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
入夜的天空总是灰黑色的凝重,就连散着微光的星子都驱不散那浓浓的压抑。
在这片笼罩在影色的丛林之中,风,只不过是徒劳的刮响了树叶,刮出了凄厉。
让人忍不住的在心底生了一抹寒意。
然而,跨坐在马背上的叶潇却没空管那些有的没的,他鞭笞着马儿粗暴的冲进了密林的深处,寻偶的布谷鸟因他的闯入而仓皇飞起,少许的羽毛飘落,划过叶潇的脸颊,落在叶潇怀抱之人的脸上。
那是不过堪堪总角的幼女,胖乎乎的脸蛋上,静荡漾着羽毛的温热。
她睡的很熟,在颠簸的马背上,亦没有丝毫醒转的趋势。
不时咂咂嘴,侧侧身,勾着笑的唇角,显得那么的静美。
然在那片静美,却是叶潇抿起的嘴唇。
那么的沉凝。
大孩子的尽力勉强,终无法掩饰内心的慌张。
那个人,终于还是下了死手。
他不曾料到,与母亲那般的情谊,竟被扔弃的那般轻易。
如今,就连自己的亲生子弟都不肯放过。
他咬紧了牙齿,可那无济于事。
那是虞国的太傅,一人之下的存在,而他,勉强只能算是太傅的私生子。
拿什么去反抗?
太傅随意派出的小小刺客,就逼得他不得不深夜抱着妹妹逃离,如丧家之狗一样的仓皇。
这么说,也着实没什么差错。
还记得他跨上马逃离的那一霎,母亲留下的木房被火把点燃,在风中爆出火星的模样。
他庆幸他偷听了他的谈话,不然想必穷极一生,都无法再窥得日出的光芒了吧?
真是残酷呢。
他想着,嘴角上扬起讥诮。
挂在箭袋里的墨色长剑,被风吹得摇晃,叩击了他的膝盖。
他低头,看着那柄剑。
他似乎想起了,那个月下的桦树,那个男人甜言着蜜语,用手梳着母亲的云鬓。
他听得真切,他看得真切。
男人将剑塞进了女人的手中,说着我会护你的情话。
他们在树下拥吻,那柄长剑却附和着叶子的掉落,摔进泥土中,摔得干脆。
现如今,只剩这把黑色的剑,在黑色的风中,哭泣着黑色的凄凉了。
女人死了,男人走了。
那个唤作太傅的男人用一把火,企图烧了她剩余的所有。
却没能如意的烧死酣睡中的两个孩子。
于是,他换了主意,干脆的派来了剑刃。
知道吗?直到逃离的那一刻,叶潇还重复着心疼,他一手抱紧了妹妹,一手抱紧了那柄黑剑,仿佛那是他的全部。
那也的确是他的全部了。
妹妹自不必说,那剑,却是母亲一生的挚爱,她每日都用着那个男人送来的丝绸和着水擦拭,整理的一干二净。
可如今呢?呵呵,反而像是最大的嘲讽了。
可叶潇还是忍不住提起了那把剑,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再一次回忆起那时的光景,那是母亲指甲抚摸脸颊的温度。
仔细回想,似乎每一个黄昏的阳光下。
那柄剑都摆放在她的腿上,静静的接受着那双手的抚摸。
他也想起那个晚上,男人抱着他说他灰色的眼睛真像是自己呢。
呵呵,真是可笑啊。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怒气,仰脚狠狠的踢在了剑柄上,似乎这样就能发泄出心中的无名业火一样。
那被唤作墨离的剑在箭袋里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听得小心了,有剑啸的声响。
再听得真实,是身后那昂扬的马蹄。
追上了?
叶潇不知自己能逃得了多久,却只是麻木的向前奔跑。
虽知晓逃不掉的,却禁不住费了全身的力气去祭奠心头的侥幸,一如溺亡的人在水中挣扎的模样。
可悲,而可笑。
响起了,是撕裂夜空的声响。
虞国的箭矢总在箭头的地方钻了血槽,这么射出去的时候,会发出很尖锐的声响。
他哆嗦着嘴唇,用手紧紧的攥着马缰,那马缰严密却轻柔的缠住他怀中的人儿。
他听得见箭飞来的声音,却不敢去躲。
他若躲开,迎箭的便只能是昏睡中的妹妹呢。
一想到这儿,他就心疼的紧,他的妹妹,怎能在睡梦中死去呢?
做哥哥的,哪怕再憋屈,又怎能让妹妹去挡箭呢?
那岂不和那个男人一模一样了?
所以只能祈祷幸运的光芒会降临在他们兄妹之上。
然而,他究竟不是幸运的人,也然而,那追着他们的是个用箭的高手。
箭矢插进了他的左肩,他没配披肩,当即,血挥洒下。
在夜空中闪着厉色的箭矢,去势不减的拖着他摔下了马。
他跌进了草丛中,鼻子被草尖扎得生疼,可他却挣扎着向前看去,那里,带着妹妹的马儿在跳着逃脱。
望着那景,世界好似都变得黑暗,失了色彩。
只剩那一马,一人,离他渐行渐远。
他伸手,想去抓,却抓得徒劳。
他只能跪下,心疼,哆嗦着手眼睁睁的看着那人,那马,离他越来越远,直至投进阴影之中看不见。
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去看后方那一匹马的身影。
那马越过了草丛,越过了他。
射箭的人对于自己过于的自信,他以为他一箭射出,再无生还的可能,却因此而漏掉了小小的杂鱼。
他并不擅长骑马之术,否则也无需花费那么大的气力。
但再如何不擅长骑马,总比的过无人驱使的马儿。
离得近了,他扬起了弓,箭矢拈在银丝的弓弦上。
他引出了弯月的模样,清亮的月芒从箭矢的尖端没入血槽。
叶潇颤动了眼帘,他终还是忍不住张开了眼,颤着瞳孔看向了那箭的方向。
但,一只白皙的手掌却突地遮了他的眼帘。
继而是温文尔雅的声音,透着淡淡的亲和力。
“小孩子勿看这番血腥。”
背着檀木书箱的男人说完这话,忽地挑了挑眉。
他觉察到了,他湿了的手心。
他拿开了手掌,被遮住眼睛的男孩哭得无声,浑浊的眼泪流了满脸的哀伤。
男人还是笑着的模样:“你很重要的人?”
叶潇没有说话,他依旧死死的盯着那箭矢,似乎只要这样,就能拦下那即将射出的箭。
“我晓得了。”
男人说了这一句,忽然,现出了火红的光芒。
他的掌心,那还残着泪滴的手上,火红色的烈焰长枪蒸发了咸涩的泪。
他强行握着叶潇的手按在了抢上。
“觉得无力吗?想救她吗?”
叶潇茫然的回头看他。
他却在他的耳边低语:“那就喊一声虹试试?”
“……”叶潇不懂,他颤着嘴唇,像是用了全身的气力,发出的声音却似野猫般孱弱,带了属于孩子的生涩。
“虹。”
然,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叶潇瞪大了眼睛,那箭脱离了弦,又是空啸的声音!
他的心忽然揪紧了起来。
他以为喊出虹就会有奇迹,可男人却开了天大的玩笑。
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箭都已经射出去了啊?
他忽地颓废了下去,他提不起别的心思,也没有理由去怪责男人,毕竟,谁都没有错。
错的只是母亲罢了。
好像并未注意到叶潇的失望,男人笑:“大声一点。”
“都这种时候,先生还要戏弄于我吗?!”叶潇疯了一样大吼,鼻涕和眼泪一同滑下,瞪着通红的眼球。
他不懂,不懂男人为什么要这么做,看着别人这样的悲哀真的是有趣的事情吗?
“就算喊了虹……”
就算了喊了虹,你也不会做什么的,妹妹还是会死的。
他本想这么说,却截断了半句的话在口中。
只因那个男人的声音。
“虹!”
叶潇看见,他陡然握紧的掌心,筋脉从手腕上绷紧。
叶潇扭头想要看他,他的身影却在原处失了踪影。
回首。
只有那一抹贯穿了夜空的枪虹在眼瞳中回旋放大。
那时,他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是在他身后,拿着男人书箱的童子。
“公子为何,总喜去做些白费气力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