是在问自己便率先开口:”“我们之前就认识,规定说只能去自己在的地区但我们想一起参加所以就等这里的开。”
“你朋友,不爱说话吗。”
“他一直这样。”
“虽然年纪不大但有人一起搭伙冒险也不错。”罗门擦了擦手将东西收回腰包里,他不粗的腰上围满了大大小小的腰包,琳琅满目宛如一个揣着全部贝壳搬家的精灵。
戈尔在远离话题的栏杆边上熟睡,头狠狠地低下去了手里还死死地抱着长矛。他看上去年纪最小,矮矮的个子稚嫩的脸庞和喜欢大吵大闹的性格,让人不免联想到一个活泼的金发小男孩,是一个会在春天挑着最好看的花大喊“妈妈”走入家门的孩子。让人心生怜悯。
“那他呢,看上去更小。”兰登伸出下巴点了点一边的戈尔。
“他是我在列车上遇到的小孩,从出发站到终点一直缠着我。他也是去公会的,我就带着他一起了,他今年才十五岁。”
班福门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拿起水壶架子挂着的衣服,普普通通的深色外套被烤得飘出太阳香味,热气是烫脸的干鼻的是夹着温柔和死亡味道的。他将外套披在肩上坐到兰登与罗门之间。
仔细地看他被火光照亮的脸,那骨头带着皮肉勾画出迷人的让人想摩挲的侧脸,鼻子挺翘、眼睛明亮、眉毛浓密、嘴巴微张呼吸火焰带来的热浪。他盘腿而坐肘靠在大腿上双手相握放在嘴前,眼睛里有颤抖着蹦出火星的篝火,紫色的瞳孔好像晚霞铺满半天时头顶的天空,透亮的清爽。
班福门转头看向在一边发呆的兰登,嘱咐起来:“伤口这几天别碰水,大概三天后会结痂发痒,别挠。纱布是用草汁胶合剂黏上去的,到时候会自己干了让纱布掉下来”
他的脖颈好细,一手就能握住吧……皮肤在外套的对比下显得更白皙了,甚至是死人的苍白。
热流在楼梯上游走,击溃飘涌来的冷气,铺满了整个宅邸。太阳正式地挂在了天上,就着余烬的温热四个人喝了一杯热水后小睡一觉,再醒来时阳光直直地从宅邸天花板上的破洞中射进来,透过眼皮刺入眼睛,只看见一片血红的幕布盖在模糊光芒上。
“醒醒了。”
罗门没睡着,阳光带来和火焰不同的温热将他提醒,班福门掀开盖在身上的外套揉揉眼睛,他继续道
“签到下午结束,我们该走了。”
清澈的蓝色眼睛就像艳阳当空时沦为背景的晴空万里,他看着班福门皱着脸皮顶着阳光睁眼后站起身走向一边靠着墙熟睡的兰登。
少年累坏了。凌乱的头发与压得发紫的手掌、微张的嘴巴发出呼嘶呼嘶。红色皮毛的小鸟养伤般蜷缩在可怜的墙角,就连找来的阳光都还差一点才碰到他,不爽地伙同风更抚乱发梢。
罗门弯腰摇动他肩膀,兰登宛如惊飞鸟——瞬间狠狠地弹动身体睁开眼!
“怎么了。”惊慌四望,眼里的困倦立马被恐惧覆盖。
“我们要去公会了。”
他安心地抓挠头顶,站起发呆。
“干嘛啦——”仰面将头卡在栏杆缝隙里睡觉的戈尔被班福门狠狠地揉搓脸颊,他孩子气地试图推开对方的手“怎么又要走啊~”
“快点准备准备,马上出发。”班福门站到烧成灰烬的篝火旁拿起放在上面的水壶喝了一大口,将水壶一一递给其他人喝了个精光后收到了手提箱里。
他“咔咔”地两下打开了箱子,透过手臂和身体间透露出的缝隙能看见一侧有密密麻麻的瓶瓶罐罐和整齐安防的铁器银器被皮带固定住,浑浊或透亮、锃光瓦亮、闪闪发光、似乎有宝石镶嵌点缀。布料摩擦声,他在翻弄几件衣物;铁水壶哐当地合上盖子,他将其竖放在另一边;酥沥沥的是纸张移动,他在衣服的那边盖上一片正正好的泛黄纸张,合上行李箱的时候正好能防止一边的水壶和衣物上的硬物与另一边的器皿们摩擦碰撞。
这是生活长出的经验——年长者自然而然的顾虑。
罗门接过兰登递来的外套,纯白的骑士团制服胸口和衣襟袖口上绣满了具有象征意味的图腾和蓝黄灰交替的背景,蝉被吃、蛛被吃、鸟被吃、兽被吃、骑士团徽章上是一张侧面的脸,位于整个循环的正中间。徽章出现在所有的角落,外套各处上下左右铺满、衬衣衣襟上、裤脚、腰带上、金色纽扣中间。
扣子快速整齐地被扣上,他宛如自动的机器利落到位地抚平每一处褶皱拉正所有位置,衣服端正地不像是穿在灵动的活人身上,应该是木偶,不会动的衣架。
“走吧!我们去公会!”
穿过茂密树林,之前在宅邸废墟中所见所遇到的一切仿佛一同被抛弃了,沙沙地走在草地上朝望不到将头的边际走去,脚刚开始觉得累时回头看,层层叠叠的树木宛如护卫般遮蔽了宅邸。败血和破败的房屋将再次被封存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那堆积成山的尸骸也在休息时被其余败血清空,他们宛如一批精密计算得失的精英,同伴是资本也是口粮。
一路上是戈尔“我饿了”“脚好累啊”“我不想去”“我要回家!”的抱怨和班福门“吃草去”“用手走路”“然后呢”“那你自己走”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互相对话。罗门不吭不响,兰登沉默不语。两人并肩走在班福门和戈尔身后,箱子在草地上拖出两条细长的痕迹——
“罗门,那个去公会要的信你带了吗?”
“拿了。”
“诶,有没有自己偷偷看里面的内容啊。”
“没有,一起去报道就会被分到一组的,别担心。”
“我说的不是这个。”他从外套里侧的口袋里抽出信封“我之前调查了一下,只有‘特别’的人才会收到信件。”
罗门歪头凑近,小声道:“什么特别的人。?”
“啊,对啊。什么特别的事情要这么小声讲?”两人一惊,滚热流汗的身体瞬间冒出一阵寒意。双双回头望去——戈尔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他们的背后,压低声音问。
“你们是怎么拿到信的?”走在前头带路的班福门也加入对话,他在身上摸了一阵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反复折叠到轻轻一拉扯就要碎成无数块的黄色信纸,手指夹着信纸举起“这种吗?”戈尔踮起脚尖接过,搓着纸打开。
信件内容以“敬爱的圣彼得潘蒂安优秀学生 班福门先生”开头,内容无不谦卑乞求,似乎持笔人少了他一个人就无法再办,承诺名誉、承诺金钱、承诺花天酒地、承诺步入贵族政治,再用敬重的结尾加上飘逸的署名结尾。“第一期”“酥圣耶”等字眼看得出来这是在第一期持笔人开幕前夕寄去的信件离现在也有快一年了。
“你之前就参加过?”戈尔问。
“他都把信寄到我家门口了也不得不去。”
“您是从圣彼得潘蒂安毕业的啊!”兰登惊呼,从前只是听闻这一所学院有很严格的制度以及繁重复杂的学业,为这个世界创造了许许多多出色有才的医学圣人。医者济世,无条件医治遇到的伤者患者。几乎成了每一个毕业的学徒接下来长久人生的主旨。
“当时我才刚毕业几年。”
“我们没什么夺目的才华,为什么会寄给我们呢?”
罗门一发话,四个人陷入了思考。
“嗯——”
“……啊!不对……”
“我也早已不在骑士团了。”
“小屁孩是为什么呢?”
戈尔抽过兰登拿在手里的信封“啊呀烦死了!拆看看看就知道啦,不是么。”干脆的撕拉声,连信封上的封蜡没去掉就被戈尔直接撕开,破破烂烂的信封被他攥在手里面“额……我看不懂连体的字,你们看。”兰登接过信纸,倒也没被戈尔突然的动作惹恼,心里从刚见面就种下了“这是因为调皮孩子”的印象,总觉得自己要照顾他好多像对待远房亲戚家的那个顽皮但十分可爱的孩子那样。
“应该是……有人去举荐了我。”
“我们再看看你是不是一样的。”戈尔转头与兰登一起看向罗门,班福门也好奇的放慢脚步跟在他们身边,四个人互相夹着对方在本就不宽敞的小道上缓慢行进。
班福门想看看这个脸臭的小子有什么本事。兰登想看看同伴是以什么样的理由。戈尔纯属好奇。
“撕拉”
和兰登那一封大体上一样,以敬爱的谁开头并未加上职业和称谓,内容提及到了被人推荐且自己也有意愿参加持笔人所以寄出了可以优先报名的信件,不知道是害怕少年的贪玩和糊涂会让迟到的还是真的料事如神,连两人踏上这片土地会遭遇劫难拖慢速度都猜到了。很客气的写道:为二位保留参加的权利,过时也候。三封信的结尾都是飘逸的无法辨认的署名。
“来头这么大。”班福门扫视两个人。戈尔抱着信一点点阅读难以辨认的连体字,得出了不得了的结论!
“你们好厉害,我要跟着你们走!”
森林外是平常人的生活声,搬运、走路、嘟囔、吵闹、水流和身上粗糙布料相互摩擦。戈尔激动的快步跑出森林在太阳下的人行道上蹦蹦跳跳,黄灰石块交错铺平的道路上树立几支如水仙花般垂头的路灯,匆匆回家吃晌午饭的行人们被吸引视线,戈尔激动的说:
“交到了这么厉害的朋友!我好开心啊!”
多么直接的表达喜爱,多么让人羞红脸颊的夸赞,多么无所畏惧的姿态。在行人前释放自己的情感,这才是“这么厉害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