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觉,嗅觉,味觉,听觉,视觉。在妈妈肚子里安安稳稳地孕育的时候,胎儿的五感是按照这样的顺序产生的。但是有一只幼驹,孕育她的子宫只是暴风雨笼罩下黑暗森林之中的尖利荆棘。她来到世界上首先感觉到的并不是安全和温暖,而是痛苦和寒冷。
这是聂克丝诞生在这世界上的第一个钟头。
* * *
好冷……又冰冷,又寂静……
我被胸膛中火烧一样的疼痛唤醒,深深地喘着气。空气充入了我的肺,烧灼的感觉才渐渐平息了。我喘息了几次,尽力喘上气来。我努力睁开我的眼睛,但是,世界依然一片漆黑。我不知道我的眼睛到底睁开了没有,如果没有,为什么我睁不开眼睛?如果睁开了,为什么世界会这么黑暗无光?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为什么我什么都听不见?
还有……为什么我会这么冷?
我浑身颤抖着,挪动我的蹄子,刺骨的寒冷挥之不去。但是当我站起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蹄子下的地面,那感觉……像是污泥,但是因为我看不见,所以也不能确定。我试着抬起我的右前蹄,想摸摸我的脸,想确认一下我的眼睛到底睁开了没有。但是,才刚刚挪了几寸远,我就浑身一颤,飞快地把蹄子收了回来。
因为,有什么尖尖的东西扎到了我。好疼……我试着移动我其他的蹄子,移动我的翅膀,转动我的头,但是,一直都有又尖又疼的东西在扎我。我只有恢复了我原来的姿势,免得再被刺痛。
我的心中充满了问题。是什么在扎我?我这是在哪儿?为什么我看不见?为什么我听不见?为什么我闻不见?为什么我只能去摸索?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冷?
* * *
我现在,已经一动不动地站了好半天了。只有我不动弹的时候,我才不会被扎到。我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在我呼吸的时候,我的鼻子里痒痒的。那是气味……我可以闻到泥土的气味,肯定是我蹄子下面感觉到的泥土。我努力回忆,回忆着上一次我站在泥土上的时候,我努力回忆着我到底在哪里……我努力回忆着……回忆着……
我什么也回忆不起来,我回忆不起我上一次站在泥土上是什么时候,我回忆不起来上一次站在泥土上是什么时候。我知道那是什么样子,但是我无法回忆起我什么时候看到过它……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为什么我想不起我醒来之前的事情?为什么我想不起身体这么冷之前是什么感觉?我知道温暖是什么,但是我想不起我什么时候体验过它了,现在……包围着我的,只有寒冷。
* * *
再也无法忍耐了,我再也不想冷下去了。我想缩起身子来休息,但是我躺不下来。我只能继续站着,哪怕是我的腿已经又酸又痛。只有我静静站着的时候,我才不会被刺痛,我的眼睛还是睁不开,但是我现在已经能听到声音了。在我试着挪动身体的时候,周围有什么东西在包围着我,在沙沙作响。我还能听到我的呼吸盖过了呼啸的风声。
寒风在怒号,让我瑟瑟发抖,好冷啊,每次呼啸的风声掠过时,那包围着我的东西都会随之沙沙作响,并且刺痛我的身体。
为什么它要一直伤害我?为什么会这么冷?
* * *
我试着改变我的站姿,我实在是太累了,都快站不住了。但是我动弹的时候,那东西又开始扎我了。我哆嗦着,又一次努力睁开眼睛。这次,它们睁开了。我能看到了,我能看到了!周围一片昏暗,但是我还是能看见。我向周围望去,意识到那一直在扎我的东西是一丛灌木,它的叶子又绿又软,但是它的枝条是棕色的,而且很粗糙,还覆盖着尖利的刺。
覆盖着好多好多的,尖利的刺……
我还能看到我身体的一部分,我的鬃毛被那枝条给缠住了,我能看到我的腿,要是我能转转头,我还能看到我身体更多的部分,但如果我动得太厉害,那灌木的尖刺就会扎我了。周围很暗,我的毛皮看起来一片漆黑,那是我毛皮正常的颜色吗?我想不起来……为什么我会想不起来?
风声又一次咆哮起来了,在我又发起抖来的时候,刚刚那终于能睁开眼睛看清这个世界的小小快乐,也不知被吹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再也不想这么冷了,我想去温暖的地方。我知道温暖是什么,我知道它肯定存在,但是我不记得什么地方是不冷的了。现在,除了我蹄子下面这块泥地,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的腿好累,我不想再站下去了,但是我不能躺下,要是我想要卧下身体的话,灌木的尖刺会扎进我的肚子里。而且,地面也是冰冷的,我不想更冷了,我只是想找个暖和一点的地方。
为什么这世界非得这么寒冷?
* * *
我再也不想呆在这里了。我想到别处去,但是放眼望去,我看到的只有灌木,这个世界就只有灌木吗?就算我能走,我又能走到哪里去呢?我知道有温暖的地方,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能记起来的一切就是寒冷,越来越冷的寒冷。
我开始在灌木丛中挣扎,我想挣脱出去,每次挣扎都会刺痛,那灌木一直在扎我,但我还是在挣扎,在反抗。我再也不想呆在这里了,我想去别的地方。我的腿好疼,我想躺下来。我继续努力挣扎的时候叶子一直在沙沙地响着,我的鬃毛被扯得更加凌乱,灌木扯住了我的鬃毛就是不放开,但是我依然在挣扎。
我不想呆在这里,我不想这么寒冷,我不想……
闪光……咔隆隆!!
那耀眼的闪光,轰鸣的巨响从灌木的枝叶中透了进来。我吓了一大跳。突然的动作,让几根荆棘更深地扎进了我的体侧。我试着逃脱那痛楚,但是灌木又开始扎我身体另一边了。它一直扎着我,直到我逼着自己努力站起来,保持原来的姿势为止。
尽管我努力保持静止不动,我还是忍不住哭了。好疼,好冷,我不想留在这里,但是我无处可去。我找不到出路,周围尽是无边无际的灌木和荆棘,它包围着我,我的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这些灌木和荆棘。而且它们刚刚大发雷霆,所以才会造成那可怕的闪光和巨响,因为我想逃,所以它发怒了。
我继续哭泣着,我想要温暖,我不想被伤害,但是伤害和寒冷就是我能拥有的一切。荆棘是这世界上唯一的东西,我能感觉到的一切,就只有寒冷,还有痛苦。
“你好?有谁在吗?”
我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转向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我吓得浑身瑟瑟发抖。想扭过头去看看,但是我一动身体,灌木的荆棘就会在我身体中刺得更深。那是灌木的声音吗?灌木想要对我说话吗?为什么它不早点跟我说话?要是它会说话,它没看到它正在伤害我吗?难道它喜欢伤害我?它喜欢把我困在这么一个又冷又疼的地方吗?
“没事的,我不会伤害你。”
撒谎!我知道那肯定是在撒谎!这灌木都已经把我伤害成这个样子了!从我能有记忆开始,在我能看见之前,在我能听见之前,它就一直在伤害我,我一直都在被它的尖刺扎来扎去!灌木在撒谎,这个世界在撒谎!才不会是什么没事,它只是又想要伤害我了!
闪光……咔隆隆!!
我又吓得跳了起来,掉进了包围着我的荆棘之中。棘刺戳得更深了,好疼……真的好疼。在我把自己拉出来之后,我能感觉到,我正在流血。
为什么……为什么它要一直伤害我?为什么它要一直让我这么冷?为什么这世界充满了荆棘?我知道温暖是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去找它?我忍不住又开始哭了,但是我不在乎。我根本没有逃脱的希望。不管我怎么做,我都逃不出这荆棘之中。我会永远被囚禁在这又冷又疼的地方,永远。我能做的一切,就只是站在这里……还有……哭泣……
所以我继续哭着。我哭泣着,哭泣着,直到听到我头顶的树叶发出了响声。
毫无征兆的,灌木丛里面一下子亮了起来。让我不能扭头的枝条不见了,我终于能抬头望着光明的来源。我看到了……另一只小马。
那是一只紫色的独角兽,她一直盯着我看。在我也盯着她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紧张得要命。那双眼睛盯了我好长好长时间,然后变得更加严厉。她开始怒视着我了,就像是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我知道……”
独角兽的声音听起来很愤怒,她肯定是灌木的朋友!我努力想逃走,灌木就发怒了,现在它还有个朋友,一只独角兽,她只是想伤害我,让我继续寒冷,我从她面前努力退开,我要逃走,我必须逃走,但是我无能为力。灌木的荆棘把我牢牢地困在这里,我走投无路,只能听天由命,等待着独角兽的发落。
我睁开眼睛,又望着那只独角兽。她开始向我逼了过来,她伸出蹄子要碰我……就像是那灌木的荆棘扎我一样,她要伤害我!不,这肯定会比那还要可怕!我又开始努力挣扎了。但是荆棘依然牢牢地把我围在这里,好疼,只要一动就好疼。我的腿站了这么半天,实在是又酸又痛。荆棘的尖刺又疼又扎。我逃不掉了,我逃不掉了!我逃不……
独角兽还是没有碰到我,我感觉到的,只有荆棘带给我的疼痛。我望着她,我祈求着她不会伤害我,她放低了她的蹄子,又一次凝视着我。她……看上去,已经不那么愤怒了。
她在等什么?为什么她不干脆一点呢?荆棘从来不会等待,每当我动弹的时候,它总是马上就狠狠教训我,她可是灌木的朋友,因为我想逃走,灌木发怒了,她才会在这里的,不是吗?那……为什么她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呢?
“没……没关系的。我不会伤害你的。”
独角兽的声音现在变得很和善,有一部分灌木的枝条开始移动了,向一边折断,并且飘走。我努力和那些漂浮的枝条保持着距离,但是灌木的其他部分依然狠狠地戳着我。我望着独角兽,注意到她的角上闪着和折断的枝条上相同颜色的光。
是她做的,折断那些枝条的,就是这只独角兽。这就表示……这就表示她不是灌木的朋友?还有她的声音,听起来和我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是一样的,难道那个声音是她叫出来的?如果那是她的话,那就是说,这灌木并不是真正活着的吗?这并不表示我原谅了灌木伤害我的事情,但是这让我想起了独角兽之前说的话。
这……这是真的吗?她说的是真的吗?她真的不会伤害我?
在她把那些扎我的枝条和荆棘折光之前,我都一直紧紧地盯着她,连大气都不敢出。然后我觉得自己从地上飘了起来。独角兽把我飘出了灌木,飘到了开阔的空中,她……她把我放出来了,我自由了!
独角兽把我放在地上休息了一小会儿。现在我能看到了,这世界并不是被灌木和荆棘覆盖的,有很多很多大树,还有其他好多荆棘,但是我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那只独角兽,她也一直看着我……就只是看着我。我的后背开始打起了哆嗦,灌木丛外面比里面还要冷。
闪光……咔隆隆!!
这是我第三次被吓得蹦了起来,我现在已经知道这闪光和轰隆声并不是灌木搞出来的,但这声音还是又响又可怕。我冲上前去,寻找着可以藏身的地方,那地方就在面前的独角兽身边。我冲上去靠在她体侧,紧紧地靠在她的腿旁。
然后,我发现了……一点也不疼。触摸那只独角兽一点也不会疼痛,完全不像是那丛每次我想要动弹都会狠狠教训我的灌木。靠在独角兽身边,连空气都感觉不太一样……那并不寒冷。虽然现在还是很冷,而且我身上被灌木扎伤的地方还是很痛,而且,那巨大的轰鸣声真的很可怕。
我从灌木丛中获得了自由,但是这个地方并没有让我感觉有多好。
“呃……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回小马镇呢?”
独角兽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片刻间,一个想法开始在我意识中成形。小马镇……听起来像个小镇,是个去处。我根本不记得自己去过那里。不过,那里仍是个可去的地方。我知道那个小马镇肯定不是这个地方,不,这里……是个森林,小马镇听上去可不像是森林。
我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她在问我愿不愿意去别的地方。那里,说不定……不会像这里这么寒冷,说不定……不会像这里有这么多带刺的灌木,而且还有可能,不会有发出这些可怕的闪光和巨响的东西。那只独角兽愿意带我到那里去……她愿意帮我逃走……救我从这地方离开。
我抬头望着她点点头,我觉得,我甚至在她脸上看到了微笑。但是那个微笑成型之前,独角兽就猛地抬起了头,耳朵也转了过去。我也抬头向上面望去,看到又厚又黑的乌云覆盖了整个天空。在我呆呆地抬头望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砸到了我的脸上。我抬起蹄子摸了摸,那是一滴水。
独角兽嘟囔着:“喔……太赞了……”片刻之后,我感觉她又用魔法把我飘了起来。她把我安安稳稳地放在她的背上,在她的两个马鞍包之间。我觉得几滴水又砸到了我的身上,但是之后就停止了。当我再往天空望去的时候,我看到了一面发光的墙壁隔开了我和那些不断往下掉的水滴。我记起来了,那叫作雨水。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在独角兽开始迈开步伐的时候,激烈地冲刷着她的魔力屏障。我卧在她背上回过头来,望着那带着尖刺的灌木丛,还有那些折断的纸条,情不自禁地露出了轻轻的微笑。
我真不知道独角兽会带我去哪里,小马镇可能会是个比森林更冷,更可怕的地方,但是我现在不在乎了。是她把我从灌木丛里解救出来的,我相信她会带我去一个更好的地方的。我愿意相信,我必须相信。
甚至都不再考虑这些问题,我卧倒在她的后背上,我终于能躺下来让我的腿歇一歇了。当我蜷起身体的时候,我有了更多的感觉,我感觉到了……温暖。自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我终于不用发抖了。
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我把脑袋枕在独角兽的马鞍包上,稍稍挪了一下好让自己躺得更舒服,又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因为身体上被荆棘刺伤的地方还在疼痛。不过没关系了,那灌木丛已经不能再伤害我,而我也不再寒冷了。
温暖……温暖比寒冷要好太多了。
* * *
我不知道我到底睡了有多久,但是当我觉得有什么在轻轻推我的时候,我醒了过来。我哆嗦着睁开了眼睛,首先看到的是满眼的光明。当我的眼睛习惯了那光亮之后,我就能看清周围的一切了。我正在什么地方的室内,而且我也认出了一些东西,虽然我根本记不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它们。我看到了一个脸盆,一个浴缸,甚至还有一只橡皮鸭子。
我还看到了那只紫色的独角兽,当我望着她的时候,她对我露出了笑容,我真的很喜欢那微笑。
“不用担心,你在这里很安全。这里是我的家,而你在这儿不需要担心风雨或其他事。不过,在那样的风雨中跑来跑去后,我需要好好清洁一下。你不会介意我暂时离开一下去洗个很快的澡吧?”
我摇了摇头,在独角兽向我微笑的时候,我想起了她生气的时候有多可怕。当她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真的非常生气,我可不想让她再像那样发一次火。
我慢慢地直起身,虽然翅膀和腿还是很僵硬,但是我依然努力从独角兽的背上爬了下来。落到软软的地垫上,我又一次卧倒在地。真暖和,这里整个地方都很暖和,而且也感到很安全。但是我还是不想动,说不定,这里不管什么东西都可能伤害我。而且我也不想惹独角兽发火。所以,我只能留在原地不动。
我看着独角兽爬进浴缸,她开始清洗自己。在她梳洗自己鬃毛的片刻间,我朝四周张望着。我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周围的一切。而且,每当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什么东西上的时候,我都发现,我知道那是什么。毛刷,浴帘,窗户,镜子,地板,天花板……这些东西我全都认识,但是,我不记得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它们。我记忆中的一切就只有灌木丛,寒冷,痛楚……然后独角兽就找到了我。
当独角兽爬出浴缸的时候,我的注意力也转回了她身上。然后她擦干自己的身体,开始重新往浴缸里放水。我不由得想知道为啥她还要再洗一次澡,而且看她没把水放满就关掉了龙头,我就更迷糊了。不过我也没迷糊多久,独角兽转身朝我看过来,点亮了她的角。
她把我飘了起来,我有点害怕,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干什么,但是,独角兽说过她不会伤害我,而且到现在我也依然没被她伤害。我决定不反抗她,一声不吭地看着她把我轻轻飘进浴缸里。里面的水只有大约四分之一满,而且很清澈。独角兽把我放进了浴缸里,在我的蹄子碰到水面的时候,我明白了,她是想给我洗澡。
我的身体更深地浸入水中,却忍不住发起抖来,水刺激到了我被灌木丛刺伤的地方,好疼……但是疼痛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暖。水里真的很暖和,这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
当我享受着温暖的时候,独角兽正用毛刷把泥巴从我的毛皮刷下去。我都不知道这是怎么来的了,但是独角兽在她洗澡之前身上确实有很多泥,说不定我身上的泥巴也是这么来的?另外,毛刷擦过我毛皮的感觉真的很舒服,不过就算是不舒服也罢,我还是会让独角兽继续做下去,我不想因为挣扎而惹她发火。
洗澡没洗多久就结束了,独角兽拔出了排水塞,浴缸里的水流干之后,她把我飘了出来,放在地面上,又用一条大毛巾把我擦干,毛巾的感觉几乎和毛刷一样舒服,它很柔软,还带着一点痒痒。但是我不敢笑出来,也不敢有什么不安的举动。独角兽到目前为止都很和善……但是她可能也会像是灌木丛,要是我想要未经她许可就胡乱动弹或者做些什么,她可能就要伤害我了。
当我浑身干爽之后,独角兽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盒子,上面还画了一个红色的叉叉,她从里面拿出一些绷带和药膏,仔细地用它们覆盖住我全身被荆棘刺伤的地方。绷带和药膏让那些伤口感觉好多了,但是,当独角兽包好最后一块绷带的时候,我听到浴室门外有走动的声音。
“嘿暮暮,我准备好你的晚餐了。”
我紧张了一下,还有另一个声音,一个我从来没听过的声音从门的另一边传来。我一下子回忆起了那丛灌木。说不定它真的是活的,而且它追上来了,它要把我带回寒冷和痛苦中去。但是,当我望着独角兽的时候,我看到她好像不怎么担心。
“谢谢你,斯派克。但是……你知道的,在大风大雨的森林里走了这么半天,我实在饿坏了。你能帮我再准备一份三明治和汤吗?”
“没问题。我做了一大碗的芹菜汤,而且我们还有很多三明治的材料,再多做五份这样的晚餐都够用。”
“那太好了,斯派克,但我只需要再一份就行。”
“没问题,暮暮。”
第二个声音的来源走远了,现在我觉得我不用害怕了,另一个声音听起来也并不可怕,而且独角兽看来也不怕它。她和它对话的态度很友善,就好像之前跟我说话一样。
我注意到独角兽正向门口走去,她推开一道门缝,从门口向房间外张望。过了一小会儿,她带着我一起溜了出去,我可不想离她太远。走过房间,我们到了一张大床旁,我觉得自己又被独角兽的魔法浮了起来,她把我轻轻地放在了床上。在她朝一边张望的时候,我好奇地用蹄子戳着床上的被子,真的好软啊,比我卡在灌木丛的时候脚下的泥巴还要软。
当我回过头的时候,正好看到独角兽把一个托盘放到我面前,上面有两样东西:一个三明治和一大碗汤。我抬头望着独角兽,她温柔地笑了。
“来吧,你尽管吃。我得下楼跟斯派克说点事。”
虽然我不喜欢独角兽要离开这件事,我还是点了点头。我把注意转回面前的食物上,向前倾过身子,在三明治上咬了第一口。味道真棒,我意识到我已经是饿坏了。我都没去顾得上把第一口先咽下去就咬了另一口,然后一口接一口。我狼吞虎咽,满嘴塞得几乎嚼不动。
我几乎都没注意到独角兽正在离开。但我还是留意到了。我暂时停下嘴边的事情,一直望着她消失在卧室门外。
真希望她能快点回来。
* * *
独角兽已经离开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但是我知道她还在附近。我能听到她的声音,她和之前的第二个声音在楼下谈话,虽然听不明白他们在谈什么,但是能知道她在附近我心里就踏实了。
所有的食物已经都被我吃光了,现在我肚子饱饱的,这个地方……又温暖,又明亮,而且没有什么会伤害我的东西。我……我喜欢这里,我喜欢那只独角兽,虽然她一开始有点可怕,但是她是一只好小马。
当门打开的时候,我抬起了头,独角兽回来了,但是她又开始用眼睛盯着我了,我不喜欢这样子,他盯着我就好像……好像我是什么她非常戒备的东西似的。我……我不喜欢那样的眼神,那让我感觉很糟糕,就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
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惹她发火了吗?她要让我离开这里吗?她要把我送回那又冷又疼的灌木丛里吗?
独角兽向床边走了过来,在她靠过来的时候,只问了一个问题: “你觉得好点儿了吗?”
她的声音依然很和善,但是我不想抬头看她,因为我知道她还在盯着我。不过我还是尽量点了一下头,我希望这应该足以回答她的问题了。
“很好。”独角兽一边说着,一边在床边坐下。“所以……嗯……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你还记得我在哪里找到你吗?”
我只能摇摇我的头,独角兽说她要带我去小马镇,但是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是在她说的这个地方。我也不记得森林的任何地方,除了那丛灌木之外,那是独角兽找到我的地方。这就是我能记得的一切:寒冷,痛楚,还有被独角兽找到。
她开始问一堆问题,我也努力地回答她。要么摇摇头,要么点一下头。她一直问我不同的问题。 “你还记得我是在哪里找到你的吗?”“你以前有没有去过那里?”“你知道赛蕾丝蒂娅公主和露娜公主是谁吗?”“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谐律精华是什么吗?”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我摇头的次数比点头多得多。
在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我觉得鼻子发酸,眼睛里开始流眼泪了。感觉就像是独角兽希望我记得这些东西,但是我却不记得,我不记得我是从哪里来的,我是怎么被困在灌木丛里的,还有其他的事情。我能记得的,就只有寒冷和痛楚。
独角兽又问了一个问题:“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我的名字……我知道名字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的名字叫什么?我……我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我自己的名字!我自己的名字,我一点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这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哭出来了。眼泪顺着我的脸滚滚流下,滴落在床上。任何一只小马都应该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是我却不知道。
为什么我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在我哭泣的时候,我觉得床在震动,当我抬头的时候,看到独角兽已经爬上了床铺,靠在了我的身边。她低下头,轻轻地偎依着我的脸。她……她轻轻地拥抱着我。我依然无法止住哭泣,但是有她陪在我身边让我感觉好多了。这地方很安全,独角兽不会伤害我,这是一个可以放心地哭泣的地方。
现在我想哭……现在我只想哭。
* * *
我不知道我到底哭了多久,但是终于感觉好些了,我用蹄子把眼泪擦干。
“感觉好点儿了吗?”
独角兽的声音仍然那么温柔,听到她的话让我感觉好些了。我不记得以前我说过什么,但是现在我非常非常想和独角兽说说话。我张开了嘴,在努力发出声音的时候,感觉舌头很重很涩,我的声音在我耳朵里听起来又微弱又奇怪,就好像这根本不是我的声音。无论如何,我还是回答了独角兽的问题。
“是……是的。”
“那就好,”独角兽说完这句话,就陷入了沉默。她又在看着我了,好像我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我回想起她当初发现我的时候声音听起来有多愤怒,那就是她这么一直瞪着我的原因吗?她还在对我生气?只是在尽力掩饰?
“那么,”独角兽开了口,把我的注意力引了过去,“……呃……这一天真是够长的了。我们就好好睡觉吧,怎么样?”
睡觉……真想好好睡一觉啊。我真想留下来睡在床上,但是……我知道独角兽恐怕会让我离开。那肯定就是她一直盯着我看的原因了。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呆在这里……就算她一直非常和善。她说不定想自己睡在这张大床上,让我到外面的寒冷之中去睡觉。但是……我不想回到那个寒冷的地方去,我喜欢温暖和安全的地方……我喜欢留下来和独角兽在一起。
“我……可以睡这里吗?”
这些话说出口,我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这个问题可能会让我惹火独角兽的。不过,尽管她看起来并不生气,她又开始盯着我看个没完了。我可以说,回答绝对是不行。不然为什么她会这样盯着我?我准备站起身来离开的时候,她终于回答了:
“好啊,当然可以。但是我来让咱们俩都更舒服一点怎么样?”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她……她让我留下来?!她真的让我留下来了!因为太惊讶,我几乎没注意到她用魔法又把我飘了起来。她肯定在魔法方面特别在行,因为她一直都在用魔法。当我又一次落在床上的时候,她已经钻进了床上的被窝,脑袋舒舒服服地枕在枕头上。
但是还不仅仅如此,现在我有了自己的被子和枕头,而且它们感觉好软,好舒服!把脑袋垫在枕头上,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柔软,温暖,安全……这地方和灌木丛简直天差地别,能留在这里实在是太好了。
但是,要是我还是得离开呢?要是独角兽等我醒了之后就让我离开的话呢?我朝房间对面的钟望去,我记得白昼,黑夜,清晨还有傍晚。现在就是黑夜时分了,如果我睡着了,那么我醒来的时候肯定就是白昼和清晨了。要是独角兽到了早上就让我离开呢?
我……我不想离开,我想留在这里,我喜欢这里,我也喜欢独角兽。但是她一直都用怪怪的眼神盯着我,这意思是她其实不想要我留在这里吗?
我真的不想走……但是我想知道我是不是非走不可。我必须知道。
“独角兽小姐?”我轻声地开了口。我才刚刚意识到,就像是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样,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独角兽有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我想当我说话的时候她正要睡着了。我意识到我可能会因此而失去留下的机会。她看着我,但是这次没有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盯着我。
“抱歉,我似乎还没做过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暮光闪闪。”
暮光闪闪……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或许,要是我这么称呼她,她就不会计较我吵醒了她的事。“好的……暮光闪闪小姐,我能问你些事情吗?”
“什么事呢?”
我更深地钻进我的被子下面,拱进暮光闪闪的体侧。“你希望我明早就离开吗?”
“你怎么会认为我希望你离开呢?”
一瞬间,我的意识中回闪过那些她瞪着我的古怪眼神,在森林时她愤怒的声音。我咬着嘴唇,尽力鼓起勇气开口说下去。
“你……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很生气。我只是……觉得你不想我待在你旁边。”
“那不是你的错,我那时候一下子把你错看成另一只小马了。”暮光闪闪回答道,“但是……不,你明早不用离开。”
我……我听到了这些话,但是有一刻我都不敢相信。然后,我情不自禁地笑了。我不用离开了,我可以留下了,我可以留在这个温暖的地方了,我可以留在这个安全的地方了,这里没有会伤害我的东西,而且暮光闪闪会在这里陪着我。我可以留在这里了。
我打了个哈欠,把脑袋枕在枕头上,眼睛渐渐地睁不开了。不过没关系,在这里睡着了也没有关系。我蜷缩在我的被窝里,在我沉入梦乡的时候,我知道,我能听到的不仅仅是我自己的呼吸声,还有暮光闪闪的。
最后,我又打了个哈欠。
好温暖……又温暖,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