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这么说,我反倒是更好奇了。”我无聊地等待着,随意拨弄琴弦发出声响。
“那句话是怎么讲来着...”小夏挠了挠头:“惊喜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啊!”
“你刚才不只是准备惊喜那么简单吧。”我抛出了自己的疑问:“就不能提前和我说么。”
“因为你现在看到的时间也是虚构的。”小夏解释道:“因为你正在做梦啊,而正好控制梦境的是我。”
“所以?”
正当我准备刨根问底的时候,小夏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做嘘声,光线随着她的动作骤然消逝。
我迅速地确认自己所处的情况,原本高悬的太阳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白星和一轮不算明亮的下弦月。海浪在月光的晕染下变得银亮。
虽然很吃惊,但是考虑到这是在做梦,一切也都情有可原。我回头看着小夏,星辉和月光像是被揉碎了,沉淀在她棕色的眼眸中。和她眼中闪烁的热烈情感一起,如花般的绽放着。
“就当是我送给你的临别礼物吧。”她眨了眨眼:“我没剩多少时间了。”
我这才惊奇的发现,小夏的身体已经没有刚开始看见她时那样清晰了,从她摇晃的双腿开始,少女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我连忙摁开手机屏幕,明明还剩下将近十个小时,但小夏的身体正在缓慢地消失,像是被世界一点点蚕食。我无法阻止,更无力去阻止。所有生物都会生老病死,这是自然的法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我本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但实际上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冷静过。
“那,我们究竟还能待在这多久?”
“运气好的话,两个小时吧?”小夏掰着自己的手指,计算着自己的死期:“没想到会这么短,我连分别时要说的话都没想好呢。”
她仍旧是用俏皮的语气平淡地说着人生终点的大事,该说她这是临死前的从容吗。
仅剩两个小时,让我一开始定下的计划全部化成了泡影。到了此刻,再去做些什么也显得十分仓促。又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上次是和我的吉他做诀别,现在又轮到和自己的青梅竹马说永别。
似乎我总是在失去,就连做梦也看不见五彩斑斓的世界。但我还活着,还有生活的苟且,还能抬头看着诗和远方。
“不管啦!分别的话还是待会再说吧。”小夏说完,便向后倒在了沙滩上。我像只笨拙的熊一样,学着她的样子也躺了下来。
“那你说的惊喜,到底是什么?”
“嘘,现在就要开始了。”
于是我闭上了嘴,等待着,期盼着惊喜的降临。
很快,火药燃烧冲上天空的声音响彻云霄,一束又一束带着光亮的拖尾争先恐后地飞上夜空。
随后砰的一声炸开,化作绚烂的花火,如梦似幻地燃烧。顷刻间又消逝,紧接着是下一枚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形成一张笑脸的模样。
“希望你每一天都能笑着看待。”她指着那个图案说。
“明白。”
我握住了她的手,找到了她的小拇指,我们彼此拉勾做出了保证。
“其实我感觉放烟花也太老土了点。”
“揍你哦,这可是我花了老半天时间才弄好的,不许不看!”原本还温顺如兔的小夏当即掐了我一把。
事实证明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然后她又不解地问我,烟花的光亮照在她的侧脸上,美得有些失真。
“为什么说放烟花土?”
“这不都是日本人写小说时喜欢整的烂活吗?”我毫不掩饰地说道。
“少来!我们岩城人才是喜欢放烟花的主,不管是过什么样的节都要放上一些来庆祝。”
“真的?”
“你别装傻啊!”
在漫天烟花的映照下,我们放肆地大笑起来。直到眼角溢出泪花,直到小腹胀痛说不出话.......
到此为止了吗?
当最后的一枚烟花也消失在空中时,我的心底那份落寞就像春天疯长的野草一般扩散着。
小夏站了起来,简单拍了拍短裙上站着的沙子。
“该说再见了呀...虽然还是想不到说些什么好。”她尴尬地抿了抿嘴唇,眉头紧锁,绞尽脑汁在思考着。
“那我先说吧。”我抢过了她的话:“首先我得谢谢你,不论是小时候还是在这场幻梦里。”
“你点燃了我的梦,是我以往的寄托。”我忘情地说着,我很清楚自己不是在告白:“所以遇见你真的...太好了。今后的日子就算不能再相见,我也会替你把你没有过完的那一份精彩一齐补上的。”
“没想到你还挺会说的嘛。”她吃吃的笑着,拉起了我的手:“咱们回家吧,我还想再看一看那间屋子。”
我点了点头,周围的景色再次变换。
漆黑一片的小巷,在它的尽头连接着同样没有光亮的隧道。走在其中就像漫步在森林里。当然不是树木构成的森林,而是钢筋混凝土构造出来的现代丛林。
穿过幽深的隧洞,是巨大且盘旋的楼梯。这是供汽车行驶的通路,为了方便业主把车停到楼盘平台而修建的。
最后的时光,小夏希望我陪她一起走完这条回家的路。我们牵着手,一言不发地走着。就连手电筒也没有开,全凭在黑暗中蜗行摸索。
但随着我爬上的阶梯越来越高,我的身体也变得更加沉重。四肢像是被铁浇注了一般动弹不得。
在我的注视下。小夏松开了抓紧我的手,她像是装作不知道一样自顾自地向上走着。
月光倾倒下来,照在她的身上,让我看的无比清晰。
有光啊...那说明快爬到顶部平台了。我心想,不过身体早已不听意识的指示。想要再迈出一步都无比困难。我开始跟不上罗小夏的步伐了。
我咬紧牙,恨不得把它嚼碎了。
抬起腿,很好!再放在阶梯上,拖动躯体——
但有些事情也不是人可以通过意志来抗衡的,正如此时此刻的我也只能看着自己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还在向前走......
我朝着她的背影伸出手,张大了嘴想要呼唤她的名字。但我却发不出声音。
她的身影渐渐的远了...远了。
我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我身后的楼梯开始破碎,坠入无边的黑暗中,整个梦的世界开始崩塌。
小夏终于也在此时停下了脚步,她侧身回头,对着我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站在平台上,亭亭而待。徜徉的月光洒落在她瀑布般金色的头发上,赋予其梦一般的色泽。
我看见她的嘴唇翕动,在说些什么,但我已经听不见了。
通过唇语,我大概能明白她的意思。仅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Ān hǎo
安好。
东方式的离别,往往不需要太多的台词。也不需要轰轰烈烈的结局。但留下的情愫却恒久流长。就像一泡好茶,越是去品,它的香气和回味越是浓郁。
再见,罗小夏。永别,罗小夏。感谢有你陪伴的每一个日夜。
我在心里为她做别。直到我脚下的阶梯也崩坏破碎,我的随之身体坠入黑暗.....
意识从混沌中恢复了清醒,我猛然睁开眼睛。阳光已经悄悄地从敞开的窗台爬了进来。为这间小屋带来亮光和温度。
我有些头疼,扶着额头。总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在梦里经历了离别。
心底涌出的悲伤缠绕着我,我躺在床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拿起手机,屏幕上只有无聊的APP广告,没有任何来电,没有任何短信,简直平静地不像话。
像是不信邪一般,我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电话。
“嘟—”
“嘟——”
“嘟————”
“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sorry......”
“请问,您能帮我把电话转接给天堂吗?”我对着话筒自言自语道。很快,电话的另一头便归于沉寂。
罗小夏死了,八年前的一场事故夺走了她年轻的生命。身处花季的少女就这样潦草的为她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她曾是我最忠实的听众,是属于我的小小支持者。也是我拿起吉他的动力。
自从她死了之后,我也便抛弃了那杆琴。伯牙绝弦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吧,反正也再也没有人能懂我的歌了。
我贪婪地大口呼吸,空气中已经没有她呼出的二氧化碳的温度了。
一切都结束了,只剩下凝结成的两个字。
安好。
一切如常,小屋没有破裂,窗外的景色还是那些高耸的楼宇,在暖阳的润色下可爱又诱人。城市绿化带的树木随风飘摇,路上的行人匆匆,大家都在忙碌,一切如常,一切安好。
我伸出手盖在自己的脸上,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我还活着。
是啊,已经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我翻身下床,打开了衣柜。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衣服,虽然我都不怎么穿。
我翻箱倒柜地寻找着,终于在柜底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那是一套华丽的西服,是我当年为了上台演出而准备的衣服。
我披上它,就像一个披坚执锐的老将军。当然,我的“吴钩”并不在此处。
简单的洗漱准备后,我悠然地打开了家门,走下楼去。
时间还早,李叔的早餐店却已经冒起了白烟,汤锅咕咚咕咚作响,慈祥和蔼的李叔正忙着招呼客人。
他抬起头的刹那看见了我,便热情的喊我来吃早餐。
“四个油饼,一个茶叶蛋,一根油条,一碗豆浆,现吃。”我说。
“好嘞!”李叔笑吟吟地把食物端上来的时候,多看了我两眼:“邦子,怎么今天穿的这么正式啊,有什么大事吗?”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打算去见一个老朋友罢了。”
我将油条塞进嘴里,香酥的味道,吱嘎冒油,一切如常。
吃完早餐后,我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司机问。
“跃马琴行。”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启动的出租车转过第一个路口时便被迫停了下来,那熟悉的车流再度出现在我的眼前。如此亲切,我倒是欣慰的笑了。
“操TM的,大早上的这样的堵?”司机大爷的吐槽也是一如既往的给力了,就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是,梦中的女主角已经不复存在了。
“算了吧,我走路过去,车钱我已经付过去了。”说罢,我便拉开车门跳下车去。
带着复杂的心情,我迈开了脚步——
我穿着绚丽的花衣,徘徊在清晨的楼宇间,仿佛这么做,就能够回到当初的那个夏天。
当我闯进跃马琴行时,马俊的眼睛简直快要把我瞪穿了。
“卧槽,琴邦?”他难以置信地站起来,飞快走到我的身边,给了我一个拥抱。
“干什么那么激动啊,老朋友。”
“你怎么...怎么忽然来这里啊?”
我咳嗽两声,又笑了笑。
“那啥,我的爱琴,还在你这里么。”
“当然啊,我可是替你保存的好好的。”马俊说着便让我找个沙发坐下。
他从里屋拿出琴,重新交付到我的手中。
“话说邦子,虽然说那么久没见面了,为什么感觉有种分别没多久的感觉呢?”
“啊,那一定是你的错觉吧。”我假装糊涂的说道:“对了,不介意我在你这边喝些茶,叙叙旧吧?”
“哈哈,你这么说,我还求之不得呢。”马俊爽朗地笑了起来,我们似乎还有很多话没有聊。
我轻抚琴弦,用一首简单的挽歌寄托着对昨日的思念。
《花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