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再飞行》)——
…
【三天前 •火星地表】
唐伍德已经等待了足足半个小时。
放眼望去,黯淡的橘红色从脚下的平原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头顶的天色早已昏暗,只有高耸的山脉托顶着一丝嫣红的云霞。数百公里外,已然不见塔尔西斯的灯火。
怀揣双手,默然站在原地,方框眼睛遮盖了他的眼神,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策略。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轰鸣,扑面而来的气流掀起了唐伍德的粉色外衣,一艘巨大的飞船缓缓降落至身前的平原。
这艘舰船体型很大,粗略看来能够和旧时代海上的航母媲美。整个船体采取了流线型设计,墨黑的外表采用了常见的纳米材料,尾部的两个喷射口不断溢出着冷凝水的蒸汽。用以减速的等离子垂直喷流随着船体对地表的接近逐渐减小。
唐伍德拂去衣襟上的细沙,静静等待着。
只见飞船的舱门向外打开,作为连接地面与飞船的阶梯。片刻,一道人影缓缓从飞船上踱步下来。
来人身穿一身厚实的军绿色长大衣,肤色偏黄,留着一头亚麻色的卷发,其蓝银二色的肩章上各有两颗金色星徽,棕褐的长裤和漆黑的长靴让他的身躯显得笔直干练。
星际联盟中阶执法官——沃德尔。
面对这个不修边幅的男子,沃德尔淡淡一瞥,随即开口道:“最近的火星,还真是热闹呢。”
他的目光看似散漫,却始终没有脱离唐伍德,试图从他的神态中捕捉到更多的信息。
“我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剩下的,上头自然会解决。”唐伍德面色从容,丝毫没有理会对方轻佻的语气。
“上面交给你的任务,你办得怎么样了?”
将通讯器交给丑丫头…这肯定是联盟用来拉拢、监视他们的手段——如果换做往常,这样想是没问题的。
一个小小的通讯器,再怎么先进,也没有资格被普诺那家伙“钦定”吧?
“小事一桩。话说联盟派你来,又有何贵干?”
唐伍德有一种预感,这盘联盟布置的棋局,恐怕要走到高潮了。眼前这个中阶执法官,或许正能验证自己的猜想。
“用这艘‘卡尔绒号’带走那几个惹麻烦的小孩…”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沃德尔微微眯起了眼,语气中多了一分倦怠。
“那祝你好运,毕竟带上他们,可会招来不少视线。”唐伍德似乎也失去了所有兴趣,转身便要离开。
既然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和这群“灾星”绑定了...
可沃德尔的后半句话却让他瞬间停下了脚步。
“…而你已经被选作他们的保护人,同样会被我带走。”
…
名字?
米龙。
自从背负这个名字那天起,我就深知它的重量。懦弱的拳头守不住精心呵护的花田,护不了孩童憧憬的幻梦。前任的他选择了施谎,而我,选择了变强。
九年的历程远远比当初想象的更为困窘艰辛,连天的山脉、呼啸的飓风、凶险的沼泽…无数次濒临死境的生还的确带来了收获,但这,远远不够。若要亲手扶起为我下跪的他,就必须拿出比当年宣传中更为强横的实力,即便那只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至少我当时是那么认为的。
可在实力逐渐增长之际,我却愈来愈看清现实的局限。即使修炼了八极天,可想要借此获得理想中的力量依旧难于登天。而我的可塑性似乎也远远不及师傅,在锤炼到一定程度时,实力便增长缓慢,甚至因为一些必要的限制而屡遭瓶颈。我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拖延下去了,因为“米龙”必须回来,在这具躯体由盛转衰前,在这个谎言人尽皆知前,在米吉对自己的哥哥彻底失望前!
我终究辞别了师傅,但他却并未对我的离去劝阻分毫,想必对我很失望吧。
“总之,放轻松点。在联盟法院对你正式定罪前,可以讲述一下事情的经过吗?”
我稍稍抬起头,目光和眼前的青年男子对视,那是一双寒潭般幽蓝深邃的眼睛,仿佛正因为主人的兴致而粼光暗闪。
但我明白,眼下的境况于我怕是谈不上“轻松”二字。
…
(即便能隐去身体,也逃不出我的视线。)
一片崎岖的丘陵地带,迅疾的身影如一道金色闪电,连续划过数十个坡谷,比猎豹更快,比金雕更狠,不断追踪着眼前的目标。米龙并不知晓目标究竟用什么方法实现了近乎完美的光学隐身。但对方高速移动导致的气流变化却成为了致命的“尾迹”。凭借着极度敏锐的感知力,他能隔着数百米就实时检测目标的动向。
要知道,对手的速度,已经媲美自己的八极天•三式,虽然相较于一式这样的爆发性加速仍有一定距离,但这已然证明其实力不浅。可对方不但不敢抛头露面,还采用这么快的速度赶路,那就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重大秘密,甚至可能和麦当他们有关。
(如果换作那天的家伙,恐怕能比我做得更好。)
一段并不愉快的回忆涌上心头,那源于三天前的战斗,对手的一招一式犹在眼前。那个和银河眼有着神秘联系的强大男人…甚至能细微级掌控大型湍流的完整动向。
若是自己,面对静止不动的隐身对手时,就很难将其定位了。
在亲眼窥探到自由者所能达到的极限前,他的变强之路依然渺渺无期。
但真正令米龙关心的,是麦当一行人的去向和安危。在自己最为无助的时候,是那个红衣少年挺身而出,奋力捍卫了属于“米龙”的尊严!他,还有他的伙伴也许再度踏上了追寻梦想的征途,可命运弄人,无论是卡利亚的恶意宣扬,还是沙丁的报复式直播,皆足以将他们面对的危险放大成千上万倍。至少目前,麦当所表现的实力比起自己还差上很大一截,米龙完全没有理由相信麦当一行人能在这场迫近的飓风中幸存。而只有得到他们的准确消息,他才能设法帮助麦当他们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而越强大的“猎手”,就越有可能拥有这样的消息。
来吧,如果你们执意觊觎眼前的“蝉”,那就让我来扮演一回“黄雀”吧。
“嗯?”正在半空中的米龙感受到气流的“尾迹”逐渐减弱,他明白目标就要停止动作了。屏息凝神,迅速调整姿势,借助重力扭转了身体方向,随后双腿蓄力一蹬,陨火般疾速藏匿到一块山岩之后。
透过岩体的一丝裂隙,夜幕笼罩下的袤原尽入眼底,亿年的风化让凝实的氧化铁地表呈现浓重的深紫,蓦然凸显了一股“塞上燕脂凝夜紫”的凄凉。身后是遥缀的点点灯火,城市间的喧嚣和烟火气已然若隐若现,但仍不妨碍人们点亮属于自己的星空。米龙明白,自己已经到达了偏远的城郊。
淡紫色的眼眸眨了眨,默默收起不觉伸出的三根手指,重新将精力集中在眼前的原野中,那是目标出现的最后位置。
——
少女稳稳地停下脚步,显影衣近乎完整地投射出了与周遭环境相匹配的景象,呈现了无比精巧的“保护色”。暗金色的眼瞳略微扫过,目光有意无意在周围几个丘坡停留刹那,最终落在了平原之上一个突兀的、集装箱模样的装置上。
果然不出所料,联盟那边的人窃取了他们“无意”泄露的作战讯息。层层包裹的伪装、密网罗织的干扰,以及封喉一剑的反窃取编码,无疑抬高了这条假讯息的“身价”。这一决策在干扰对方判断的同时,还能顺手反捞一笔——
那段编码如图诱饵下埋藏的钩索,“不负众望”地突破对方服务器的防护程序,短暂夺取了对方系统的控制权限,命令其向己方终端发送内部信息。而她的搭档在接到讯息后,火速摧毁终端并转移了位置,但即便如此,仍然遭遇了一段“刺激”的追杀。
盗取的讯息是一段三维坐标,其余残缺的信息只能辅助定位,并不足以解释它的含义和作用。而她此来的目的,就是验证这个坐标的“含金量”。
【检测到信号来源a与坐标位置吻合 数量:1 加密级别:高 预计破解时长;10min】
【检测到信号来源b 数量:4 加密级别;低 预计破解时长;3s】
手腕上的全息投影如是显示道。
少女利索地取出掌机般大小的仪器,简单地进行调试后,不动声色地选定了她的入侵目标。
门是一种奇怪的枢纽,方便信息交流的同时,也默许了可乘之机。
【骇入开始 》》》】
——
集装箱(?)通体呈钢灰色,长7米,宽6米,高5米,外表是密密麻麻的槽型结构,其强度恐怕不可小视。它就在米龙右前方的位置,距离约一千米。
失去了跟踪目标,身前的原野又不适合藏身,事态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米龙蛰伏了一会儿,随后决定试探试探对手。脚跟往后轻轻一触,一颗石子便如出膛的步枪子弹般射出,正中身后的一块土丘。
可随后,一阵敏锐的警惕之意刺痛着米龙的精神。眉头微皱,身上已布满了瞄准镜的红色镭射,几乎与方才的动作同步。
“不许动!”
只见足足有八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土丘上突兀地出现,就像等待猎物已久的猎人一样,来势汹汹地将米龙团团包围。他们身穿深蓝色战衣,头戴黑色纹星头盔,手持全自动枪械。而原来的丘坡上,更是安设着一座机枪炮塔?!
尽管猜到星际联盟的人会提前设伏,但眼下的情况仍然令米龙难以置信。这么说来,自己一路上的行为简直和瞎子无异。
不得不承认,这便是正规军和地方卫兵的差距。
冰冷的枪口传递着死亡的气息,米龙面色凝重,深知自己即便强行突围,也势必会遭到联盟的追杀,日后的行动自会变得难上加难。若是自己帮助沙丁的行迹被坐实,接下来的日子他就要为自保而奔命了。
“我不想伤害你们,但比起对付我,你们更应该先关注那边的箱子。”青年试图转移话题。
可士兵们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纷纷忍俊不禁,更有甚者连手中的枪都有些拿不稳了。
“喂,你就是那个下跪的米龙吧,”一个举止轻佻的军兵竟然走上前来,“要是你再表演一次下跪,没准…”
“闭嘴!都给我严肃点!”另一个士兵粗暴地推开他,一声怒吼让其他人都知趣地闭上了嘴。他的袖章和其他人有少许差别,或许是他们的领队。
“米龙是吧,不用抵赖了,你的同伙已经被抓获了。”
什么?同伙?
不明所以的米龙恰要出声询问,却见又一队士兵从岩侧走过来,还押解着一位绿发少女。后者的腕间被戴上了电磁手铐,黯金色的瞳孔正幽幽地注视着他。
“?!!”
“一队、二队把他们押送上车,”突然的插话打断了短促的回忆,“其他小队继续执行。”
眼见面前的士兵取出一副手铐,米龙刚要有所行动,一旁的少女却先开了口:“慢着——”
“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话音刚落,山丘上的智能机炮突然中了邪一般,对准士兵们疯狂扫射起来,凄厉的抛弹声似死神的尖啸,悍然收割向措手不及的众人,刹那间就有一排受害者应声倒地。而米龙则是瞬间反应过来并闪身至一边,躲开了第一轮扫射!
可惜其他的士兵就没有这个能耐了,在三倍音速的弹流面前,他们只能无力地成为一个个活靶子。鲜活的气息黯然消逝,无辜的鲜血在数秒间就洒满了一地。
机炮配备的智能AI忠实地履行着“新主人”赋予它的任务:攻击带有星际联盟标志的一切活物。这些士兵怕是死到临头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己方的武器所解决。
“破鞘!”一道锐芒闪过,机炮被横切作两段。可机炮并没有痛觉,残余的枪管依旧毫不留情地向“敌人”倾泻着子弹。
“啊——!!!”米龙顾不上那么多,又是重重补上一脚,连支架都踢得粉碎,这才使其彻底报废。就在这短短一瞬,又有几名战士饮弹倒下。
“呼叫…三队、四队,一队、二队遇袭!!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领队运气比较好,只是被射伤了大腿,而且第一时间倒身在岩体后,那里恰好是机炮的盲区。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凌乱的枪声和惨叫声,随即而来的,则是长久的噪响…
瞳孔骤然紧缩,双手惊惶地在空荡荡的枪套上乱抓,领队未及起身,失措的目光便对上了黑洞洞的枪口。
那不是自己的佩枪吗?!什么时候...
“住手!”
“砰!”
——
“你…”领队的眼瞳睁得滚圆,惊视着眼前的紧身衣青年。
子弹嵌在了米龙的胸口,但他的气势丝毫不减,他愣怔地瞪着少女,牙关紧咬着,不知是愤怒还是惋惜,无名指和小指并齐如刀。而少女亦是凝视着他,长发飘摇,曼妙的身影,在死寂的夜里刻印上了一层血的淡漠。
“还不走吗?除非想被他们的直升机打成筛子。”少女淡淡道,似乎看不出任何情感。
话毕,显影衣再度将她覆盖,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现场。
果然,空中逐渐传来螺旋桨的震鸣声,几枚机载多级导弹精确命中了分散在四周的“造反”的机炮。探测系统也在全力检索着逃逸的敌人。
米龙回头看了看已无大碍的领队,又扫视了一眼遍地牺牲者的鲜血,口齿动了动,几欲罢口,似乎极其痛苦,最后从牙关里挤出了一句话。
“…在米龙的背后,微笑着活下去吧。”
…
静默许久的集装箱,此刻已然打开,一只骇人的利爪从中悄然伸出…
...
“唔…既然这样,至少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对吗?”男人双手相扣,极富磁性的音色在米龙耳边响起,“短短几天就接触了三大势力,米龙先生的生活,还真是有意思呢。”
听到“三大”这一词时,米龙心头骤然一紧,他还真是低估了联盟获取情报的手段。
救了那名领队后,便有几名联盟士兵将米龙带到一艘穿梭机内。先前押送的士兵并未对他进行丝毫拘束,尽管对联盟的处置不抱乐观态度,但他仍然没有试图逃脱。历经约莫20分钟,穿梭机便直达无阻地和高空轨道上的一艘飞船对接。米龙也由此来到了这艘飞船,在一间狭小的舱室内见到了眼前这位声称要见自己的青年男子。
不像一位执法官,倒像是一位博士或者医生,这是米龙对男子外貌的第一印象。
望着米龙面色的微变,男子不禁莞尔,“不用那么紧张,也不必揣测联盟的举措。因为现在的你拥有一个让判决暂缓的机会。”
微微抬头,淡紫色的眸子静静和男人对视。
“联盟会为你提供那几个孩子的方位。加入他们,定时监视并传达他们的动态。”
“…这是星际联盟的意思吗?”
“你只需要明白,这对他们有益无害。另外,将这个交给星学会的小姑娘。你需要这么和她描述…”
——
听罢,米龙接过男人递过来的物件,那只是一个其貌不扬的黑色密匣。
“我想,我没有拒绝的权力吧?”米龙微微侧目,斜视向舱间的一角,那其中的阴影隐隐透露着几分危险的味道,让他总以为有人在窥探自己。
男人眨了眨眼睛,如深海般幽邃的瞳孔倒映着米龙犹豫的神色,平淡吐露道:“除非你不想再见到那个人的妹妹了。”
“??!”
“行,那我就当米龙先生答应了。”男人轻笑道,“外面的穿梭机会自动带你寻找他们的飞船…”
“等等!你到底是谁,又怎么知道…”
“普诺•伊克斯。”随着男人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一股浅淡的眩晕感便蜻蜓点水般从米龙脑海中划过,周遭的景象瞬间模糊变幻。下一刻,米龙才惊骇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回到了来时的穿梭机中?!
送走米龙后,男人起身为自己倒上一杯热水,从容地回到了座位上。睑下,一道暗光若隐若现。
“不必再藏了,罗曼…”
......
僻静的小巷内,一具血淋淋的人形跪伏在男人身前——这么形容并不准确,它浑身的皮肤几乎凋落殆尽,仅仅剩下可怖的暗红血肉,其四肢比猿猴修长,比虎豹强健。头颅除了张开的大嘴和锋利的尖牙,其余部分几乎拧成一团。
“和它们一样,去吧,”望着“人形”的远去,男人活动了一下筋骨,整理好武道装上的束带,目光远眺夜空中一个黯淡的光点,“也该去天上会会他们了。”
……
【塔尔西斯•医疗服务站】
坠落,无休止的坠落…
“啊嘞!”咕咚被一阵剧烈的头痛惊醒。
“唔,我这是…”国王陛下挠挠头,原本耷拉的耳朵顿时耸立起来,“我竟然睡过去嘞。”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可梦里的内容,却完全想不起来。
眼前恰有一名医生抱着一大堆文件匆忙地路过,不慎洒落了一小沓,可他根本没有顾及这些,只是将文件放在隔壁的房间便匆匆离开。
揉揉稀松的睡眼,对自己眼角残留的泪痕有些疑惑,他才发现自己从服务站走廊的椅子上摔了下来。走廊上,不时有人慌乱地奔向逃生通道,并没有人理会茫然的咕咚。
“唉,终于把笛亚送了过来,”咕咚叹气道,不见了昔日的欢脱,“但愿这丫头不会有事吧。两个随从,没一个省心的!”一想到少女面色煞白、人事不省的样子,他就一阵后怕。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的病人好像特别多嘞…嗯,话说他们都跑什么嘞?”
“轰!”屋外传来一声巨响,咕咚只觉得整栋楼仿佛都摇晃了一阵,随即而至的是人群的哀嚎声和哭喊声。他不由得跑向走廊尽头,看向了窗外。
——
“这次的萝卜…也搞太大了嘞!!?”
就在此时,一辆黑色的轿车也停在了医疗站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