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我一直都没能真正搞懂什么叫传人的「连接」、「气息」,那对我来说是种有些模糊的概念。现在,这么一大群纹章继承者站在这里,我总算能明显感受到传人与一般种族的巨大差距。
火焰的双子炎和烈、水的治疗师希儿、闇属性的默、金光闪闪的伊洁,再加上风属性的我和耀风,包含泠安,十位传人中我认识的就有七人。来者当然也包含传人们的父或母,大多数都是第一次见到,但光凭外貌就能判断他们的身分,有些人甚至连纹章都露在眼睛看得见的地方。
他们站在一起,聚合起来的力量简直都要能用肉眼看见了。
「你们似乎都彼此认识,但我是第一次见到几位比较年幼的传人。」一位翠绿长发、戴着单片眼镜的男子向我们走过来,修长的身形上套着属于联盟的服装,等级是四。他的耳朵既不像人类也不像永恒精灵那种,比较类似一般童话中矮妖精的耳朵。
「长春纹章的传人?」我看向他额心的深绿色纹路。
他颔首肯定:「萨斯‧罗姆,任职于联盟种族交际部门,请多指教。」
继萨斯之后,我们纷纷做起自我介绍,前代传人则是自顾自地与彼此谈话,他们在上一场战争中就是战友,老早就互相认识了。
土属性的传人是一个又高又壮的男子,有着看上去就很厚实的肌肉,感觉好像拿石头丢过去还会反弹,皮肤也是健康的古铜色。他土色的浏海盖住半张脸,只露出抿得死紧的嘴唇,配上魁梧的身材,令人感到有些恐怖。
我们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到最后大家实在是没有别的介绍词可以说了,只好把视线投向这唯一没开口的家伙。
这时,他突然把手伸进口袋,拿出──我没看错吧、那东西是──卷尺?
「你们需要...... 甲冑。」他的声音很低沉,并且出乎意料的轻柔,「这是真正的战争,让我族献上最好的盔甲......」
「他叫穆修‧特鲁伊,是个不太会说话的孩子。」面对不知道该作何回应的我们,萨斯替他打了圆场:「土族人本就擅于防御,特别是特鲁伊家,他们是制作防具的佼佼者。现在把身材数据交给他传回族中,当我们行至土族的领地时就能得到坚固的战甲了。」
就各方面看来,萨斯与我们的年纪差距比较大,而穆修应该只比我们年长一些,这届传人几乎全是孩子。
当穆修用那把卷尺把我们的身材数据都量完也记录完,前代传人们似乎也结束了闲话家常。大家自己找好位子坐定后,由我们岚斯洛的艾隆亚校长开始发言。
「我想各位都清楚我们今天聚集于此的目的:宣布预言并开始旅程。」他清了清喉咙:「感谢先人的努力争取,今日我岚斯洛家与维多利亚家有幸持有每则『大预言』以及发表其的权力。」
莱茵校长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个保存良好的卷轴,她将之展开,但还不打算直接朗诵,「在场的各位前代传人都已经听过这则预言,也发过誓不对任何人、包含自己的孩子说明预言的内容。今日,他们将得知自己的完整使命,都准备好了吗?」
包含我自己在内,所有人都点头同意。
莱茵校长拉开卷轴,白色流光从纸面窜出,阳光普照的中庭骤然变暗,使光芒清晰可见。我原以为它会排成文字,没想到流光向上窜个几公尺之后便消失在空气中,紧接着的是点点白光出现在传人们中间。
我看见流光组成人影、更正、是精灵的身影。
他的相貌跟神殿前的那尊雕像如出一辙,但我知道他们不是相同人物,因为我曾见过这对兄弟相处的时光。
弥宇的幻影开口了,声音彷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个堕落的水之族民带来契机,黑灵将啃噬大地、摧残生命、带来绝望,这是必然。这个世界,充满不可避免的必然,我们阻止不了它发生,但我们必须阻止它永远进行下去,这是传人的任务。」
组成身影的辉芒霎时增强,当光点再次稳定下来,幻影的位置移动到我前方,就像他是在直接对我说话:
「第一次呼喊的传人,达不到条件,英雄化为银锁暂稳大局;直到第二次呼喊传人,无人知晓的转折带来第二次契机,血脉留传,无可斩断。战争时的歌曲再次被咏唱,七色花朵在世界的角落绽放。在花朵凋零前,纹章的继承者啊,这世界容不下第二次失败,若然一切将化为乌有。」
他说完后,幻影变回流光,回到莱茵校长手中的卷轴,中庭的光线回复正常。
接下来好段时间没有人讲话,特别是我们这些被所谓的「第二次呼喊」招唤的第二代传人。原本大家的压力应该就不轻了,这段预言又像是重磅直直砸下来,彻底夺走我们的喘息空间。
「只要成功不就得了?不要考虑失败会怎么样,因为我们绝对不会失败的,对吧?」第二代中年纪最大的萨斯再次打破僵局。
「对,不会失败的!」烈握紧拳头附和,他的哥哥则在旁边点头。
大家脸上再度露出笑容与充满信心的表情,可见萨斯这句简单的话有多大影响力。
「有这样的自信才足以背负世界的存亡。」艾隆亚校长赞许地说,「现在该由我们告诉你们具体应该如何行动了,预言仅指示了最模糊的大方向。」
「是啊,我们聚在一起到底是要做什么?打败那个背叛的传人?」炎一脸严肃地问,能看出他为弟复仇心切,照他们上次说的来看,若不快夺回烈的纹章恐怕不太妙。
「他不过是个媒介,是你们最主要的阻力,但却不是你们当前的任务目标。」莱茵校长指着自己手上的卷轴:「现在的目标预言有稍稍提到,『七色花朵在世界的角落绽放』,传人们得要把这个『七色花朵』种到世界各个角落,至于那是什么东西......」
「『七之花』,一般人是这么称呼它的,七族联盟也以它作为标志。」奶奶接着莱茵校长的话解释:「弥宇大人将它的母花留在黎明神殿,以传人的鲜血浇灌便能取出种子,具有『暂时』守护世界不因失去平衡而崩塌的作用。」
以鲜血浇灌......!听起来怎么像是魔女的邪恶仪式才会出现的素材!?食血长大的东西...... 真的是具有保护作用的善物吗?
「不用太多解释,先把种子拿出来给他们再说。」一个身材高大魁梧、右眼戴着眼罩的粗旷男人说,照外貌来看他应该是双子的父亲。
「这可是我们『失败的第一代』少数可以出力的地方。」面带微笑、尚恩从白色长袍中取出几支银色的东西,分送给其他先代传人,那些是...... 小刀!
「失败者没有理由。」默的父亲接下刀刃,完全可以感觉他和儿子的个性天差地远,给人一种冷酷、说一不二的印象。
第一代拿着小刀,纷纷站到中庭中心,并围成一个直径约三公尺的圈,所有人都朝圆心伸出右手。
我想我大概猜得到他们准备做什么了。
「需要数到三吗?」双子的父亲轻挑地问。
「闭嘴,丹佐。」默的父亲不悦地说,同时挥动左手握着的刀,直接在右腕割上割出一条伤痕。
其他传人虽慢他一拍,但也都是没有犹豫、动作利落。
红色鲜血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从伤口流出、七道血柱滴落地面,如同受到看不见的力量吸引般往圆心汇集。血液才刚汇成一个小圆形,便瞬间旋转窜起,变成一根更粗的血柱后仍在持续翻搅、渐渐成形。
这时七彩的阵法在他们脚下展开,呼应着血柱的化形而改变光芒,直到一枚血液形成的花苞在中心出现。
莱茵校长向前走几步,将预言的卷轴抛出,在空中画过一条弧线,最终与花苞融合。大概预言的卷轴就是开花所需的「钥匙」,预言被完全吞噬后没几秒,血花绽开,且迅速凝结成固体,阵法也随之消失。
花朵内,几颗种子静静躺在中间。
整个程序在两分钟内完成。
「希儿,止血。」蓝发的矮小女人命令,她大概是前任隐藏身分的水之纹章灵体传人。
「是。」希儿马上招出水之心替先代治疗伤口,他们每人脸色都很苍白,可见刚刚的放血量相当惊人。
我事后听希儿说,其实他们还能站着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了,那样的失血足以让普通人晕倒甚至休克,纹章者果然都不在正常规范内。
「神殿里面有房间,待会带各位大人去休息。」奶奶很快尽到地主之责。
「传人本应有十位,我们这代因战争而缺少三位,其中包含整整一种元素,让余下七位得付出更多鲜血和力量。」萨斯的母亲虚弱地说,而后注意到自己话中的缺失,立即转头看向我们:「当然,这是我们先代的责任,再缺多少都不会要你们付出的。」
我实在不是很喜欢他们一直强调自己是「失败的第一代」,他们当年经历的战争之惨痛是我们永远也无法理解的。那时还没有人知道黑灵是异变的根源,只得在模糊中与自己的同胞决战。由那个时代存活下来,还要保护整个世界,承受加倍的负担,怎么样都不能说他们失败。
「好了,你们快点取走种子吧,我跟死鸟得快点回学校了。」莱茵校长轻瞥旁人一眼:「这大概是你短时间内最后一次离开学校了吧?」
「是啊,镇地之宝被摧毁,不晓得会出什么状况。」艾隆亚校长发出叹息,连对方称呼他为「死鸟」这件事都没作反应,表情相当困扰:「在这个不稳定的时候也不好委托老师们出去找,我手边没有力量足够又可以永远放在校内的东西。」
想起在学院地下所看到、听到、允诺的一切,我下定决心走上前:「校长,我或许可以帮忙,如果在这次旅程中看到能作为镇地之宝的东西,我会尽力带回来。」
艾隆亚校长松开眉头,用他那混浊的双眼看着我,说出不相干的话来:「妳果真如父母所期望的那般成长了。记得妳父亲带你们姊弟俩来要求我帮忙封印力量时,还是个小鬼头...... 当我因为家族与纹章的关系,用伊卡洛丝的姿态要妳回到这里来面对命运时,妳还处在相当犹疑的状态呢。」
追着白凤凰掉下来的那天跟现在比起来真的恍若隔世。
校长轻笑,放下扶着额头的手:「真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不过...... 镇地之宝最好是能有晶石形态,或是将力量足够的灵体封在晶石中,力量强度少说也要有纹章之力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这样的东西不好找,妳确定妳可以?」
「是,请让我帮这个忙!」我精神抖擞地回答,说实在我也从没想过自己会主动说出这样的话。
知道镇地之宝的条件后,我和其他还留有纹章的传人一起站到血花周边,伸手取出散发七彩光芒的种子,总共正好是七颗。
「各位,听好,之后的行程大概是这样:稍作休息后由玖菈带孩子们去长春族聚地,接下来就按照顺序来了。」双子的父亲说,他大概是很习惯发号施令的那一型。
「不,让母亲在这里休息久一点吧,由我带路就够了,我也已经不是孩子。」萨斯说完朝老爹看去:「您呢?我先前听闻您有意要参加旅行。」
「我要先去土族聚地,之后再跟你们会合。」老爹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大盒子,他把沉重的盒子放在旁边的桌上,示意我打开来看看内容物。
我掀开盒盖,发现里头躺着被羽绒保护着的银色护具和盔甲,金属表面有大量伤痕,可见它的主人经历过多少激战。
「这是妈妈的......」
「对,她当年都穿这些上战场。妳们的身材差不多,加工之后应该可以用。」老爹把盖子盖回去,「我先把这个送去给土族,碰头后正好再一起去找贤者。」
「烈和默两位是要跟上,抑或是待在族里?」萨斯接着问两个被夺去纹章的传人:「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身为领路者,我希望能确定状况。」
「我跟炎是不能分开的啦!」烈马上跟兄弟勾肩搭背,却被哥哥快速推开。
「你少恶心了。」炎蹙起眉头咕哝一句,才对萨斯说:「烈现在回族中反而有问题,我可以担保他同行不会成为累赘。」
「我知道了。那么,闇之纹章传人呢?」
「我......」默张开嘴巴,想要讲什么却什么都没能讲出来,他的视线不断移动,从自己的父亲移到伙伴身上,再转往萨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我大概明白他的反应,他连替自己担保不会成为累赘都没有自信,不过很显然,他不想从这旅行中彻底退出,所以才会如此挣扎。
「默,你就直接说想加入就好。」耀风把手搭到他的肩膀上:「你可能不相信,可是我们需要你。」
「是呀,默,没有你我们是不可能走的。」希儿搭上他另一边的肩膀。
「可是我没有纹章,只会拖大家后腿而已!」默似乎没有比较安心。
「你的价值不在纹章,就算没有夜咒之笔,你还是你。」耀风的一句话让在场许多人露出笑容,我相信我们之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思考过自己的价值所在。
因为是传人所以得到与众不同的待遇,难道失去纹章就什么也不是了吗?大家得到的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说得好呀!完全讲出我的心声!」烈用比平常更加激昂的口气高呼。
「!」突然,黑色的不明物体飞向默,他反设性地接住,表情看起来吓坏了:「父、父亲,您......」
我仔细一看,他手上抓着一根黑色长针,似乎是默的父亲射出来的。
「我看不下去了,你想走就带着这个走,不要再为自己的无能辩解。」他不悦地撇过脸,随着奶奶前往神殿中的房间休息。
「这是什么?」
「『夜咒之笔』的替代品。」默低头看着长针,似乎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我出生之后,父亲都拿这个当作武器。」
也对,传人在把纹章传给孩子后就不能使用神器,又没办法拿其他等级稍微高一点的武器,否则会产生痛死人的排斥作用,他们总得找些替代品。
根据以前听到的,默他父亲应该是那种超级严厉的家长,但果然在需要的时候还是会支持他...... 虽然支持的方式有点别扭,所谓的「傲娇」莫过于如此?
「这一次,好好证明给你爸看。」耀风用拳头轻轻敲击他的手臂,「自己决定自己的价值。」
今天的对话,也许该让泠安听听看。
照班主任那时所说,他至今所有行为的动机都不在他自己,而是父亲。不过,仅仅是听见这些对话铁定是没有用的吧,否则班主任的喊话早就让他醒悟了。
我真的很想知道,泠安和他的家人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他本人只字未提...... 正确来说,我对他的过去彻头彻尾就是一个不了解。在学校地下,「另一个我」曾说过我和每个人保持的距离太遥远,想必他也是在自己与周围的人之间拉起重重封锁线。
那种程度的冰冷不会是短期内造成的。
「这样子就没问题了吧?」萨斯环视所有年轻一代的传人:「准备出发。」
我往前踏出脚步。
希望在事态无法挽回前,能够找到所有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