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梓音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被用作社团办公室的音乐教室内传出一个干练的女声，但不是龙老师的声音。
林梓音推开门，坐在办公桌前的女生从堆积如山的文件表格中抬起头——是陈明霏学姐。
陈明霏扶了下眼镜：“梓音？你来做什么？”
已经是大四学生的陈明霏，虽然辞去了一社之长的职务，但还在以社长助理的身份处理社团日常事务。林梓音一直都很尊敬这位学姐，而她对自己也很是照顾。
“我找龙老师。”林梓音揉着针织开衫的衣角，怕被学姐发现自己用意似的，怯怯地说，“学姐，老师不在吗？”
“老师刚才出去了。”陈明霏摘下眼镜，揉揉发酸的眼睛。
教室内拉着窗帘，光线被无情地阻挡在外，阴暗的空气让人略感呼吸困难，又有种清冷的感觉。
陈明霏起身走到门边，把灯打开，问道：“你找老师做什么？”
“我……”林梓音的指甲刮着会议桌的桌面，犹豫着是否要把内心所想向学姐透露。
陈明霏和方韵羽的关系一直很好，他们和李欣似乎在林梓音入学前就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团体。托学长的福，林梓音得以成为这个小团体新的一员，而与两位学姐相熟。他渐渐发现，陈明霏学姐虽然在社员面前雷厉风行，但私下里也会有平易近人的一面。
“怎么，不好意思啊？”陈明霏接了杯水，冲林梓音调皮地笑笑，“那你在这里等一会吧，老师应该快回来了。——我给你找把椅子。”
如果告诉她的话，也许能得到一点帮助，或者是建议。——抱着这样的想法，林梓音开口了。
“学姐。”陈明霏听到声音回过头，林梓音扯着长袖T恤的下摆，缓缓地——
“我要退出参赛队伍。”
这语气平淡的一句话，却如同无声的炸弹，摧毁了某种既定的平衡结构。微风在窗外拂过，树叶沙沙作响，窗帘轻轻摇动。时间仿佛在瞬间静止，教室里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陈明霏停下手中的动作，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
“为什么？”她的眼神锐利得像碎冰的边缘。
“我……做不到让自己情绪稳定地吹奏。”林梓音本以为自己会结巴，但他却出奇地冷静，“我认为……我认为自己无法胜任长笛选手的身份。”
说完，他抬起头，直视着眼神失望的学姐。
“是因为你的学长吧？”
陈明霏冷冷地指出道，“你的学长”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自己最深层的想法被毫不留情地揭露，林梓音感觉自己的心理防线在一瞬间垮掉，他最厌恶地脆弱的自己如蜕壳后的螃蟹般暴露出来。
“不是的，和学长……没有关系……”
越说，他越没有自信，底气尽泻，最后连声音都细微得听不见。
陈明霏长叹一口气，头痛似地揉着太阳穴：“我不赞成你的做法，梓音。你可以坚持你的决定，但我不会赞成，也不会同意。你这是在逃避，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自己和老师说吧。”
说完，陈明霏指指门口。林梓音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龙老师正站在门口，那张被选做校花也毫无问题的秀气脸庞上，挂着困惑的微笑。
“老师……”林梓音刚开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啦？”龙老师走进教室，放下包。
林梓音回头看看陈明霏，她却是一副失望至极、事不关己的模样。他马上明白了，学姐是不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他深吸一口气，做好了承受任何批评、责骂的准备。说不清的感情快要决堤，他注视着龙老师，几乎是喊着地说出那句话。
“老师，我申请退出比赛！”
之后，是长时间的沉默，仿佛所有人都忘记如何开口，只有陈明霏不住地摇头。
“林梓音……”
一个颤抖的嗓音，在林梓音意料之外的嗓音，刺中了他的心。这声音充满失落与不解，却没有丝毫愤怒，像是一个心碎的温柔者。
熟悉的声音让林梓音的情绪来不及反应，他反射性地看向门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清立在彼处的身影后，他的大脑却一片空白——方韵羽。
这次，方韵羽的眼神不再躲闪。他直直地凝视着林梓音，眼中微弱的光芒飞速变幻，但视线从未离开。他僵硬地微张着嘴，苍白的双唇颤抖着，瞳孔蒙上了一层水雾。
方韵羽的眼神被极度的悲伤和失望填满，彻底的自卑自弃构成他眼底的色彩。林梓音呆呆地望着那双失去神采的棕色眼眸，仿佛失去了做出反应的能力。
僵持许久后，方韵羽决绝地转身离去。
“韵羽！”教室外传来李欣焦急的喊声，声音的主人不久后出现在门口。
那一瞬，林梓音心中的某种东西破碎、崩塌了，如同突逢大旱的花苞，还没来得及绽放便黯然凋零。
意外的事故，扼杀了林梓音仅存的希望。他仿佛只剩一具空壳，完全丧失行动的能力。
“林梓音，我同意你的申请。”龙老师率先做出反应，“你去通知方韵羽，由他接替你的位置。solo的人选，我再另想办法。”
“……”
林梓音还没从悲痛中恢复过来。陈明霏突然从背后推了他一把：“告诉韵羽他可以参加比赛了，快去呀！”
“……哦……”
林梓音仿佛是接着那一推的惯性出了门，却不知该往何处去，只是机械地往前走。
“器材室，韵羽一定在那里！”李欣抓住林梓音的手臂，强行使他停下，他前所未有地急躁，试图挣脱，“梓音，你要知道，你的学长也只是个普通的男孩子而已，而且敏感得多。不要把自己想得太卑微了，那样只会让你的优势更深地伤害他，到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原来她们什么都知道，林梓音心想。他终于挣脱李欣的手，往器材室的方向走去，脚步逐渐加速，最后直接跑了起来。除了学长以外的其他人，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纵使上气不接下气，但他还是拼尽全力地奔跑。和煦的阳光柔和地洒在走廊上，鸟儿在窗台上停了又飞走，树叶轻轻刮着透明的玻璃。林梓音奔跑着，他要赶上那束曾经引导他走出迷雾的光芒，他要追回那迅速远去、行将消失的希望。
在他身后，被甩下的李欣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也想追上去，但被紧紧抓住手腕，拉进怀里，放弃了挣扎。
两条手臂环着李欣的脖颈，自然地垂在她胸前。
“两个扭曲的家伙，糟糕透了！”李欣仿佛在故意说给身后的人听。
“他们的事，只有他们自己能解决。”陈明霏把头搭在李欣的肩上，宽慰道，“至少，他们的问题，比我们那时候小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