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文帝九年末,纵是即将步入冬至的节度,近海的虞国境内依旧没有丝毫酷寒的趋势。虽不至着单衣足以度日,但整座长祈城,迄今仍未落下涓滴的雪粒。
长祈不是虞国的都城,却名扬整个中州。
只因一言:长祈叶氏。
身为先帝宠臣的叶太傅,在先帝崩后,夜乘轻骑,不顾当今哀文帝的挽留,带领着少许的心腹横贯整个帝境,来到了位于虞国的长祈。
当今日,哀文帝南巡至虞国,屈尊的也非虞国都城。
虽个中缘由繁多,但也能窥得出长祈的昌盛。
冬至的天,穿着双层夹袄的稚童像游鱼一样穿梭在密集的人群中,他们大多手持着挂在竹竿上短节的竹炮在手中点燃。
噼里啪啦的声音混杂着并不难闻的烟火气息,难以盖的过喧嚣的人声。
长祈的百姓们起的大早,自发的簇拥在南城门外的官道周遭。
青石铺就的官道上,此刻铺了血红色的绣了佛桑花的毯子。那毯子厚的奢侈,有人将脚踏上了边缘,只觉得像是踩在云中一般软软着不得力。
而在路的那头,是丝绸的红花,悬在长祈最高的酒楼太白居的匾上,在风的涤荡中,仿佛有花的香气。
叶潇此刻就混杂在围观的人群中,他穿着灰色的束腰长袍,腰间扎了黑色的带子。
素日被挂在腰间的墨离剑,因为任何人无法携带兵器的缘故,被他放在了客栈中。
当时妹妹好奇的看着他,问哥哥怎么不带着妈妈的剑呢?
叶潇只是笑了笑,因为妈妈要在这里陪潇潇啊。
他就那么笑着,推门而出。
然后笑容消失,他换上了沉凝的面色。
在客栈的楼下,背着书箱的小童衣着白色的儒袍,用一方白色的公子巾将头发扎的拘谨。
叼着烟杆,是不伦不类的打扮。
叶潇看着他:“书,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公子让做的事,走了。”书提了提背在背上的紫檀木的书箱,大步向前走去。
“公子?”叶潇迈开步子跟了上去,“公子他要做什么?”
“不是你要的他出手救你吗?”
书吐出烟圈,直直的向南门冲去,他总是一副懒懒的样子,走路却是极快,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叶潇不得不小跑着才追的上他。
有时候就连叶潇都忍不住的犯难,书真的懒吗?他几乎都快以为那懒是他的伪装了。
可他到底是要伪装什么呢?
叶潇猜不透,问书,书却总是散漫的说你想得有点多。
然后还冷幽幽的跟上一句,多想的人总容易死掉。
便每每都是如此轻易的终结了本该延续很多的话题。
南城官道,自城门楼至太白居,装潢着金赤甲胄的士兵胸前都别了小小的佛桑花徽纹,他们手持着没有任何攻击性的镶了金的长戟,一字并肩,整齐而昂首的护卫在官道两侧,恰到好处的将民众与地毯所及之处分割开来。
红色的绸缎从门楼下左右两侧第一人的长戟起,从这头拉到那头,用随手即可挣脱的劲度缠绕着途中的每一个的戟尖,直至连上了太白居那别了花的门匾两侧。
他们肃穆着神色,却在一声中气的喝声下侧了身子,斜对着那边朱红色的大门。
“开城门。”
腰挎着木剑的都尉从城楼跑了下来,因为哀文帝生性文弱见不得打杀的东西,特地将那些看起来森冷的兵器调换了模样。
当然这仅是表面的文章,谁能知晓究竟有多少禁军的精锐被埋伏在人群之中?
在都尉的指挥下,门被缓缓的拉开。
人声鼎沸了起来,百姓们拥挤着将身子向前探去,想去目睹当朝帝王的模样,却被那些看起来像是只有花架子的仪仗部队挡的死紧。
都尉站在官道最中央,毯子上印了巨大佛桑花的地方,他就站在花蕊间。
当门开的时候,整齐的骑兵们缓缓踱步入内的时候。
都尉直挺挺的单膝跪了下去,跪在了花最盛开的蕊之间。
左手成拳叩击在右肩的位置,右手按着木剑的柄。
保持着这样仿自帝都长渊司的仪式,都尉低着头,大喝。
“参见圣上,吾皇万岁!”
“万万岁!”
接着的,是道路两侧的仪仗军队,他们本是斜对着城门的,在都尉声音落幕后,齐刷刷的跪下,左手按右肩,右手支长戟,他们高呼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真正到了这样的时候,当穿着黑犀牛皮甲的骑兵们护卫着御撵踏上红毯之时,围观的百姓也不敢再有含糊。
一色的跪了下去。
叶潇跪了,书却没有跪。
叶潇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他,拼命的用手拉他的广袖。
可书却是石化了一般,任由叶潇的拉扯,直挺挺的站着,在齐刷刷跪倒的人群中显得突兀。
“我只跪公子和姐姐。”
叶潇听见书这么小声的说。
坐在御撵中的青年皇帝也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小孩,淡淡的睨了过来。
也藉此,叶潇看见了皇帝的尊容。
看起来,倒像是普普通通的儒生,皇帝也有着若有若无的书生柔弱,他穿着血色的雕刻着渊开朝皇帝留下的佛桑花纹的袍子,顶着珠玉玛瑙的发冠。瘦瘦的,眼圈有些黑色的迹象,看起来倒像是气血不足的样子。
但那虚弱的外表下,却是泰山一样沉稳的气度,带着不言而明的威严。
仅消一眼,叶潇就涨红着脸低下了头,书没看见,他的目光中满是艳羡。
皇帝微微一笑,并没有在意这种小事,对着陪坐在一旁的半老男人说笑起来,那是叶潇的父亲叶太傅,朝中资历最老的臣子。
红色的御撵渐渐远去,随着最后排骑兵的经过,仪仗的队伍紧跟着的一排排的起立。
叶潇也站了起来,他看着那远去的皇帝,喟然一叹:“大丈夫当如是啊!”
他以为书也一定是这么想的,他循着书的目光看了过去。
却是御撵后的一匹黑色马驹。
端坐在上面的人儿如书一般的儒生打扮,红色的方巾扎了流云似的头发,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样子。
细细看去,却是冷着脸的女孩平视前方的模样。
他看的是这个女孩?叶潇确信他没有看错。
他呆了,偏头看向了书。
书黑色的瞳孔中,女孩挺拔的背影和着眼中划过的光芒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