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梓音，我感觉每次看到你，你都在吃东西——只要我们没一起走。”
林梓音端着奶昔下楼时，正好遇上方韵羽提着笛包朝音乐大楼走来。
日历已经翻到十月，可太阳的余辉还是要到七点以后才会完全消散。天边的残霞于逐渐泛蓝的夜空相接，形成奇异的粉橙色。
“抱歉。”林梓音下意识地低头道歉。
“不是在责备你啦。”方韵羽笑着摆摆手，指指林梓音手中的奶昔，“这是什么？”
“巧克力奶昔……”原本准备离开的林梓音，却又不自觉地跟在学长身后，往回走去。
“学长，你下午没有来。”
“啊，系里有活动，所以我现在才有空——你知道我们的参赛曲目吗？”
“嗯，《北京喜讯到边寨》和《自新大陆》。”
“都是非常需要感情的曲子啊。”方韵羽感叹道。
林梓音怯怯地问道：“学长，你想要参加比赛吗？”
“对。之前入社太晚，没赶上文化节表演的练习，那次是爱德温·高德曼（Edwin Goldman）的《庆典序曲》吧。总之，现在能参加合奏的机会就只有管乐大赛了，我想试一试。你呢？”
“我也想……”林梓音压抑着自己的语气，没把后半句说出来——“如果学长要参加的话”。“可是，感觉很容易落选。”他小声地补充道。
“你和我的水平应该差不多。如果我能被选上的话，你也不会落选的。”
方韵羽回头看看，笑了，似乎没有发现学弟深藏的感情：“林梓音，要不要来打个赌？”
“嗯？”
“要是你被选中的话，就请我喝奶昔。如果没有，我满足你一个愿望。”
“满足你一个愿望”——林梓音一听到这句话，就把前面的条件全部忘记了。这是学长第一次给他提要求的机会——如果这也算“要求”的话。
他的心里忽然泛起桃红色的喜悦，伴随着喜悦的高温几乎要让他的身体宕机。但无名的恐慌随即散开——不是对学长，而是对他自己。
他揣测不出学长的用意：只是朋友间的约定，还是像他想的那样，有更深层的含义。他害怕，害怕自己接下来的回答会越过某条线，而让学长产生反感。两个小人在他心中打架，一个说，迎上去，接受他；另一个说，快逃开，小心受伤。
而当他终于决心答应时，机会却已悄然溜走。
“啊，我开玩笑的。这么说像是我居心不纯一样，还是算了吧。”方韵羽的手紧紧抓着笛包的手提带，手背上的血管隐约可见。他虽面带微笑，但那笑容并不自然，仿佛在掩饰什么。
不知从哪个教室里传出破音的小号声，在中庭回荡。
“……”
林梓音开口无言，摸了摸自己的刘海，不知源由的钝痛在他胸口漫延开来。
入秋之后，气温骤然下降。草丛中再听不见蟋蟀与蝈蝈的协奏曲，漫天的繁星也渐渐褪隐。靛青色的夜空中，月亮散发着清寒的白光。
“你刚才是准备回去了吗？”方韵羽看着学弟手中的笛盒，只是随口一问的词句，听起来却如同在回避，“不好意思啊，耽误你这么久，”
林梓音撒了个小谎，语气低落：“不是的，我想找个地方自己练习。”
“这样啊。那要不要一起，你介意吗？”方韵羽开朗但谨慎地问道。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林梓音的内心再一次发起骚乱。他吃惊于自己的愁绪和伤感竟会如此迅速地一扫而空，但又不禁对如此在意学长的自己生出一丝厌恶。
“我不介意。”但林梓音仍然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答。虽然他尽力掩盖自己的感情，但欣喜的心情还是让他的语气变得轻飘飘的。
方韵羽停下脚步，凝望着林梓音的眼睛，仿佛在读出学弟如黑夜般漆黑、深邃的眸子中蕴含的情感。忽然，像一滴红墨水在清水中扩散开，他自然地笑了。
林梓音只瞥了学长一眼，就飞快地别开了视线。学长少年般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哪怕多看一眼，都会像盛夏的冰块——迅速融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韵羽转身迈开脚步，林梓音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楼上的教室零零散散地亮着灯，鹅黄色的灯光散发出一股暖意。
“学长，你要去哪？”林梓音的语气还是还是很平淡，他第一次为自己的声音不能像别人一样富有感情而有些沮丧。
“器材室。”
方韵羽脚步轻快地爬上楼梯。
“为什么？”
音乐楼的器材室是给学生们存放乐器和放置其他杂物的地方。室内空间很大，放置乐器的铁架只占了二分之一左右的面积。让林梓音印象最深刻的，是靠近窗边的不知从哪搬来的实验台。台面上摆着鱼缸，一条幼年的河豚是缸中唯一的动物。
“去年我落选后，吹小号的陈明霏学姐帮我求情，前任社长勉强同意我在器材室练习。”方韵羽边走边解释道。
“可是，那边隔音很差。”林梓音嘀咕道。
“是很差，”方韵羽回过头看了林梓音一眼，扬起眉毛，像是在疑惑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个，“不过别的教室隔音都很好，所以也不会打扰到其他人。”
“哦。”
“对了，我来的路上碰到欣姐了。她说，你现在的演奏，感情比刚入社时饱满得多。”
“李欣学姐也和我说过。”
“我还是很难想象，你的演奏没有感情的样子，毕竟从来没听到过。”
林梓音睁大了眼，无法理解似地停下脚步：“学长，你想听吗？”
方韵羽沉默片刻，说：“下次吧。等有空的时候。”他走到楼梯尽头，停下来等林梓音跟上后，又继续前进：“不过，有没有感情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吧。”
“我不知道……”林梓音理了理被风吹开的刘海。
林梓音确实不知道，为什么别人会觉得他的吹奏有所进步。他从来只是照着乐谱演奏，他对自己的情感仍不自知。
一定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比起学长不在的两个星期，自己最近吹奏时不会再有厌烦和想要逃避的感觉了。林梓音心想，还有就是，自己也不再排斥留在音乐教室练习。
“林梓音。”
方韵羽的呼唤把林梓音带出内心世界，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器材室门前。
林梓音抬头看着学长。方韵羽的眼睛还是和初见时一样，棕色的眼眸如活泼的猎犬，充满活力与希望。真漂亮，他心想。
方韵羽笑了，双眼弯成月牙，如同高悬天空的明月：“参赛选拔，加油。”
“好。”
林梓音回答得毫不迟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