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午餐过后,曼彻斯特的雨才刚刚停下不久。
“您觉得怎么样?还合您胃口吗?”
在餐桌边上,医生斜靠着椅背,手里握着茶杯,身边坐着不言不语的程立雪。伊莱恩斯坐在医生对面,轻轻的问道。
“味道很好,你母亲的手艺越发精湛了,比起多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医生微微笑笑,说道。
伊娜夫人和德尔汀娜两个人,在饭后不久就早早的端了盘子到厨房里去做餐后的琐事,伊莱恩斯作为家里的男人,自然是免不了帮忙的——哪里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但是这个忙帮了不久,伊莱恩斯就被伊娜夫人赶回了餐桌上,去陪医生和程立雪。
但是,也正是趁着这个机会,伊莱恩斯得以把刚刚餐前医生和他的交谈,原封不动的说给他的母亲听。
后者自然是大吃一惊。二十万英镑,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小数目了,更别说还要加上他们正住着的这栋房子,这可也是几十万英镑的主啊!
在厨房里,伊娜夫人趁着一时的空暇,便向着外边着旁的医生投去了视线。
“先生这么多年………心还是没变的。伊莱恩斯的事情,他也知道。若是伊莱恩斯能听了先生的话,学到哪怕是一点,那我也…………”
伊娜夫人正想着的时候,旁边正整理着碗盘的德尔汀娜却忽然问道:
“伊娜夫人,这些是放在这里吗?”
“哎,对了,亲爱的,就放那里……………”
伊娜夫人一时间也便不再去想那么多,连忙地就重新低下头,专注在手上的活了。
…………………………………………………
厨房外的餐桌边上,医生和伊莱恩斯的对话仍然在继续。
医生对于伊莱恩斯的了解,是有所不足的。他毕竟是天命里的人,有着和奥托一样尊贵的地位,一样繁多的需要处理的事务,并且还有着那么多的女武神需要去管理。他的时间,从来都是安排的十分充足的。并且相比于这些事情,伊莱恩斯的事情,就小的再小不过了,根本没法比较。
论身份,他只是伊娜夫人的儿子,如果真要关心,医生关心伊娜夫人远比关心他的儿子要好,得到的利益要多。因为毕竟,对于他有帮助的是伊娜夫人,他所需要的也只是伊娜夫人,从来都不是伊娜夫人的儿子。
更何况,他身份尊贵。
但是,也正是因为尊贵的身份,医生才在了解伊莱恩斯。
餐桌边上,医生轻品杯中的茶水,仍然耐心地听着伊莱恩斯叙说着他大学时的事情以及毕业后发生的种种。
医生的红眸含笑着望着伊莱恩斯,时不时的对他在大学里的学习刻苦点点头表示肯定,时不时又对他在大学里为人处世的不足出言点拨。
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呢?明明今天下午还要去和立雪去准备购置新的房屋的事情,但是他现在却在伊娜夫人的家里,和伊莱恩斯说着也许会被看起来是无用的话。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医生心里,也没有答案。
洛甫维斯·瓦尔特·西洛蒙特不是出身高贵的人。他只是个父母有所积蓄财富的,命好的,遇上了贵人的聪明人而已。如果五百年前的那天他在路上没有碰到那位卡斯兰娜家族的少女,也许如今,就没有后文了。
他的故事,如果放到五百年后的现代。其实,比起伊莱恩斯,是恰好的。
同样的出身平凡,同样的只是母亲命好,遇上贵人,同样只是有些聪明…………呵,如此说来,伊莱恩斯反而比他好上不少。至少,他没有和自己一样,经历一个痛苦的雨夜。
但,伊莱恩斯也有比不过他的地方。
医生望着伊莱恩斯,有时候总觉得是在回忆自己的过去。
这小子,从小是母亲带大的。和他一样,是阿黛尔姐姐拉扯大的,只不过他得到的更少,记事以来见到的就只有母亲,没有父亲。而医生,朦胧中却也是有父亲的样子的。
一个只有母亲,没有父亲的孩子,在幼年的时候,心里是会难受的。这种难受平常不会流露出来,但是一旦到了他开始和同龄人交流,这种难受就会被瞬间释放出来。
在伊娜夫人的信里,早年间并不是没有提到过伊莱恩斯在学校里的事情。和他同龄的孩子,一旦与他闹了矛盾,就总会用伊莱恩斯没有父亲的事实来打击他,嘲笑他。
这对于伊莱恩斯,是一辈子也忘记不了的事情。孩子是纯真的,但也就是纯真的孩子,会抱有最纯净的恶意。这种恶意会被孩子自己的善念打消,会被父母老师的教育打消,更会因为时间而淡忘………但是经历过这样恶意的人是忘不了的。
伊娜夫人那时候在信里,是无奈的。那种无计可施的语气,十几年后医生依然记忆清晰。
但是他什么也帮不了。因此,伊莱恩斯是自己挺过了幼年的劫难,努力的忘记了那些事情,才长大成人的。
不,或许说,他从来都没有忘记吧。
如果真的忘记了,就不会抬不起胸膛。
是啊,怎么可能忘记呢。父亲的角色,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可是孩子心中的泰山啊。哪个孩子不会渴求着,希望着自己受错,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的父亲可以挺身而出的帮助自己,保护自己呢?
伊莱恩斯的童年,就是缺少了这样的一个角色。这才使得他在幼年养成了唯唯诺诺的胆小性格,即使是到了青年,到了成年的时候,这个性格也只是有所改善,而没有根除。
他毕竟走上社会了,走上社会的人,又有谁能一直刚直不屈呢,更何况,他本就不是刚直不屈的人。
若是伊莱恩斯还没到结婚的年纪,医生或许还不会急着想到如今心里的那么多事,但是如今,他也是有了未婚妻的人了,伊娜夫人又要结束工作,安享晚年。作为家里的独子………伊莱恩斯必须早些担起责任才行。
不知道自己如今再来提点他来不来得及…………
医生心中苦苦一笑。
“对了,洛甫维斯先生,您这次回来,准备在曼彻斯特待多久?”
忽的,医生面前的伊莱恩斯一转话题,将皮球踢给了还在心中思索的医生。
“怎么说也会有一段时间……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呢。”医生摇摇头,将手中的茶杯放到餐桌上后,一边改换着坐姿,一边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
“怎么,有事?”医生笑着问。
“妈妈说如果您有空的话,让我带您在曼彻斯特逛逛………您不知道,这多么年,曼彻斯特变了多少………”伊莱恩斯脸一红,笑道。
“原来是伊娜夫人的意思。那么,也好。我总归是要在曼彻斯特呆着日子的。立雪,你看呢?”
“我也没有意见,洛甫维斯你决定就好。我……跟着你就是了。”
医生手边的程立雪柔声说道,向着伊莱恩斯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
“不过这事儿,从明天开始怎么样?我今天下午还有事情要处理。这栋房子送给你们家做贺礼了,我得再买才是。”医生说着就站起身,有了离开的意思。
“您……………”伊莱恩斯听罢,瞬间也站起身来。他的脸刹那间就涨的红了起来,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医生自然知道他准备说什么,但是他也并没有打算让伊莱恩斯说完。他摆摆手示意伊莱恩斯坐下,就继续说道:
“我也是时候要在曼彻斯特给自己买栋房子了,不然,回家乡还得住酒店,算什么事,是不是?”
医生说着的同时,身边的程立雪就也起身站了起来,她走到医生后边,什么话也不说。
“那么,我送您去。”
“这不必要,几步路而已。”
“不,您让他去吧。”
这时候,伊娜夫人却忽的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身上仍然系着先前做饭时的围裙,上面甚至还有点点洗洁精和油污留下的湿痕。
“您今天啊,给了他这么多受不起的东西,如果这点事情都不让他做,他心里会受不了的。”伊娜夫人笑着说道。
“那么,也好。”医生点点头。
“先生,以后,这个孩子还得麻烦您照顾着。”
“既然是你的孩子,我会的。”
“那么,多谢您了。”
伊娜夫人说着就将手里擦手的毛巾放到了一边,向着医生走近几步的同时,又张开了双手,此时,她眸眼含泪。
“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医生没有拒绝伊娜夫人的拥抱。当两个人相拥在一起的时候,伊娜夫人靠着医生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的感谢道。
医生没有说话,他顺着目光看过去,发现厨房里的德尔汀娜此时也走了出来,就在厨房门边上,手扶着墙,含笑看着他们这边。
也许是看见了医生的眼神吧,德尔汀娜开口,向着医生无声的说了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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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莱恩斯的车是很久以前伊娜夫人买的一辆有些老旧的奔驰轿车,就停在他们家正对面的街上。走过去,甚至还没有五十米。
不过,虽然说是很久以前买的了,但是这辆奔驰车擦拭的非常干净。上车的时候医生用手擦了一下,一点灰尘都没有。也许也有刚刚下过雨的功劳吧。
在程立雪和医生在车上坐定后,伊莱恩斯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当他发动着车时,医生便告诉了伊莱恩斯他要去的地方,随后,汽车就逐渐的行驶起来。
医生要去的地方,是个距离伊娜夫人家一个街区的咖啡厅,根据医生所说,他们就约定在那儿见面。
行驶途中一路上都没有太久的交谈,程立雪和医生坐在后座上,两人都看着窗外,时而,程立雪会忽的对窗外的景色向医生提出疑问,因此,那些仅有的较长时间的对话,都还是医生和程立雪的对话。伊莱恩斯坐在驾驶位上,专心致志的开着车,只是时不时通过后视镜,偷偷地看医生和程立雪几眼,然后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一个街区的距离是很快的,眨眼的时间,只要再过了面前的红绿灯,就是目的地了。
“洛甫维斯先生,是那儿吗?”
当汽车堪堪停稳的时候,伊莱恩斯望着不远处的一个在还未挂上招牌的店铺边上的咖啡厅,向医生问道。
“嗯,就是那儿。”
“嗨,还真是个清净地。”
“一路上,麻烦你了,伊莱恩斯。”
“您这说的是什么,是我这么多年,麻烦您啦。”
医生和伊莱恩斯笑着说着的时候,眼前的红灯便开始一闪一闪的,随后便露出了跳动着递减的数字。
“您坐好了,我准备发动车…………”
就在伊莱恩斯说着的刹那,众人的耳边突然就响起了极其刺耳的摩擦声,然后下一瞬间,一辆汽车便猛地从十字路口的左侧飞了出来。
伊莱恩斯的车停在最前面,因此自然是听这声音听的最清的。他们甚至清晰的听见那辆汽车里,驾驶着的男人高声用英语喊着救命。
这么猛烈的摩擦声……他在刹车?但是这个速度…………
伊莱恩斯一望红绿灯,心里瞬间有了底。但是他也瞬间就惊恐起来。加速下刹车的驾驶员露出这么惊恐的表情,莫非是……………!
众人思量之间,那辆汽车的行驶方向骤然一变,就猛地向街角撞去。
路上的行人都不是傻子,见到这幅情景,惊叫着跑离都算是冷静了,慌不择路的更是不少。伊莱恩斯望着眼前的这副闹剧,一时间只觉得喉咙干哑,手脚发凉。
这时候,他的目光忽然注意到了那辆汽车冲向的地方,那不就是医生约定的咖啡厅旁边的那家店铺吗?
此时。那辆车距离店铺,已经只有几米远了,一场惨剧就要在众人面前发生。
伊莱恩斯不禁闭上眼,心中叹息一声。
但是,身后一声“咔嗒”却令他回首,然后瞬间,就是身后的一双手猛地把他按下。他的眼角瞥到了一抹洁白与一个飞奔出去的身影,然后在下一刻车身就猛的一震。他的耳边只剩下久久的嗡响,大脑一片混乱,当回过神时,他却已然发现自己砸在另一侧车门上,整个世界在摇晃。
他堪堪爬起身,脑海里的眩晕挥之不去,勉强回过头,医生早已不在车上。他身后的程立雪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做了个安心的手势后,然后一脚踹开有些变形的车门钻了出去。顺着程立雪的身影,伊莱恩斯的眼前所望只余烈火、浓烟、一片四溅的碎砖,一块略显圆弧的无砖硬泥地。———幸好这次的红绿灯没有太多人等,周边也没有什么行人。
伊莱恩斯骂了一声,脑海里的眩晕总算离去了。他竭尽全力一脚踹向车门,车门晃了晃,动也没动。他又是几脚踹过去,总算踹开了车门,趔趔趄趄来到外面。
他四处望了望,此时有不少面带惊恐的路人正颤颤巍巍的从他们的车里爬出来,惊魂未定的四处看着。
“还好………还好……看起来没死人,都是些财产破损了………”
伊莱恩斯又望向对面,那辆汽车此时已经撞进了那家店铺里,而程立雪也已经到了那附近。
伊莱恩斯擦了擦头上的汗,想也不想的就冲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