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层高的藏青色屋顶木房子矗立在偏离人潮和居民区的荒林边缘，此时恰逢下午最热的时候，日头烈烈地喷在地上，房屋外两旁树荫下蹲坐满两道人，一条远远的石砖路从稍有人潮的大道链接到远处模糊渺小的房子。四人带着自己的行李沿着小道咚咚踩踏地走向公会——湖边小屋一样的亲切感，二楼窗户下挂着一块巨大牌匾，写着：持笔人公会-神东部。
秋日本来是要送风来的，似乎吹下的寒气被暑气中和，变成干燥空气悬浮在每个角落，一切看起来都是干燥且尖锐的棱角。坐在树荫下向这投来的视线，公会里传来的嬉笑吵闹声，还有大汗淋漓和枯枝败叶的味道，燥刺、恶心，黏在鼻腔上。没吃饭的胃有些反酸水。
戈尔躲在班福门身后低着头抱着长矛，双腿迈大步跟上他们的步伐，两边被太阳蒸腾地烦闷至极的视线在自己弱小的身体和稚嫩的脸上不断打上烙印。兰登和罗门站在他两边，三个人似乎在不知情不沟通的情况下将戈尔夹在了中间，直到班福门推开了公会大门。
“叮铃铃——”门上铃铛响三响，附和的喊声、拳头击打桌子、人潮一致的起哄和漫过门槛的水一起涌出来。
“加！加！加！加！”一张小桌上摆满了筹码：整齐地摆放在皮箱中的玻璃瓶药剂、大大小小立在桌边或摆在两人中间的冷热兵器、发白指节上消失的黄金戒指和缠上衣领线头的项链、还有能镶嵌到首饰上的珠宝。两边人状态截然不同，高挑细瘦的男人头发凌乱眼神空洞紧张地流着着满头大汗翻找包与口袋，神情惬意的少年双腿搭上桌正优哉游哉地晃悠脚，皮质报童帽遮住了一半脸还是能看到上扬嘴角。少年打着哈欠又洗了一遍牌。
“没值钱东西啦？”笑着问。
“放屁！我还有……我还有！”慌张答。
“我给你出个主意。”
男人停止了翻箱倒柜的动作转头看向对方，少年收腿下桌向前俯身勾了勾手指。周围的热闹声泫然停止——少年伸出手拍走对方肩头上的灰，整理了他的领头，一下性情大变揪着他的衣领狠狠地向自己拽来！
少年端坐在位子上拿起桌上匕首，男人被拎着向前，这个看上去不大的少年力气出奇大，这样一拽就让他半个身子趴在桌上，呼吸不得地张口喘气，一嘴不齐的长牙中间还有两个金灿灿的金牙。
少年用弯头匕首的尖头点了点他的金牙两颗，语气平常没有波澜，似乎快要对赌局失去兴趣。少年有一双吃人的红色眼睛，像血潭又像是情爱深中的唇舌心肺，鲜红地涌动翻荡鲜红地收缩颤抖。
“你还有两块黄金啊。”
匕首在黄金上划过发出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刀尖越划越深，直到触碰被黄金包裹在其中的牙齿，尖锐的刺啦声传入大脑，无法思考的直接跌坐在地。男人就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流着一头大汗摔在水中，少年双肘支着桌面拿着匕首削起指甲，见他许久无声挑起一边眉毛轻蔑地扫了一眼。
大厅地板上浮着一层水，虽然刚才的开门已经放出了一些但地板上还有有浅浅的水，没人打扫没人理会，这公会里似乎只有面前几个人在。
“我们出去等吧。”兰登在班福门身后探头窥视了一眼无人在岗的柜台。他一头火红的头发确实惹眼，除了夜晚以及洞穴外的一切时间一切地点都能一眼瞥见如同火炬般随着走动不断飘摆的头发。倒地的男人抓着自己的挎包吸着大气——
“我们出去等。”班福门回身要走，顺带拉上门。
“等等！”不知是谁的手拽住了要合上的门扉“你、你也是艾约斯人吧！我们是老乡，帮帮我！帮帮我！要什么我都给你。”
那个赌徒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爬了起来，此时一手扒着门一手向前揪住兰登的外套，充满血丝的昏黄眼珠死死地盯着兰登，那一顶塌陷的毛线帽此刻掉落在户外潮湿的草地上，他也露出一头油腻糟乱的红发。艾约斯人红色的发丝就像张狂粗暴的生命力在躯体内无法安静，刀伐剑夺地从毛孔里冒出来，成为族人在世界上最明显的标志。
他走出公会，双手把着兰登脸：“我还有孩子要养活……我不是好赌的人，我只是被那个家伙哄骗了才去玩的。你帮帮我——帮我把东西赢回来。我们是老乡，我迟早能帮上你的忙。”
班福门蹙眉看着他疯癫着喊了半天的“帮帮我”，佯装可怜的样子就差给兰登跪下求他回到桌上替自己赌。也就只有他这样单纯的孩子会一脸无知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马上就要动摇着被拉去填坑。
“他没空。”罗门拽起男人的手“你找别人去。”虽然还是那张没什么神色表情的脸，但多少能嗅出一点不悦和烦躁。戈尔抓着班福门的外套一角一声不吭地缩着，被吓到了，才多大的孩子自己独自外出还遇到这样的家伙，班福门揽着他肩膀柔声地劝告：“这样的人以后还会看到很多，这样的麻烦不知道还会遇到多少，大大小小的都是你没见过的事。外面很危险的……”
“……但我不想回去。”戈尔又看到那些大人看向自己的陌生目光，疑惑、不爽、警告、耻笑“我得，继续往前走。”他手抖了起来，死死地拽住班福门衣角。
“哎呦！这位大爷我也没找你啊！”男人吃痛地往下缩，兰登到底也是有点可怜他了“我也只想赚点外快而已，想占点小便宜来着。”
“每种的，没见过找小孩替赌的。”
“这种家伙以后让我看到了我见一次打一次。”
“杂种……你没看到人家小孩不乐意吗！”
两边树荫里传来审判和辱骂声，此起彼伏，众心向一。
兰登拿下他黏在自己身上的手：“你自己要赌的，那不关我事。”
男人见现在脸面丢光扯出被揪着的胳膊抄起地上的帽子压低身姿灰溜溜地顺着大道往外跑去。
“大家！”一位浑身被水喷湿的女人打开公会门“水管修好了——可以分组进来办理手续喽~”她扯了扯黏在肌肤上的背心，健康的肤色、没有过多修饰的衣装、身体的廓形看得很清楚。波涛汹涌的前胸，露出美人沟的后背，天气太燥热还是忙活了太久，换上了粗布做的短裤，大腿露在林中风流里。树荫下细碎的谈话和收拾物品的声音此起彼消，正好站在门口的众人在女人的安排下坐在了靠墙的一排沙发上等待办理。
“我的小可爱啊~可谢谢你喽~”女人走到那张摆满“筹码”的桌前，捧着戴报童帽少年的脸一阵亲昵“帮姐姐好好教训了那个偷我钱害得我打断水管的家伙。”女人疼爱地将少年抱在怀里扭了又扭，似乎这么都爱不够。
“姐姐。”少年笑着开口，指着桌上桌边琳琅满目的东西“那我拿些我想要的可以吗？”兰登坐在正对少年的位置上，眼巴巴地看着刚才气焰颇烈的人此时此刻像温润的猫听话的狗一般问面前丰满艳丽的大方女人讨要嘉奖。也是庆幸他没有贸然替哪个人来赌，“老乡”的这个身份确实让兰登在外飘荡好久的游子感受到了一些亲切的感觉，到底也是披着“对你也好”的外壳招摇撞骗的家伙。
幸好自己愣住了，幸好自己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被吓到了。
女人揉着少年的头，头转向了一边不断涌入的人潮，温柔地说：“你自己看着办吧，需要什么就拿些什么去。”说完轻轻地捏了脸颊。
兰登双手抱胸坐在沙发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个人，无论是对方停顿的思考、伸手在箱子里翻找、撑着桌子挑选金银财宝还是察觉似得向着看，一点都不放松。年纪看上去和自己一般大，长得也是稚嫩的小孩样子，个子嘛刚刚路过的时候看了眼——不比自己高也没有矮到那里去，浑身上下透露出的各种感觉都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该有的味道，可是到最后越看得久越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的奇怪。
他像位动物学家找到灭绝动物一样观摩，直到有人拍拍他。
戈尔坐了过来，笑嘻嘻地没烦恼：“在看什么呢！”边顺着兰登的视线看过去边坐下。
“我觉得这个家伙好厉害……不是害怕就是单纯觉得很厉害。”
“嗯。我不好说，没接触过。”
“你们两个的身份证明或者信给我，我去排队给你们办入会。”班福门伸手用手上的信件碰了碰他俩。
兰登很快就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面掏出信件，奈何塞得太里面一拿出信封连着身份证明、便条、还有那个奇怪男人给的请柬与纸伞一起掉到地上。兰登慌忙将信封塞过去弯腰收拾地上零碎散落的各种东西，这样的姿势挤压胸腔难以呼吸，腹侧伤口迎来火热的撕扯，面部聚集了血液，脸颊上不小心被铁丝划开的伤口似乎涌出血。面前有一只手前他一步捡起了奇怪男人给的请柬——
“哦！谢谢。”抬头，站在兰登面前的是那位少年，他单肩背着包手上拿着黑色信封仔细地观察，兰登伸手要拿“谢谢，这是我的。”
“你是不是遇见了那个穿着西装脸上抹油彩的男人？”少年手向上抬了一下，另一手从自己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一模一样的信封“巧了，我也有。”说着话没理睬兰登悬在半空的手坐到了他身边。
他胡乱地把东西往口袋里赛了一通，急忙从对方手上拿过了信封。
“谢谢你。”兰登很快地道谢，生怕少年下一秒就要拿这个诱导自己做些类似赌博什么的事情……
“我是彬，你叫什么名字？”
“兰登。”
“了解了。”少年面对前方柜台翘起二郎腿，半字没提信封啊男人啊怪人啊这些字眼。
另一侧的戈尔被班福门叫了去，才刚灰溜溜地回来，一脸沮丧地瘫坐着。
“你怎么了？”
“我不是……没信还没成年嘛……班福门说我这样的除非有家长签字写材料来支持我参加或者拿到其他类型的信件才能参加。没有的话——”
“会怎么样？”
“可是我不想回去呀。”戈尔撅着嘴巴顺着沙发背往下滑~
“呦，还有这么点大的小孩啊？才十二岁就来冒险。”彬身体前倾饶有兴致地手撑下巴“好像还没法参加哦，我记得只要抢到政府发的平民票无论条件怎么样都能参加诶。小家伙你有吗？”
戈尔反驳道：“我再过一个生日就十六岁了，就能参加了！再说了现在去那里找政府发得票啊——”
“我刚巧有两张，方才从那个人的武器包里搜出来的。哎呀~不知道你想不想要喽，我自己一张还多一张呢！~”彬手指夹着两个印有持笔人公会公章的信封在戈尔面前晃来晃去“谁陪我玩一会就给谁。”一双笑眼点名似得眼睛看向防心甚重的兰登，他的表情一脸的不爽。
“玩什么。”
“随便猜点什么好了，你赢了我就把票给你，你输了就得把那个男人给你的请柬送给我。”
“好，一言为定。”
“三局两胜。”
班福门拿着三人信封坐在柜台前的高脚凳上，边上乌泱泱地站满了人，能靠的墙能坐的椅子能攀的桌边台子边都挤着人。
兰登看不爽这个家伙但是总有着一种想要靠近再了解一下的感觉在，即冲突有彼此依存，少年单手搭在他肩膀上——
邪笑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