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以及巴罗的过往？”
“呵…其实你们更想知道的，还是关于头儿的事吧？”
“稍聊一二倒也无妨，都是些快被这片大地彻底遗忘的旧事了。”
战事并非吃紧，而是如同倾倒的多米诺骨牌，当然，倒向的是巴罗一方。
巴罗相当一部分的精锐早在那场以阅兵为由的阴谋中身葬太空，而游荡在欧罗巴星近轨和高轨的实物除却亘古不变的冰晶碎尘，便是米得随后安插的天基武器和侦察卫星。
六十四年前的人们领略着，由信息时代文明主导的海陆空宇四维打击体系所带来的震怖。
一个个固若金汤的堡垒在天基武器的精准打击下化为齑粉，一架架义无反顾的旧式战机在激光制导的锁定下有去无还，一个个舍生忘死的战士在滔天弹流的集火下埋骨他乡……
但比起肉体被切实的炮火撕碎，精神往往能更先一步濒临绝境。
战争初期尚且能看到，指挥部门的一群军官对着接二连三的战报焦头烂额的滑稽样，久之就连这样的情状也不复存在——大量的电磁溢出无异于告诉敌方的天基武器：“我方重要部门就在这里，速速打击！”
—— “反正也都是些败报，少看些反而省点心不是么？”玄预自顾自吐露道，但显然他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
通讯的时段和频率不得不进行极大程度的削减压制。于是乎，人们一边担忧着头顶可能直接落下的导弹，一边在通讯禁止时段干着急就成为了后来的常态。偏偏他们也深知，战争的洪流根本不会因为消息的闭塞而减慢步伐！
“那种压抑而又绝望的场景，就算是我也不愿去想。”
听闻至此，国王号的众人内心一时亦有些沉重。放眼如今宇宙的同辈，他们已经算是“历经磨难”的一批了，咕咚和米龙的过往甚至曾和战争有过直接关联。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是毫无疑问的幸存者，是命运馈礼的获赠人。
“面对这场几乎无解的局，先辈们终于动用了最后的底牌——不错，正是彩虹石。”
“直接对抗？呵，当然不是。彩虹石在过去一直被族人视为禁忌，大概是几乎所有人都害怕它不可估量的力量，以及得到它之后的欲求不满，害怕和平共治的局面被独裁者打破。所以这些石头在第五次巴米战争爆发前一直被封存于库，受到最严密的看守，无人能接触到它。”
原本平静随意的音色沾染了一丝颤然，似惋惜，似无奈，“无论如何拔揠，幼苗也不可能和巨树比肩。这也注定了，巴罗无法出现如同民俗传说中那般，能以一己之力震慑星辰的存在。”
“…那项计划，详细的我也不清楚，大致应该是，六位临危受命的年轻人被授予了彩虹石，在极短的时限内最大化增强自身。而后他们当中一人留守，其余五人则进入冬眠舱，并被分散沉入欧罗巴星的大洋深处——虽然不想承认，但的确是对黑旗作战的合作中让我们得到了这项技术。”
“7084年，最后一处险地沦陷后，巴罗在境内击退米得军队已无可能，而逃亡的线路又被敌方舰队牢牢锁死。在这样的绝境下，先辈们选择将希望的火种深埋海底。他们认定救亡图存的唯一可能便是纵向延伸战略时长，消耗敌军的有生力量，使其侵占巴罗的野心身陷囹圄、最终溃败！
“原计划自7084年伊始，每隔15年，便会有一位冬眠中的自由者被唤醒，接替前任者领导尚在抗争、尚未解放的巴罗人民，阻止米得在欧罗巴星稳定占领和建立生产，与敌人展开旷日持久的拉锯对决。尽管充满风险和不确定性，这项预将战略时长由4～5年延展至60年以上的伟大计划，前辈们称之为——
“象征着于漫长岁月中抵抗到底，绝不妥协的勇气和意志么？”笛亚不由得感叹道。
“结果嘞结果嘞？！”望着戛然而止的玄预，听上兴头的咕咚忍不住道。
玄预白了他一眼：“哈，如果赢了的话，行走在当今风雪中的，就不会是那些破铜烂铁了。”
“至于你们关心的北潇…想必你们也猜到了，头儿他，便是当初得到彩虹石的那六人之一。”
望着神色各异的众人，玄预却没有再给他们发话的余裕：“这就是我能透露给你们的全部了。公平起见，你们是不是也该告知我一些有用的消息呢？”
四人面面相觑，还是麦当最先打破犹豫道：“大叔想知道什么呢？”
——【“小预想知道什么呢？～尽管问就好了，本姑娘一定知无不言哦！”】
……
“喂？大叔？你怎么了，”红衣少年将手放在玄预眼前晃了晃，这才让他回过神来，“大叔为我们讲了那么多，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就好了，大家一定会尽可能帮你解答的。”
玄预抬起头来与麦当对视，后者亦有些摸不着头脑。眼前的汉子鼻翼微翕，浑浊的目光下透露着与一路上沉着表现相悖的情感波浮。好在他深吸一口气，神色便再度恢复了常态的稳重。
“既然你们知晓了巴罗的过往，那么外边的宇宙，又有着怎样的历史呢？对此我向来知之甚少，烦请你们同样解释一二。”
“整个宇宙吗？”笛亚询问道。
“整个宇宙。”
“这个嘛…我也不擅长这方面哦，嘿嘿！”麦当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退到了一边。
一旁的咕咚却豪迈地拍了拍胸脯，毛遂自荐般走了上来： “嗨嗨，这点小事，就交给学识渊博的咕咚国王嘞！”
“遥远的太古时代，据考究，已知最古老的生命起源于数十亿年前，而代表高等智慧概念的’人’则起源于数百万至数十万年前不等。唔，有点扯远了嘞，总之就是，不管现在哪个种族的历史，在宇宙的时程中仅仅占微不足道的一小段。”
“在漫长的适应、发展岁月里，各个种族、文明因天文距离限制而互相封闭，进步极为缓慢。这种境况一直维持到了约7200年前，一位堪与未来本国王比肩的伟大人物出现！”
“要知道，他和他的帝国，就是宇宙历的开端。”
自动无视了玄预和米龙的白眼、笛亚的扶额，咕咚兴致勃勃地讲述道： “塔罗纳格•凯特，历史上首位进入自然虫洞并接触到本域外文明的人。他组织号召起大批的人们勇往探索未知底细的自然虫洞，借此沟通不同星域并开辟出史无前例的星际新航线，约于宇宙历前45年至前15年间构建并完善了宇宙航行网，这也是初代联盟航线网的前身！”
“嘿嘿，听入神了吧？开辟新航路只是他最广为人知的辉煌成就之一。毕竟凯特的真正目的是与域外文明接触、建立经济联系和贸易纽带，航线只是必不可少的手段而已嘞。想想哈，被沟通的星球文明可未必会心悦诚服地接受他。为了保证远航安全和目的达成，一路上扩充军力、招兵买马也成为了必不可少的选项。”
“声名鹊起、势力壮大导致了凯特的野心不断膨胀，他不再仅仅满足于经贸上的交往，并将手腕延伸到了政治乃至军事领域。对于许多拒不接纳、或是屈服后再起反抗的星球，刀兵相向和武力讨伐也不断发生。据史料记载，他还是那个时代最为强大的自由者。不过顶尖自由者的具体实力向来扑朔迷离、众说纷纭，何况过了那么多年，他的真正实力如今也难以考究了。”
“宇宙历元年，一个围绕航线网、囊括百万个被征服文明的庞大帝国就此诞生，史称’赫拉克’帝国。其版图的三维体积与当代星际联盟的比例，于建立初就达到了30%以上”
“凯特大帝生平喜好铸兵，尤好铸剑，多传其陨因乃是暮年以身铸剑…啧，反正本国王觉得这是胡说八道嘞。但他没有子嗣，所以他死后，赫拉克帝国重新陷入分裂割据的状态。宇宙再一次迎来无政府主导的荒乱时期。”
“嗯唔，本国王的讲述到此结束，接下来就让我的二号随从继续之后的讲解吧。”咕咚得意地朝笛亚使了个眼色，一蹦一跳地走开了。
明明就是讲累了才推给我吧…笛亚暗自腹诽。
“接上咕咚的话题，在长达接近6000年的动荡期堪称文明史上的’大低谷’，地域之间常年冲突、关税壁垒严重阻碍了科技文化发展，许多弱小的王国也不断被强大的国度吞并，截至宇宙历5980年末，宇宙间独立政权的数量已经从上百万衰减至三千有余。”
“国度的合并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地域矛盾，刺激了生产力的发展。统治者们也逐渐意识到旧有航线网和贸易关系已经满足不了经济建设的渴求。在时代压力下，奥莱、威尔森、莫兰忒、比利弗四个最为强大的国度签订协约，于5985年构建了以维系贸易、促进经合为主要目的的经济共同体，这便是星际联盟的前身。”
“6051年，由四大合盟国、两千六百多个加盟国组成的星际性组织正式成立，定名为星际联盟。”
“相对安定的时期推动了科学技术变革，基础物理、数学、生物学等领域都在那个时期取得了重大突破，这也为近代以来人造虫洞、二代太空服、强AI机械机的问世奠定了坚实的学术基础。”
“旧联盟成立以来，宇宙整体局势表面上虽然保持着相对平和，但内部的明争暗斗却从未停止过。尤其是在由众国合资的联盟航线网修缮完毕、投入运营所带来的生产占有和利益分配问题上，四大合盟国就几乎没有取得过统一意见。旧联盟政府本应该协助内部进行磋商，但彼时的它相比四大国还是权轻势微，难以起到决定性作用。”
“6637年，比利弗领导人单方面宣布退出星际联盟。这对当时经贸体系造成了灾难性打击。但其余三国的领导团体却只着眼于本域止损，拒绝放权联盟政府进行干预调配，致使无数人对联盟政体失去信任。”
“随着经济增长加速，地域发展、资源分配不均所带来的贫富差距扩大、竞争恶性循环、环境问题、周期性经济波动等一系列问题也空前放大，社会不稳定因素持续增长，而星际联盟却受制于四大国，对此难以实行有效举措。长期以往，许多不堪上层建筑剥削压迫的人开始从事走私、黑市等非法贸易，更极端的甚至与烧杀劫掠的星际海盗同流合污，直至诞生出黑旗军团这样的庞然大物。”
“讽刺的是，黑旗势力的日渐猖獗竟变相为联盟的黯淡期带来了一线曙光。联盟以黑旗之害为引，大力征集民意、冒险推行政务公开，挽回了大量民众的支持，迫使三大国在权利方面作出让步。这标志着星际联盟由松散的星际组织向统一星际政府转变的开始。”
“这场跨越数个世纪的转变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6980年后执法官体制的推行，”
“正如玄预你刚才所说，彩虹石的力量往往为统治者忌惮。他们觊觎它，却又惧怕打开潘多拉魔盒，担心真正的能者掌控它以后威胁自己的地位。皇家贵族们殚精竭虑地篡夺、占有它，却又只容许内部的核心成员使用它。然而信奉丛林法则、强者为尊的的黑旗军团可没这么多顾虑。他们更看重彩虹石的战略地位，一个能够呼风唤雨、毁天灭地的自由者，影响力和号召力浑然天成。”
“黑旗的势大让联盟迫切需要统一编制的、拥有强大自由者的军队。而当时联盟的信誉和影响早已今非昔比，最终于6979年颁布执法官法案。这份法案让四大国放宽了彩虹石的授予权和自由者的授命权，使得军事实力的天平开始由四大国向联盟政府倾斜。有效遏制了黑旗势力进一步扩张。”
“变革并非一帆风顺，就像其集大成者，前联盟议长特里约尔，也是旧联盟最后一位首脑，在执法官教培、选调体制改革，医疗联合体改革、科教改革等方面做出了卓著贡献，但也因此为三大国守旧派深恶痛绝，遭受陷害身死…”
“但因为他的改革，他平生最为看好的一位后辈从执法官选拔中脱颖而出嘞！”适时走过的咕咚没由来插了一句。
“嗯，这么说来又是一位能与未来咕咚陛下比肩的人物。”
米龙顿时“嗤”地笑出了声，而玄预的嘴角亦有些微搐。咕咚本人只是觉得有些违和，而麦当则完全没有get到这句反话。
“这位’后辈’，兰蒂斯•赫喀琉斯，于7104年就任，也是联盟现任的掌权者。”
“千年难遇的绝世天才、联盟首屈一指的最强者、两大战争的统帅、出生权贵却为人民而战的联盟领袖……赫喀琉斯元首身上的标签实在多得数不过来。他开辟了联盟的新纪元，实现了权力高度集中化改革，规定联盟权力高于诸国之上，以此切实保障联盟内部的群众利益，让整个星际联盟的意识形态天翻地覆。”
“说得有些多了。近一百年来，宇宙的局面完全称得上风起云涌、波澜壮阔，至于两大战争、银河眼成立之类的事件，其细节比较繁杂且颇有争议，这里我便不多赘述了。”
“总之，这就是我们的宇宙，及其背后的过往。”
——
“哇哦，想不到笛亚居然知道那么多啊！”麦当双眼泛闪地抱手道。
玄预认真听完了咕咚和笛亚的讲述，一时垂下头，似乎陷入了回忆和沉思。
——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生在和平地区的人们，任谁大概都会认同吧；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我也从未怀疑过，因为它的福音并没能传入我的家国和民族。
抛却身份和立场，大到宇宙航路开辟，小到米得工业园区建立；远及盟军集结抵抗黑旗舰队，近至巴罗自卫抗击米得，皆是源自利益的纠纷、冲突，区别仅仅在于参与者的行动方式、能力大小不同罢了。
日复一日、夜以继日地侦察、对抗、破坏，不过砸烂了一堆堆没有生命脉搏的金属。我又从中得到了什么利益呢？好像什么都没有。
…不错，从理性上来说。
但我们不同于米得那些被摧毁的机械，我们是人，是堂堂正正、有血有肉的人！米得人歪曲我们的历史，把我们这些战败者的后代当做物尽其用的牲口和机器，鼓励我们互相压榨、同类相残！试问谁生在我们这般，得知真相后尚能保持理性！？我们是在为生而为人的尊严而战，为活在世上的自由和权利而战！我们要将这帮自大贪婪的渣滓赶出欧罗巴星，我们，不希望自己的后代永世为奴！
假使真的能做到，那该多好啊…
组织几近覆灭，包括前首领在内的众多骨干牺牲，北潇的到来，希望和绝望的到来皆在一夜之间。
可北潇…我现在的头儿，他否定了我。
——
（你说什么？）
【要我重复第三遍吗？这件事我不可能出手帮你。】
（你***个**，你**脑子是放海里泡坏了，还是你***瞎了，组织里的人基本死完了你**没看到吗？！）
【我是未央计划的人选，是自由者不假，但不代表我能救下所有人，更不代表我必须照顾到你们这些毫不相干的人的意愿。】
（那头儿，不，前首领呢？！！他可不是毫不相干吧？他和你北潇一样是那个计划的人，他为了我们和组织足足坚守了三十年！！就算看在他的份上…）
【住嘴！别拿我和那家伙相提并论，我们六人中垫底的家伙！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弱者！！他以往就是教导你们，把性命白白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战斗上吗？！他那是在欺骗你们，利用你们这辈人之间的羁绊和情谊，连你们和那一开始就根本不可能取得的胜利绑缚在一起！！】
（那**也是我们心甘情愿！）
海底的暖流将沿途的风雪化作罕见的冷雨，淅淅沥沥滴打在我和北潇的身上，却比往常还要冰冷刺骨。
【理由呢？】
无数澎湃、汹涌的浪潮在我脑海间跌宕起伏，却在冰冷的雨中仅仅化为一句话，那是巴罗抵抗军，我所在的组织中的信条，不管内心认可与否，它都具有足够的代表性：
（百年之后徜徉在这片冰天雪地的，何必是我？）
【……】
【嗬哈哈哈哈…】
他笑得无比落寞苍凉，宛如负伤的孤狼被无情的追猎者逼至陡崖边缘时，下意识呼唤早已倒下的同伴。
【冰天雪地从不只是这里有，不只是欧罗巴星有。宇宙那么大，肯定很多地方都有，】
【如果有机会的话，离开这里吧，寻找一片新的天地。让希望的种子在真正适合它们的地方生根发芽。】
【因为只要人民所在的地方，便会有巴罗。】
——
可你明明完全有这个能力离开，又为什么选择了留下呢？
有些嘈杂的音色打断了思绪，一听就是那只兔子：“喂！听笛亚和米龙说，你们那个首领想去盖尼星，之前还和米得那边的人站一块了嘞。可按你的描述，他应该和那帮家伙有血海深仇才对，那他究竟想干什么嘞？”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