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你了——”
天幕下沉,云层中的巨大眼睛裹挟着无尽的恶意,微微弯了起来,仿佛是在笑。
不熄的呓语在耳边环绕,将尤纳弄得头晕目眩,眼皮有千钧重,重得根本睁不开。
尤纳将伞撑在头顶,咬着牙齿,竭力地睁大双眼,摆动着双腿,追向汤普森太太。
一把拽住前方差点摔倒的女士,将其搂在胸前。“汤普森太太,你没事吧!”尤纳将伞撑在头顶,却发现只剩下了伞骨。
怀中的老人脸上冒着黑烟,几个血淋淋的洞逐渐扩大,汤普森太太张大了嘴巴,喉咙中发出了“嗬嗬”的声音,如同破烂漏风的鼓风机。
“不……不!怎么会这样呢……”尤纳酸涩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将手中只剩下架子的雨伞丢在地上,紧紧地抱住汤普森太太,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下了恶臭的黑雨。
“呲呲~”
尤纳感到头顶和背部一阵灼烧般的疼痛,那种仿佛直入骨髓的刺痛让他简直要立马昏过去。
强撑着打起精神来,尤纳为怀中的汤普森太太遮挡着雨水,艰难地向着小木屋挪动着。
胸前的吊坠发出冰蓝的光,光洁的表面似乎出现了裂痕,尤纳只觉得视线在慢慢地变矮,脸旁似有长长的头发黏在上面。
该死!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
尤纳踮起脚尖来,堪堪将汤普森太太的身体遮蔽,然而自己的身体却在止不住地缩小着,衣物被雨水腐蚀融化,露出了光洁的背部,又转眼间布满了一道道血痕。
乌黑恶臭的雨幕中,一个年幼的银发女孩搀扶着一位老人,缓缓向屋子逼近着。
砰!
几乎就在同时,所有的屋子都不约而同地响起惊雷,墙壁被炸出一个窟窿,一些质量不太好的房屋随即倒塌,只有一些没有加装瓦斯管道的人家在暴雨中安然无恙。
瓦斯管道在同一时间爆炸了!
“啊!这是什么?好痛苦!”
“妈妈救我!”
“我的脸……”
一时之间,哀嚎声在暴雨中此起彼伏,有人从倒塌的墙体之中爬出,又被雨水浇灌了皮肤,尖叫着想要再次爬回去;有人被掉落的横梁压住脊柱,当场昏迷;有人被从天而降的烂肉糊住面庞,挣扎着倒地……
暴雨之中,一片炼狱的景象。
哭喊声,咒骂声,皆在污秽的暴雨中渐渐转变成了无意义的嘶吼,倒地的人们扭曲了身体,擦掉了皮肉,从水坑之中爬起。
梦中的景象——重现了!
尤纳看着面前同样倒塌的房屋,愣在了原地。就连脸上被爆炸的石子划破了口子也没有在意——
入目之处,没有了足以躲避的地方,无论是自己那小小而又温馨的家,还是汤普森太太那散发着泡茶热气的废墟……
啪啪啪!
越来越多的烂肉从天空掉落,打在身边的地上,吸盘颤动着,触手扭动着、翻滚着,一如地上的人们诡异而扭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优娜瞪着无神的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突然,胸口一阵巨力传来,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倒地,后脑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令优娜几近昏厥。
好痛——
疼痛使泪腺不受控制的分泌泪液,瞬间模糊了双眼,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压在了优娜的身上,使得她根本无法动弹。
面容腐朽的汤普森太太露出了极度扭曲的表情,嘴角一直裂到了颧骨的位置,露出了里面白森森的牙齿和鲜红的牙龈:
“赫拉狄丝家族……还我儿子!还我儿子来!”
仿佛是心中的恶意被无限地放大,汤普森太太嘶吼着,喉咙冒出血液,眼球从眼眶中突了出来。
咳咳……好难受……好想回家……
优娜泪眼模糊,脑后的地面上似乎有鲜红晕开,惶恐、无助、悲伤似乎要将她吞没——她从未经历过如此绝望的场景。
艰难地伸出手抵住汤普森太太腐朽的胸膛,防止了她对自己的撕咬,优娜哭喊道:
“汤普森太太,我是优娜啊!我们一起喝茶好不好……我们还要收您先生的衣服……请不要这样……优娜好害怕!”
汤普森太太愣神了一秒,停下了撕咬。
盯着布满泪花的白嫩小脸蛋,陷入了恍惚。
“尤纳……优娜……你的病好了吗?我很开心见到你没事……不,不对!你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汤普森太太逐渐变得暴躁,枯槁的手死死地捏着优娜白嫩的手腕,将女孩疼得泪流不止。
“我把你们当做家人,你们却这样骗我……我恨你们……我恨你们!人果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都陪我的儿子下地狱去吧!”
眼看疯狂的汤普森太太就要向自己白净的脖子咬去,优娜紧紧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汤普森太太……对不起,没能好好孝敬您,是您拯救了我和姐姐,我这条命你就拿去吧……
拿去吧……
闭上眼睛之前,优娜瞥到了云层中的巨眼,它正看着这里,露出了疯狂的笑意。
唰——
突然间,一道剑鸣响起,炽亮的光芒将昏暗的天空映照得恍如白昼。
乌云被割开了。
身上压着的汤普森太太似被人拽到了一旁,耳边似乎响起了姐姐的声音。
“优娜!!”
恍惚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好像又不是姐姐。
艳丽的红瞳闪烁着焦急,左半边脸上的血管凸起,像是画上了密密麻麻的黑线,黑色如染了墨的发尖黏在脸侧,苍白的嘴唇开合着,仿佛在喊着什么。
优娜听不清,她感觉眼前的这个少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浓稠的黑云翻滚着,如同愈合般将被斩出的剑痕重新填补,巨大眼球漠然地看向地面。
少女倾尽全力挥出的剑光没有对它造成任何影响。
就在此时,一把璀璨而闪着柔和光芒的钥匙出现在云层之上,轻轻扭动,如同打开了一扇虚无的门,联通了另一个更加黑暗的世界。
一只纤细白嫩的手臂从“门”中伸出,张开五根手指,轻轻合拢,如同捏住了整片天空,将漫天的黑云采撷进小小的门里,连同那只巨大的眼睛一起,轻轻合上了门。
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晴空万里。
并没有在意发生了什么,躺在地上的女孩从地上挣扎着爬起,跪坐在汤普森太太的身边,伸出小手紧紧地握住了她枯黄的手。
“汤普森太太,你没事吧……”
看着那疮痍的面孔和随处可见的血洞,优娜手足无措地呼唤着。
“是小优娜吗……”
汤普森太太颤动着嘴唇,艰难地说道,一丝血迹从裂开的嘴角渗出,优娜赶忙伸手拽下身上残留的衣物,轻轻擦拭着老人的脸庞,就连小小的胸脯暴露出去也毫不在意。
优娜泪眼朦胧,轻轻“嗯”了一声,小小的肩膀轻轻地抽动着。
“我这是……怎么啦?”
老人有些迷茫的沙哑声音从喉管中挤出,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带走。
“啊……艾琳娜也在啊……”
汤普森太太残留的一只眼睛看到了立在一旁的少女,艰难地笑着。
看着怎么擦也擦不完的血迹,优娜红红的脸上再次布满泪水,慌忙地寻找着其他可擦拭的东西。
枯槁的手轻轻握住了她游走的小手,仿佛被母亲牵着一样温暖。
“你们可要好好的活下去……带着我的那一份……”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仿佛被风刮走了,离优娜越来越远。
不……不要走……
优娜轻捏着老人的手,感受到了那逐渐逝去的温度。
吊坠……对!吊坠!
优娜赶忙将吊坠取下,戴在了汤普森太太的脖子上,水滴形的吊坠闪烁着微光,已经冰凉的老人却再也没有抬起头来。
“姐姐……你那么厉害,快想想办法啊……你一定可以的对吧……一定可以的!”
优娜伸手拉住姐姐烂掉一角的衣裙,像是拉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苦苦哀求着。
艾琳娜赶忙扭过了头,用有着黑色发尖的银白头发挡住左半边脸庞,紧紧地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握着长剑的右手背在了身后,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臂淌下,经由剑身滴落在地上。
很显然,她也无能为力。
这时,优娜感到手中仿佛传来一阵吸引力,汤普森太太的身体渐渐变成了灰烬,顺着自己右手的指尖进入自己的身体。
不!不要!
优娜赶忙松开手,但那飘扬的灰烬依旧被指尖吸收了去,地上只留下了一件破烂的衣物。
优娜眼神空洞,盯着泛红的地面失了魂魄。
那个慈祥的老人,最后就连尸体也没有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