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想要回到过去,大抵都是因为有后悔的事情。”
——《时间之外的记事本》。
“呼——”
迎面吹来一阵清爽的风,混杂着泥土与青草的芳香,沁人心脾。草叶沙拉沙拉地摇晃身姿,如正弦波般不停地变换,传向远方。耳边不仅充斥着窸窣作响的声音,还有蝉鸣和蟋蟀聒噪的亢歌,彰显了大自然的活力。
但是眼底尽收的,只有肆意盎然的草色。无论将头扭向哪个方向,都是一成不变的景象。
诺小言拨开两米多高的草丛,表情淡然地继续前进。
对于这片疯长的草势来说,诺小言的身形堪比沧海一粟。若不是因为一头苍蓝色的长发宛若披风一般垂在身后,在一片绿意中夺人眼球,诺小言简直就像是被食人的蔓延植物吞噬殆尽。
娇小的少女似乎漫无目的地迷失在草丛中。这里没有东西南北,只有草——无边无垠、生命力顽强的植物,比黄沙漫天的沙漠还要令人恐惧。
没有多余的想法,也没有多余的念头,少女只是自顾自地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对如今的这个世界来说,时间已经不重要了,诺小言总算依稀从笼罩在她头上囚笼般的野草的缝隙中,瞥见了白色的一角。
建筑——象征人类文明的建筑。
草丛没有尽头,即使诺小言找到了人类文明也是一样的结果。
而眼前的建筑也实在让人难以联想到二十世纪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它破败不堪,墙上灰白的油漆早已硬化剥落,露出斑驳的丑陋黑痣。空洞的百叶窗,窗框勾勒出黑漆漆的令人深陷其中的漩涡。空荡荡的楼道与房屋内,只有无人应答的死寂。
这个世界,居然还有人类生存过的痕迹。
心中无法响起叹气声,也没有生起回应这般寂寥景象的哀愁。诺小言甚至没有驻足片刻,仍然坚定地朝原方向前进。天色好像逐渐变阴暗了不少。
公元2520年——
这个世界,距离人类灭亡,已经过去了五百年的时间。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里本是亚洲的某个繁华的都市。白天人们辛勤工作,街上车水马龙,无论是沿街叫卖的小摊小贩,还是公交、地铁上行色匆匆的白领们,抑或是公园里慈祥的老人与天真的孩童,都让这座城市热闹非凡。至于夜晚更是灯火通明,钢铁巨兽般的车辆呼啸而过,驶过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糜烂酒吧,驶过冒着喧闹拥挤的饭馆,驶过人来人往的百货大厦。每栋建筑、每个马不停蹄的人们,都散发着丝毫不输于白昼的光芒,构成了一座宛若永恒的不夜城。
人们都是这样坚信,世界会一直如此下去。后人会继续歌颂着前人的伟大,继承前人创造出来的世界,享受着更加美好的生活。
可是一夜之间,人类就输的体无完肤,而且毫无还手之力。
永恒?
只不过是个笑话。
即便人类的足迹还没有完全消逝,但余下来的植物和动物正瓜分着原本属于人类的世界。它们渴饮着一具具倒下的尸体的鲜血,接受其浇灌,接受其养分,成长速度一发不可收拾,已经成为贪婪可怖的怪物。
就与原本的人类一样。
嘶——
如同毒蛇吐舌头般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听见不同寻常的响动,诺小言终于停下缓缓前行的步伐,握紧了拳头。
抬头看,天空的颜色骤变,化为墨池。
那是——
酸雨?
锈红色的血沫随着诺小言心中的想法从天空中倾泻而下。世界的主色调立马转换成可怕的血红,拉开血腥的帷幕。这些无情的杀手与地面上任何物体接触时,瞬间散发出蒸汽般的水雾。方才阻碍着诺小言视线的野草,顷刻间化为一滩浓水。这些动植物混合着嘶嘶的水汽蒸腾声,发出阵阵凄厉的哀鸣。
一切都化为乌有。即便酸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但这些弱小的生物在超出预想的天罚面前,依旧渺小得毫无抵抗能力。
就与原本的人类一样。
诺小言再次发出相同的感慨。她环顾四周,却发现找不到刚才那栋让她有熟悉感的建筑了。眼力所及之处,除了焦黄的土壤,已无一物。
万物更替,亘古不变。
这些都不是值得放在心上的事情。诺小言将外套脱下,甩了甩上面的酸雨,顺便拧了一把长头。刺鼻的铁锈味弥漫全身,不过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被酸雨毁灭了的野草几日之后便会春风吹又生。就算这些腐蚀一切的怪物渗入土壤,一并摧毁了所有植物的根系,但大自然总会有办法创造更新的物种。
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不论多么伟大的文明,归根结底,都只是幸运的产物罢了。毁灭与否,只在刹那。
现在视野开阔了,诺小言反倒有些不适应。在黑暗中迷茫自我的感觉,远比看清空荡荡的现实更要让人容易接受些。
这里已经没有让她继续漫步下去的理由了。
诺小言在心中默念——
【虫洞之眼】
脑海中稍稍浮现出一点点念想,在诺小言的面前便开出了一道黑洞一般深邃的圆圈,仿佛在轮转不停,吸引着世间万物。
还是直接去见他就好了。
诺小言踏入黑漆漆的圆圈中,身形一转便被传送到目的地。
眼前的场景骤然变换,死气沉沉的,四面八方全是银白色的金属墙壁。而金属墙壁上附着着暗绿色的藤蔓植物,如庞然巨蛇盘旋于四壁。
这是一条通道。通道里无风,但藤蔓却会以肉眼可见的幅度,上下摆动着它们扭曲的身姿。诺小言无视了这些诡异的藤蔓,径直往里走去。
脚底下的路光滑整洁,干净到甚至能清楚地映出人的脸。不知地板用的是什么材料,鞋子在通道中摩擦不出声音,却又不觉得打滑。一路上静悄悄的,只有跟随在诺小言身后的藤蔓,发出簌簌的声响。
终于来到了尽头,面前是一扇平整如镜的银色大门,没有一点缝隙,也没有任何开关按钮。但说它是大门,是因为诺小言知道打开它的方式。
纤细的手掌按在了银色大门上,响起一声“哔”的清脆电子音。随后金属大门中央处浮现出锯齿状的轮廓,纵向分解成一条条长短不一的金属条块,流畅地朝门底和门顶处陆续退去,留下两米高的门形空间。门里是黑漆漆的一片。
随着诺小言的进入,黑暗的房间中噔噔噔地亮起一盏盏幽蓝的灯光,照亮她前进的方向。琳琅满目的机械肢体和色彩斑斓的化学试剂摆在一排排木制柜子上,勾勒出一间科学狂人的实验室。在灯光的终点处,站着一位手拿试管药剂的男人。
身着白大褂的长发男人依旧专注于手中摇晃着的试剂,头也不抬地发问:
“你怎么来了?”
“有段时间没见你了,过来看看你死了没。”
诺小言随手将淋湿的外套扔在房间中央的红皮沙发上,露出了白皙的胳膊。她将湿漉漉的长发拨到两边,招呼也不打地坐到了沙发上。
“你下河游泳了?”男人瞟了眼诺小言,皱了皱眉,“怎么湿透了?”
“刚淋了会儿酸雨。”
“酸雨?不会是最近地球大气变异后降下的那种锈红色酸雨吧?”
“嗯,而且腐蚀性强的可怕。”
“……那你还把衣服放我沙发上?”
“你不应该先关心我的身体吗?”诺小言打了个哈欠,发现身下的沙发好像凹了进去,“哦,你的沙发已经没了一半了。”
“谁管你的身体啊?你又淋不坏,可惜了我的沙发。”男人也没发出多么惋惜的语气。
“没人性。”
两人像是相熟的老朋友,互相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诺小言看着男人忙碌的身影沉默不言,慵懒地陷入沙发中。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打破沉寂。
“喂,科学家,这个世界上存在命运吗?”
嘭——
耀眼的白光闪烁了一下,实验室里随即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浓烟也继而弥漫开来,混杂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被吓人的爆炸声震惊到,诺小言立马翻身下床,一脸警戒。
“发生什么了?”她朝浓烟里大喊。
“咳咳,咳。没事,制备一种新的芳香烃的时候出了些小岔子。”
“……你确定你没把硫磺和硝石放进去?”
科学家捂着嘴从烟雾中走到诺小言身边的操控台,按下桌上的一颗红色按钮,天花板上的通风扇立马开始工作,浓烟转瞬即逝。
他将手上粉色的试剂放进桌上的试管架,扭过头来苦笑地面对诺小言:
“抱歉,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命运。你说这世界上有命运这种东西吗?”诺小言又重复了一遍。
科学家怔了怔,继而露出很微妙的神情。
“你不是叫逆命者吗?居然还问我这种问题?”
“这个嘛,”诺小言耸耸肩,“难道会开拖拉机还要知道拖拉机是怎么造出来的?”
“……算了,命运啊?”科学家仰头看了会儿天花板,“你想知道科学的答案还是神学的解释?”
“神学?你什么时候改行做神棍了?”
“不不不,这东西不好用我们所能理解的知识表达出来。”
看着科学家摇晃着脑袋,诺小言挑了挑眉。
“专业的知识我确实不懂,你要是没办法讲通俗点的话就算了。”
“不是这个意思,”科学家竖起食指,“命运这种东西,其实无法用三维层次来表达出其原理的。就算三维生物穷极一生,也不可能理解其兆分之一的含义。无法理解的事物,也就只能用神学来解释了。说不定,科学的终点就是神学呢。”
“为什么?”诺小言走到科学家身边,用琥珀色的双眼盯着他。
“先给你看样东西。我最近刚研究出来的。”
科学家从不远处的柜子里抽出一叠资料递给诺小言。诺小言疑惑地接过。这是一张张复杂的表格,上面密密麻麻书写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
“这写的是什么?”
“这是脑电波的测试数据。你知道脑电波吧?就是大脑活动时不断释放出的一种电信号。也就是生物电流。”
“稍微了解过一点,”诺小言抬起脸疑惑地问,“你怎么测的?”
科学家不说话,只是用手指的指向来回应她的疑问。
“……”
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呈现在诺小言眼前的是一只四方的玻璃缸般的容器,里面盛放着一颗插满红蓝电线的粉灰色大脑,上面层层清晰的褶皱看起来十分恶心。
诺小言的眼皮跳了几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这就是所谓的‘缸中大脑’吗?”
“没错。”科学家打了个响指。
“先不提你干嘛要做这种邪恶科学家才干的事情,你哪来的大脑?人类不都已经灭绝光了吗?”
“那是我自己的。”
“哈?”
“我克隆的自己,我把克隆人的大脑摘取下来了。”
“……还真是疯狂呢。”
诺小言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毕竟这个世界只剩下科学家一个人了。以前世界的伦理道德对于地球仅存的最后一个人类来说,已经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你不好奇我研究出什么了吗?”
“我倒是更好奇你那颗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
调侃了几句,诺小言把视线重新移回到表格上。不难看出,这是一系列的实验记录过程,上面编写着电流强度、温度、压强这类的数据,每一行的最后一格则是实验结果的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