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得要加快动作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们便整备好,要向土族和火族所在的南方大陆出发。大家昨晚跟白天一样吃完晚饭洗完澡就立刻睡死,足足睡满八小时,此刻众人都神采奕奕,随时可以再把电池耗光一次。
这回传送阵法是由炎准备,双子和穆修的父母不打算过来。等待他绘制的时候,萨斯短暂进行行动检讨:「看昨天傍晚的情况,如果我们动作太慢,说不定种植七之花的地方会被侵蚀掉,到时候我们力量再充足都没办法。」
「关于这点,我们今天的行程可能会被拖到一下,库勒尼校长说要见传人,我们得先去学校一趟。」烈搔搔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两千年前的大骚乱,以居有大量大型动物的南方受害最严重,所以艾理安斯托家族在南方大陆的地位很高,不让他满意我们恐怕不好行动...... 毕竟火族和土族不像其他族这么开放传送。」
换言之,走在别人家的土地上要给过路费,而这过路费是我们自己。
那个讨厌的校长还真的有艾隆亚校长他们说的这么霸道、任性又无赖,明明就是强者还可以把世界的轻重看成这样,这下我们还得把时间用在他身上,已经不只是没有责任感的问题了。
「这次我们的移动距离很长、要横跨整个海洋直到内陆,传送的人数又多,为了不使一个人负担过重,会让大家各出点力,没问题吧?」似乎终于画好阵法的炎站起身,向俨然已成为领队的萨斯询问。
「我想这点能量消耗应该是没问题的,重点是让谁来负担对我们接下来要施行的仪式都不好。」他颔首回应。
以前第一次去联盟的时候班主任说过,有本事自己传去中央大陆的人就可以去,他那时弄出来的阵法也复杂得有够夸张,看来光传送阵法就能界定一个人的实力。
「那就出发吧。」
踏上那繁复的图型,众人对于稀松平常的移动过程并不会多想,谁也没有料到下一秒竟然会──
阵法的光芒都还没完全消失,我们便发现自己被重重锁炼所构成的天网罩住,链子上还燃着熊熊火焰,碰触不得。双子自然马上将火焰消除,不过那带刺的锁炼依然在那里。
「请让让。」穆修小声地说,接着做出与他那细柔声音完全相反的动作──他重重敲击地面,龟裂的痕迹自他右手的拳套下渐渐扩散,大地的波动传上关住我们的东西,坚硬的链子竟因耐不住高频率震波而应声碎裂,我则及时用风把碎片全都刮走避免谁被击中。
「你们的学校有设立传送陷阱吗?没有安全的转移地点?」萨斯很快转头看地主,却发现双子脸上有着一模一样的困惑表情。
「这里就是安全的转移地点,不应该有这种陷阱。」炎摇摇头。
「那是库勒尼校长的家传火炼技,是拿来降伏龙和大型危险动物用的,他怎么会拿来放在校园内啊!?」烈显然比我们还不相信会遭到这种意外。
『嗷呜!』『碰!』
熟悉的龙吼、熟悉的降落声,前天才差点害岚斯洛学院毁灭的那条蓝龙与他的主人降到前方,库勒尼‧九侍‧艾理安斯托一下龙便来势汹汹地逼过来,表情只能用骇人形容,小孩看到大概会吓哭。
「炎‧葛利亚和烈‧葛利亚!说!你们是不是带了可恨的人类进入我的校园!?」他那满是伤疤的脸因愤怒而皱在一起。
「没有啊...... 啊!」烈讲到一半突然顿悟了什么,他的兄长也同时转头,把视线放到我跟耀风身上,「校长,您误会了,风之纹章传人有人类血统......」
「我们的纹章,在人类身上!?」库勒尼看起来快抓狂了,他推开烈,直接走到我和手足的面前,「好呀,这世界上还真的有如此天理不容的事情!」
和耀风交换了个眼神,我们以最快速度把人类血缘逼回去,头发中的黑色素消失无踪、双目被焰色取代,这大概是从去联盟检测后第一次做得这么彻底,没办法,对方身上带着的杀气和威胁感太重了。
这举动也让我发觉,还原幻界的血统后,耀风的头发并不像我是纯银色,有些部份能看见橘红,偶尔老爹取下眼镜发色好像也会稍微改变,混在黑发里面不怎么明显,但这跟银色绝对是对比。
「可以做到血缘压抑啊?听好了,在我的地盘上不允许人类出现,你们最好感谢自己身上的纹章,否则我肯定会马上杀掉你们。」他伸出拇指做出抹脖子的动作,「人类、开窍者,这些杂种带给我们太多危害了。」
我在耀风的火瞳中捕捉到一瞬间的骚动,但他的表情仍没有改变一丝一毫。
「带他们到格斗场来。」库勒尼对双子下令后径自爬上爱龙,飞上天空。
烈无奈地对我们耸耸肩:「抱歉,校长他对人类就是如此反感。」
「没事。」耀风说,可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不是「没事」。这小子平常虽然无口,自尊心和原则可比什么东西都坚硬,碰到他逆鳞的人绝对不会「没事」,就这方面来讲他的确有火属性的特质。
「他前天来我们学校的时候我就见识过了......」我幽幽地说。被结雪催眠似乎不会留下清楚记忆,我怀疑库勒尼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被他最藐视的人类控制,他肯定受不了这件事。
烈叹口气:「还是快点走吧,省得他又抓狂。」
维多利亚的状况我不确定,但是在岚斯洛,艾隆亚校长还算挺受爱戴的,他有时在走廊上巡视校园,学生看见他都会礼貌地打招呼,有一次腹黑会长还毫无距离地跟他交流起治校政策,他很有耐心地倾听后回应,完全具有贤良校长的风范。
现在听烈的语气和炎无可奈何的表情,他们的校长整个就是难以恭维。
我们穿过艾理安斯托宽广的校园,这里如双子先前所说,真的与岚斯洛和维多利亚两校非常不同,茅屋和砖屋所构成的小小校舍散布在校地里,像是乡下的村庄那样。
今天是假日,几乎没有学生在走动,艾理安斯托不是强迫住校制,学生放假大多不会留在校园。
为什么幻界人如此讨厌人类?来到这里之后我几乎没有停止思考过这个问题。罗雅老师给我的绘本提到人类过去与奇幻生物的战争,但那应该是非常非常久以前的事情了。
这份跨世界的憎恨,能够维持这么久吗?
幻界的种族再长寿也不至永恒(唯一的永恒精灵已经绝迹),最长不过数千年左右,而那还是极为少数的种族,其余的早就该把这件事淡忘,我不相信看着史料的纪录能燃起如此怒火。
两场战争,最初的创世战役,以及十多年前黑灵扭曲下的战场。
开窍者集团「宿命」与泠安、与黑灵是同一阵线。
银之风一族是被开窍者给灭族的。
我搜索脑中的信息,然后,一切连接在一起,如此自然。
「…… 那场战争里,开窍者不是站在联盟镇压军那方,对不对?」我停下脚步吐出这个问句,大家纷纷回头看我。
最后开口回应的是萨斯:「没错,他们不是。」
与被黑灵混乱心智的幻界人不同,没有一人受到影响的开窍者,却将刀刃朝向这个世界的异族,乘着战争的势抹杀难以计数的生命。
人类,无疑是敌人。
「我不晓得那个时候那群人在想什么,不过这个世代的孩子明显是无辜的,他们战争时都还很年幼、甚至根本还没出生,所以我不赞同排挤开窍者的孩子,当年也并非所有成年开窍者都是背叛者。」萨斯对我摇摇头,「令尊是鼎鼎大名的『炎之狂狼』没错吧?他就是其中一例。」
他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我还是不免为身为人类感到小小罪恶。
「实际上排挤在战争前就存在,人类对大部份的幻界人来说异样感太重,或许是咱们先祖留在血脉中的深刻思想吧,战争只是把这种感觉推到超极端而已。」烈拍拍我的头:「但是妳可以放心,长点脑袋的人都知道,这份异样感不过是愚蠢的优越感再加上一点点力量的差异所造成,他们只是太小心眼接受不了这小小的『不一样』。」
「…… 某种层面来说......」根本没讲过什么话的穆修竟然也开口了:「...... 我们传人,也是从小被这个异样感排挤到大的吧......」
听见这句话,众人皆是一愣,然后齐声发出大笑,连耀风都不禁勾起嘴角。
「哈哈哈,说得真是太对了!本来就是这样嘛!」
我们笑得不像是正在拯救世界危机的传人,也没有幻界人与人类的差异。
此刻,我们只是一群站在同一条在线的伙伴。
※
库勒尼所谓的格斗场是位在他们校园中心的一座石造设施,半身高的砖墙围出足球场大小的空地,砖墙上有各种龙形雕刻,雕刻的复杂技艺和简陋的砖墙成反比。
叫我们来的人正倚在墙边等待,他的宝贝龙则在外边打盹。
「你跟妳,进来。」他一看见我们就马上伸手指着我和耀风,要我们进入场地。我看了耀风一眼,才和他翻过矮墙、站到墙内。
「校长!?」双子不约而同地喊道,脸上有着担忧和不解。
「闭嘴,照我说的做。」他摘下耳朵上的装饰,转眼间将其化为巨大的开山刀,「这里是艾理安斯托的格斗场,我的学生要是有什么意见不合就会来这里以实力见真章。今天我本来是要让你们自己推代表跟我打,看看我们的传人究竟有多少斤两...... 但里头既然有人类,就自个儿来证明人类有本事拿着我们的东西吧。」
这里的名字是格斗场,打从他叫我们的时候我对于他要做什么早已心里有数。
「校长,他们...... 他们还只是孩子啊!可您是三圣者的后裔......」
「我十二岁的时候驯服了这个家伙,我们打了三天三夜,」他比向墙外的傲龙,「然后,那浑小子在我身上留下这些,」他卷起裤管,露出整片惨不忍睹的伤疤,「我不会跟这两个贱种太认真,不过你们起码要拿出点东西来。」
我跟耀风同时招出武器,从耀风身边的气流和偶尔冒出的火花看来,他已经生气了...... 我也是。
我才不管对方是几百岁的驯龙者,他需要回小学去重新学习待人基本的尊重和用词!
「这才象话。」库勒尼舔舔嘴唇,「开始吧!」
他从场地的另一边向耀风奔来,耀风也几乎在同瞬间起跑,银之风的速度略胜一筹,两人的剑锋很快在场地中间偏后的地方交会。耀风知道他的力气不可能比过对方,所以也没有硬碰硬,手腕一扭,他轻巧地向左方前移,让开山刀往下以不到两公分的距离削过他的肩膀右边,疾风斩则顺势朝库勒尼的脸砍去。
库勒尼的动作或许比耀风慢,可他的反应速度并不迟,只见他的头向后一仰躲过这波攻势。
我没有给他喘息的空间,他方躲过疾风斩,我便立即送他一箭。即使由我这个角度来看他们两人的身体几乎重迭,耀风的敏捷加上巨大的身高差让我能放心朝库勒尼毫无防备的颈部拉弦,而不必担心会射到自己人。
他现在的身体姿势已经很难闪开,索性放开沉重的武器,向后空翻脱离耀风的突击范围,并趁我们反应过来前对空打出一掌。这可不是单纯的气功掌,他手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阵法立刻召出熊熊的蓝色火焰,耀风的炎狼之力似乎拿这种异色火没办法,只得退后闪避。
当我快速补过去的箭矢也被那些火吞掉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应该听罗雅老师的话把弓箭放下了。
深吸一口气,我开始歌唱:「雪岳下空山齐鸣,凛花落冰泠纷纷......」
我用上了送音,目标是库勒尼。这首歌是北方水族的民谣,是罗雅老师所教授的曲子中最「冷」的一首,对火属性的他应该相当有效。
送音这个技巧有个前提,对手要是处于移动状态便不容易成功,至少移动幅度不能太大。上次我对斩夜唱闇之悲歌之所以会得手,一个原因是她正要给泠安最后一击,除了手部身体几乎没有在动,另一个原因是幻界圣曲本身为非常强大的歌曲,一开口能立即见效,其他歌可没这么方便。
我跟耀风讲过这些,以他的洞察力铁定已经发现我在做的事,我相信他会帮我争取成功的机会。
要想办法让库勒尼不动,他必须要把距离拉近,回到原本的近身战。既然无法直接对付蓝色火焰,他干脆让自己的火包住身体周围当防护,一路逼回库勒尼前方。
接着,他在距离敌人两公尺的地方停顿了一下。
这无疑是对方的好机会,开山刀的主人取回武器,准备往他露出破绽的地方攻击,耀风就在这时重新迈开步伐。
──银之风的步伐。
我曾在黎明神殿见识过的剑舞再次上演。
为了支援力量的不足,耀风通常都以双手持剑,但疾风斩实际上是一把单手剑,此刻他空出来的那只手被银色旋风环绕,彷佛多了把武器。他轻轻跳起,以左手的风排开开山刀的刀面,右手则将剑锋挥下,终于击中库勒尼第一击。
他没有就此止步,而是乘着挥剑的力道转到敌人身后,一个回旋又是一击。
这两剑耀风应该都用足了力,却都没有见血,我虽觉得奇怪但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他已经给了我空档,我必须把握时间。
这首曲子的副歌是一个凌厉的高音,我将所能回想的全部冰冷──这方面泠安在前天给了我足够的参考──全都压下去,把一切托付给风元素传递。
终于,库勒尼停止动作,如我预期的,由内在冰封他的行动。
赢了吗......?
我正要放下警戒,某种非常不妙的感觉传来,来源是那位理应被封锁行动的家伙,下一瞬间,耀风被弹飞三公尺远,我也不由得向后跄踉。
站稳脚步、抬头一看,库勒尼正老神在在得伸展着筋骨,丝毫没有被砍了两剑或是被歌曲伤到脑袋的样子。
「你们还算是有点样子。」他把武器变回耳饰,在手指间把玩,「可惜,纹章之力在你们身上还是太过浪费。拯救你们的世界去吧,杂种们。」
他说完话又再度骑着龙而去,留下我跟耀风抱着困惑、失败感和愤怒,望着他飞过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