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红砖房,两层楼,三个房间,四个世界。
这,就是我们家。
我们这一家,幸福又美满。
这天夜里。
差不多十点钟,顾北怀揣着失落的心情,再一次出门了,拿着那一双脏兮兮的鞋子,迎着萧瑟的晚风,屁颠屁颠去找莫南,他只是想去道个歉。
大概还是太晚了。
当顾北走到别墅偏厅对外的篱笆前的时候,偏厅的落地玻璃窗已经关上了,窗帘都拉开了,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他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见到莫南。
平日里,莫南就是在偏厅弹钢琴。
也对,这都几点钟了,人家都睡了呢。
顾北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渴望见到莫南,不光是因为鞋子的事情,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想见她…
怕是见不到了。
正当少年以为自己要失望而归的时候,刚刚转过身子,身后的灯光却是亮起来了,又传到了一阵轻微的推窗户的声音。
顾北一个回眸,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冷清却美好的倩影。
她穿着一身黑色连衣长裙睡衣,外面披着一件长款外套,兴许是刚刚洗过澡,随着一阵淡淡的水雾,一头飒短的秀发乌黑柔亮,还踩着一双略显可爱的毛毛鞋,依旧是那么遥远与美好。
“顾北弟弟,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
言语间,莫南明眸流转,目光已经落到了少年手上的鞋子,颇有一丝明知故问的意思。
顾北有些急了,慌乱道:“对不起,我忘了把鞋子还给你了,还不小心弄脏了,真的很对不起!这双鞋子我以后会洗干净,再还给你…”
闻言,莫南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一边打量,一边缓缓前进,她从光中走来,像是塔顶的精灵公主一样。
没有表情,没有言语,单纯只是在靠近。
一度让少年以为她生气了。
过了一会儿,莫南来到了顾北面前,短暂的踌躇,伸出手,轻轻一碰少年的脸颊,收回手,一看,一丝殷红,意外道:“你流血了…”
“额…被野猫抓伤了!”顾北微微一怔,大概是刚刚被顾倩倩的指甲抓到脸了。
莫南反问道:“猫?”
“嗯…我不喜欢猫…”
顾北的想象力格外丰富,已经把顾倩倩幻想成一只凶悍的猫猫。
“那还真的是遗憾…”
“怎么?你喜欢猫?”
莫南回答道:“嗯,可能是的。”
紧接着。
莫南又做了一个让人意外的举动,她举起少年的双手,轻轻扯上衣袖,只见上面分布着六七条血痕,虽然不深,但视觉效果还是蛮糟糕。
莫南低眸盯着少年手臂上的伤口,眸子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冷清道:“顾北弟弟,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少年点了点头。
大约三分钟以后,莫南拿着一个专门处理外伤的小药箱出来了,她隔着篱笆给少年处理伤口,双氧水涂抹伤口时,顾北有一种既视感——中秋节那天夜晚,这个人为自己戴上荧光棒的时候,也是这个动作,也是这个表情。
像是给自家的猫咪戴上颈圈一样…
她还问了一句:“疼吗?”
顾北摇摇头,道:“不疼。”
“真厉害…”莫南意味不明,道。
顾北煞有其事,道:“嗯!”
听到少年的回答,莫南抬眸,轻瞥一眼,一时没绷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她虽然不怎么爱笑,但笑起来很好看。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对不起…”顾北再次开口道。
“刚刚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我都接受了,你怎么还要说第二遍?”
“这一次道歉是因为打扰你休息了,我冒冒失失就过来了…”
“你没有打扰我休息了,毕竟你都没有喊门,我也没睡,刚刚在楼上吹干头发,正好见到你在这里鬼鬼祟祟,所以就下来了…”
顾北一抬首,果然见到二楼有一个房间正亮着灯,还有一个小窗台对着这里。
“噢…原来是这样…”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莫南这一回主动开口,漫不经心,道:“你身上这些伤口是倩倩弄的吧?”
“啊…”
顾北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却是说不出口,良久,憋出一句:“可以撒谎吗?”
可以撒谎吗?
“撒谎的时候,不要看我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莫南继续道:“倩倩已经穿了我的鞋子上学半个月,我一早就知道了,一开始的时候以为你是一个不诚实的孩子,嘴上说着还鞋子,实际上给了自己的姐姐;后来,我想了一下,大概不是…”
“为什么你觉得不是?”
听到少年的疑惑,莫南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低眸浅笑,道:“傻乎乎…”
顾北又气又恼,还以为对方会夸一夸自己的人品什么的,没想到冒出一句傻乎乎,他脸蛋绯红,写满一脸的委屈,气鼓鼓的样子。
这一会儿,莫南已经处理好了顾北的伤口,即便如此,她仍然没有松开顾北的手,一双手轻轻包住少年的右掌。
寒冷刺骨的风骤然间停了下来,莫南站在院子里,隔着篱笆,轻轻握住少年的手,在屋内灯光的辉映下,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那么冷的深秋,一下子突然不冷了。
暖和和的。
虽然隔着一个篱笆,但真真实实靠近了。
这一刻,少年能清晰地感受到莫南那一颗透明的真心,仿佛一下子超越了很多固有的隔阂。
良久,颇为冷清的莫南,罕见地露出一抹暖色,温柔道:“顾北弟弟,别人怎么对你,跟你没有关系,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你是值得的,任何人都是值得的…”
大抵是顾北太愚钝了,所以听不太懂莫南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若干年后,少年回首往事,方才有一丝恍然,她的意思应该是——别人爱不爱你,跟你没关系,在这个世界上,谁都值得被爱…永远不要把苦难与悲伤当成理所当然,爱与幸福才是生命的本质。
我出生在一个没有任何精神财富的家庭,莫南尝试教会我很多道理。
可她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傻乎乎,不就是太蠢了吗?
根本什么都听不懂。
只是当时已惘然。
最后,莫南将那一双鞋子扔掉了,当着顾北的脸,丢进了院子里的垃圾桶,她笑道:“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欠我什么了…”
“你…你耍赖!?”顾北头一回见到莫南耍心机的样子,莫名无奈。
“嗯哼,谁让你最近总是避开我,见到姐姐连一句招呼都不会打了,今天下午在你家门口,你都站在远处,对吧?”
闻言,顾北怔住了,没想到什么都被她看穿了。
顾北想要说些什么,作为狡辩,却不料,莫南并不打算听他说话,她只是从兜里掏出一颗糖,还是之前那种进口糖果,塞到少年的手中,展颜一笑,道:“顾北弟弟,这是给你的糖果,现在已经没事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
来的时候,很冷很冷。
回去的时候,很暖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