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一个单音节艰难地从齿缝挤出,微弱得如同濒死的叹息。不可能。姐姐?玛莎?死了?在井里?
她后知后觉地看完了剩下信的内容,大概讲的是,玛莎找到了个新的工作,是个采药的活儿,每天早出晚归,那天晚上操劳过度的玛莎像往常一样去的井口打水,不慎失足掉入了井中。
直到两天后才有人发现井里有人,但是一切为时已晚。
荒谬!这是她脑海中唯一清晰的字眼。
太荒谬了!几天前,姐姐还站在晨光里,温柔地笑着送她上车,嘱咐她路上小心。那双布满老茧却无比温暖的手,那带着疲惫却依旧明亮的眼睛,那身上混合着泥土和阳光的熟悉气息……这一切怎么可能变成冰冷的“尸体”?井?姐姐怎么会晚上去井边?为什么没人早点发现?为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了。
萝拉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瞪着前方虚空的一点。
没有眼泪,巨大的震惊像一层厚厚的、透明的茧,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也隔绝了汹涌的悲痛。
她感觉自己像个旁观者,灵魂漂浮在躯壳上方,冷静地审视着这荒谬绝伦的消息,思考着其中的逻辑漏洞。
一定是搞错了。
山姆叔的侄子凯文?
他字都写错了,他懂什么?
姐姐可能只是……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或者……对,也许是误会。
也许是别的叫玛莎的人?
可凯文说了,“你姐姐”……
她的思绪混乱地跳跃着,像被困在玻璃瓶里的飞蛾,徒劳地撞击着透明的壁垒。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回着与姐姐相处的片段。
这些回忆如利剑一样,突然直直插进了她本就脆弱的心。
剧痛终于从麻木的心底深处炸裂开来,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瞬间撕碎了那层保护壳。迟来的、灭顶的悲痛和滔天的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咆哮着将她彻底淹没!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她胸腔深处爆发出来,尖锐得仿佛要刺穿屋顶。
那不是哭泣,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时发出的惨嚎。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如同溃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冲出眼眶,模糊了一切。
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扑倒在地板上,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地板,嘴唇被牙齿咬破,指甲因为用力而崩裂出血,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和嘶吼。
“姐姐……玛莎……姐姐!!”她一遍遍嘶喊着,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法置信的痛苦和无边的绝望。
那小小的单人宿舍里,只剩下一个被世界彻底遗弃的女孩,在血与泪中翻滚、哀嚎。
不知过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哭嚎才渐渐转为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她浑身脱力,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瘫软在地板上,只有眼泪还在无声地、汹涌地流淌。
不行。她要回去。现在!立刻!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
脸上泪痕交错,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双眼红肿得像核桃,眼神却空洞得可怕。她像个提线木偶,动作僵硬而麻木地开始收拾行李。
书本?不需要了。魔法道具?毫无意义。她只胡乱塞了几件换洗衣物,目光落在衣柜深处那个古朴的木盒子上——姐姐的信。
她走过去,颤抖着双手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姐姐最后的温度。
萝拉推开门,走廊上冰冷的空气像无形的针,刺在她麻木的皮肤上。
她抱着那个装满了姐姐书信的木盒子,像抱着一个易碎的、失落的梦,脚步虚浮地穿过走廊。
“萝拉?你怎么了?”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响起。是她曾经在平民班时还算认识的同窗,艾米莉。
萝拉像是没听见。她的世界只剩下一个目标——回家。她径直走出了学院恢弘的大门,没有回头。门口停靠着几辆等候的机械马车。
“去……可多拉地区的诺德镇。”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木头。
萝拉跌坐在马车冰冷的金属座椅上。窗外帝都繁华的街景飞速倒退,化作一片模糊流动的光斑。
一天一夜的路程,是地狱般的煎熬。她没有合眼,没有进食。脑海中,姐姐的身影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微笑,每一次皱眉,都如同淬毒的匕首,反复凌迟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
姐姐……死了……
这个念头像一个永不停止的诅咒。她试图想象,却立刻被巨大的恐惧和恶心击退。
终于,马车驶入了诺德镇那熟悉的、略显破败的街道。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草木的气息,此刻却像冰冷的铁锈味。
街上依然如往常一般,没什么不一样的。
马车停在了家门口那条小巷的入口。几个熟悉的邻居看到她,脸上都露出复杂的神情——震惊、怜悯,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
“萝拉……”梅甘婆婆今日没有卖水果,而是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想上前,“孩子,你……你终于回来了。”
萝拉却像没看见任何人,径直朝着家的方向踉跄走去。门开着,里面透出昏黄的烛光,但不再是姐姐等待她的温暖灯光。小小的厅堂里,气氛肃穆,却没有棺椁。
山姆大叔、凯文,还有其他几位镇上帮忙的居民都站在那里,看到她进来,纷纷让开一条路,沉默着,目光沉痛。
“萝拉……”山姆大叔的声音带着沉重的沙哑,他搓着手,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难过。
“我们……我们很抱歉,孩子。天气太热了,井水又……玛莎她……她的身子实在没法再等了。大伙儿凑了点钱,昨天……昨天已经把她……把她火化安葬了。就在镇子西边橡树林旁的老墓园里,挨着你父母旁边。就……就等着你回来,给她立碑,让她入土为安……”
这段话像冰锥,狠狠凿穿了萝拉仅存的、摇摇欲坠的“误会”幻想。
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姐姐……已经化作了灰烬……被埋进了冰冷的土里……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心脏被捏碎的呜咽从萝拉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干涸的眼眶骤然酸胀刺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巨大的悲恸像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
凯文走上前,手里捧着一个粗糙的、未上漆的小木盒,盒子上没有任何装饰,沉重地递到萝拉面前。
“这是……玛莎的骨灰。我们想着……还是交给你……”凯文的声音很低,带着愧疚。
萝拉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小小的木盒上。她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几乎抱不住自己怀里的书信盒。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触碰到了那个冰冷、粗糙的木盒表面。
那触感,比冰雪更冷,直透骨髓。
她接过了骨灰盒。两个盒子抱在怀里,一个装着姐姐的灵魂,一个装着姐姐的躯壳,沉重得几乎要将她压垮。
没有告别仪式,没有瞻仰遗容。死亡,以最彻底、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完成了它冷酷的切割。她回来,面对的只是一捧灰烬和一座等待立碑的空坟。
在邻居们沉痛而歉疚的目光注视下,萝拉像个提线木偶,跟着他们来到了镇西的老墓园。夕阳的余晖给荒凉的墓园镀上了一层凄凉的暗金色。
在一个小小的、新翻的土坑旁,已经准备好了一块简单的石板碑。上面空无一字。
山姆大叔他们默默地将玛莎的骨灰盒放入土坑中。泥土被一锹锹地覆盖上去,动作沉重而缓慢。萝拉死死抱着怀里的书信盒,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她看着那象征着姐姐最后存在的木盒被泥土一点点掩埋,仿佛看着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也随之被活埋。
填平了土坑,立起了石碑。萝拉拿起凿子,在空白的碑面上,沉重而缓慢地刻下:
玛莎·瑟拉姆
慈爱的姐姐
长眠于此
每一凿,都像是刻在萝拉的心上。
人群在沉重的叹息和低语中渐渐散去,留下萝拉一个人,像一尊失去色彩的雕像,孤零零地站在那座新起的坟前。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刚刚刻上名字的墓碑上。
世界一片死寂。姐姐的笑容,姐姐的温暖……所有鲜活的记忆,都被眼前这一抔新土和冰冷的石碑彻底封印了。巨大的空虚感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
报答?她拿什么报答?她甚至没能守护姐姐的遗体,没能见她最后一面。她所谓的“强大”,在真正的死亡和冷酷的现实面前,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
她缓缓跪倒在冰冷的墓碑前,颤抖的手指抚摸着那粗糙、冰凉的刻痕——“玛莎·瑟拉姆”。指尖传来的寒意,比任何魔法都更刺骨。
“姐姐……” 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终于,压抑了许久的泪水汹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汹涌的绝望之河,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疯狂滑落,滴落在新翻的泥土上,瞬间消失不见。
“对不起……对不起……” 她把额头抵在冰冷刺骨的墓碑上,仿佛想从那石头上汲取一丝早已消散的温暖,“我还没……还没让你享过一天福……我还没……好好保护你……”
自责如同毒蛇,疯狂噬咬。
“是我太没用了……都是我惹的祸……是我让你那么累……”
“如果我不走……如果我一直陪着你……”
混乱的思绪,无尽的悔恨,滔天的愤怒,将她彻底撕碎。
她哭得浑身脱力,身体蜷缩在冰冷的墓碑前,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呜咽声压抑在喉咙里,如同受伤小兽最后的哀鸣。
“姐姐……下面……是不是很冷?”*她喃喃自语,泪水模糊了墓碑上的字迹,“你一个人……会不会害怕?”
那个在学院宿舍里曾浮现过的念头,此刻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带着致命的诱惑,无比清晰地占据了她的脑海。
报答?她永远做不到了。
保护?她彻底失败了。
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这冰冷的泥土下面,就是姐姐……
只要挖开它……躺下去……
就能和姐姐在一起了……永远……再也不会分开……再也不会让她孤单……再也不会让她累……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便带着压倒一切的力量。解脱的诱惑,压过了对死亡本身的恐惧和对生的本能。
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泪水和泥土的双手。这双手能凝聚强大的魔法……却连最想保护的人都留不住,连她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这双手,还有什么用?
她缓缓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墓碑上姐姐的名字。冰冷的石头上,仿佛映出了玛莎温柔的笑脸,在对她招手。
就这样……随姐姐去吧……
下面……就是姐姐……
只要挖开……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尖深深抠进墓碑前那冰凉、湿润的新土里。泥土的腥气混合着青草的味道,涌入鼻腔。只需一个念头,只需一点力气,她就能……
“真是可怜呐!”科尔加斯沙哑的声音骤然响起,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萝拉沉溺于死亡诱惑的幻梦,无情地鞭笞着地上这个“无能之人”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