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被岩浆埋起来,火精灵的反应还算是冷静,祭司长的逝去却让好多彪形大汉在默哀后当众痛哭,连我们这些外人都不禁感到悲伤,他生前想必是一位非常、非常好的人吧。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证死亡,这种久久不能平复的震撼以及人们的哀伤,我想我永远都忘不了。
萨斯熟门熟路地联络了联盟的人来帮忙安置灾民,令人感觉到有个联盟的成员在身边真不错。
「这样就不用为火精灵的族人担心了。」他放下联络水晶说,随即面露懊恼:「但是,如今罗札勒先生逝世,我们又该怎么种植七之花呢?」
「抱歉,我真的尽力了......」希儿落寞地说。
「不,我在帮他做生命控制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即使伤口没这么严重,他的命数也差不多到时间。」萨斯握紧拳头:「不如说,要不是我提议休息,直接去种植七之花,说不定火山根本不会爆发──这不寻常的现象十之八九与黑灵有关联。」
「听着,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怪谁都不对,一定要怪的话全部算在黑灵头上还比较快。」烈走过来说,他跟他的兄长才刚把罗札勒爷爷烧剩下的骨灰带到山脚下埋葬。
其实我赞成责怪库勒尼,他浪费我们好多时间还消耗我们的体力,我想应该不会只有我想到他才对,只是没有人说出来就是。
「怪谁都无法解决现在根本的问题,我们不种下种子,可能会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炎双手抱着胸说。
「呃嗯,不好意思打岔一下......
那个餐厅老板娘从刚刚到现在都一直看着我们......」默弱弱地说完这句话以后就又缩回两个朋友的背后,完全不敢多往那个方向看一眼。
「请问有什么事?烙婷阿姨。」炎回过身对那位橙眼美女问道,向前跨步挡在她与烈之间。
她并没有马上回答,眼神左右飘移一阵子才开口:「我听见你们的对话...... 你们要的七之花阵法祭司长即使还活着也不会有,负责传承阵法的是我的家族。」
「啥?」
她这个发言让我们全愣住了,回头想想,确实罗札勒爷爷拥有阵法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双胞胎的猜测,谁都没有验证过真相。长春族的阵法是由长老来管没错,光族则是守卫长的家族,为什么火族的人选不能是餐馆的继承人呢?
「现在比较麻烦的是,阵法的发动地点在圣迦玛斯的火山口,目前的状况没办法过去。」
我们望向她指的地点,此刻仍有少许岩浆从那里流出,烟雾也没有停止过。
「穆修、咲风,你们还有体力去制造立足点跟驱散烟尘吗?」萨斯担心地看着我们俩,毕竟我们消耗在防止灾害扩散上的力量仅次于双子,而且还要负担使七之花绽放的能量。
穆修很快点头,我也说了声:「可以」。老实讲我对于自己所剩的力气没有把握,可是情势不容我摇头。上回先休息的结果是火山爆发,整个部族的人失去归所,还有一名长老因此丧生,我们可不能再冒这种险。
传人被这世界的居民贴上各种标签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们切切实实地、背负着所有生命的重量。
※
超累的。
我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如此接近极限了。
刚完成七之花的任务,我几乎是马上就趴到地上,还差点跌下火山。体力和精神力双双被抽干,还不能立刻昏过去,不然火山灰很快就会飘回来,至少得撑到我们回到地面。
「去土族的城镇还有很长一段路,我来背着咲风吧。」
我模糊中趴到某人的背上,并被温柔地背起,阵阵青草香从他身周传来,带给人安详又和平的感觉。
我记得好久、好久以前也被人这样背过,那是孩提时代的记忆了,在宽阔的肩上看见无尽世界。这个人的肩膀没有那么宽,但那种深刻的温柔是一样的,怀抱着哀伤却能无限制给予。
「妳做得很好,放心地休息吧。」他低声说。
我点点头,在生命元素的包围中入睡。
如同其他数不尽的周末的午后,我们总是能在水族学生宿舍后方的树下找到那位寡言的同学。
「泠安拿很多时间练剑,但也拿很多时间看书呢!」金发的传人很快就扑上去看对方手中的东西,「嗯......『南方大陆史』?」
「我从小就没离开过族中几次,看书是代替出游最好的方法。」有着冷冽气息的男子回应,同时阖上书本。他八成也知道一旦这位光之羽族的同学出现,自己接下来的时间是不可能再继续阅读了。
「伊洁也是,每次在家都好无聊,但是我也不喜欢看书,字多的东西好讨厌。」她嘟起嘴巴,丝毫不掩饰她对书本的观感,然后将这件事情立刻抛到脑后,换上「闪亮」的表情,说道:「小咲上次说创界的事情说到一半对吧!继续讲、继续讲!」
欸?上次说了什么说到一半?
「就那个啊,高楼大侠什么的!」
是高楼大厦,不是高楼大侠呀,小姐...... 好吧,确实是有这么回事,上礼拜他们要我说说创界的样子,我讲到创界大城市的样貌时午休就结束了,没想到伊洁还记得。
我接续着从都市说到乡村,从地球的这里讲到地球的那里,对什么事情都充满热忱的伊洁就不用说了,连泠安都把书放到一旁认真地听着。
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从他总是平静无波的湖水绿双眼里捕捉到点什么,他平常都不会表现出来,但他其实还是有那点孩子气的好奇心在的。
他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青少年,我们都是。
没有太多差别。
…… 这是梦?是回忆?我分不清楚。
睁开双眼,我意识到自己不在室外,抬头看见的不是天空而是石壁,左右两边也是石壁,简单来说,我们在某条走廊里面,而且我从风元素的流动能判断出这里是地下不是地上。
我不知何时被放进睡袋里面,原本背着我的那个人正坐在旁边,发觉我清醒的他转过头来对我露出微笑。
「妳睡得很熟喔。」萨斯将走廊内唯一的光源──精灵灯──放到了地上。光线移动让我看见同行的其他人,有些睡在睡袋里、有些倚着墙壁或是同伴入睡,大家看起来都累翻了。
「这里是......」
「这里是火精灵部落到土族城镇『窑居』最快也是最安全的道路,土族的领地充满危险的大型动物,所以走地下比较好。」他伸手从旅行袋里取出几个像是罐头的东西:「这些是我请求联盟支援的时候顺便要的──那些睡袋也是──妳要吃一点吗?妳的上一餐已经是七个小时以前的事了。」
七个小时,所以现在是晚上七点左右。
大概十来分钟整个通道里只有开罐头和餐具碰撞的声音,我没吃多少就饱了,之前体力消耗过度反而没什么食欲。
「妳现在应该也睡不着,稍微陪我值夜一下如何?」萨斯偏过头看着我:「妳刚刚有段时间一直说着梦话,作恶梦了?」
「咦!?」
「妳喃喃念着两个名字:伊洁和泠安。泠安就是那个带着时间铭刻的水之传人吧。」他温言地说,降低我被人听见梦话所产生的羞耻感,「我听说他也是岚斯洛学院的学生,妳之前认识他吗?」
「…… 何止认识。」想到那段梦中的回忆,我不知怎么地突然觉得很难过,我在学校从来没有认真想过我对这几个「朋友」们的观感,当「另一个我」提起这点早就为时已晚。
泠安一直以来都是颗冰块,他没什么表情,讲话通常不会有起伏,但他不是没有感情的人,绝对不是。
他的自尊心很高,由我们见证过的各种比试中可以看出他不喜欢输,饰演评判官的那份冷酷傲气大概就是由此而来。
他讨厌那些疯狂恋慕他外表的人,那也是他划分周围人群的第一依据,他宁可别人是对他的实力有兴趣而接近。
他会回应我们的问题,他会认真听我们说话,会出手保护同伴;就算伊洁再怎么黏人、就算我问的问题再怎么愚蠢,他都不曾表现不耐。不过,这不代表他是在宽容地应付所有人,如果没被划在他的界内,他想都不想就可以拒绝对方,学校大概有很多因此心碎的女孩子吧。
这些,就是我所知道的泠安‧波希德,一个总是把一切都分得清清楚楚的家伙。
或许没有早两年认识他的伊洁那么深刻,但我对泠安背叛的这件事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不知不觉把这些事全部讲了出来,萨斯也默默地听完。
「生命是无常而轮转的,母亲总是这么告诉我。」确定我没打算再说话后,他开口:「生命是最昂贵的属性,我们长春族人虽能自由操纵,创造出来的所有现象终归只是暂时,不能让人永生、更不能起死回生。这样不可逆的元素,却又在漫长的历史中生生不息...... 这是我自幼就被教导的事。」
他勾起一个近乎苦涩的笑容:「我能理解这些教诲,但,不是所有无常都能这么轻易被接受的,不是吗?」
他说,自己是在十六岁的时候和维德相遇。
对生活风俗比较纯朴的长春族人来说,维德实在是个很酷的青少年,他会在树木间溜滑板、会弹电吉他(即使不插电也能拿来奏乐的那种),还从创界带来很多酷炫的玩意,很快就跟大家打成一片。
有点狂野、有点风流的他跟比较死板木讷的萨斯起初合不太来,萨斯不喜欢他这样打破树林的宁静,维德则觉得对方太闭俗,需要好好开导,于是变本加厉地在他身边吵闹。好几次,连萨斯的好脾气都被逼到爆发,动用纹章之力把对方封在树干里好几天不能动,这种闹剧不是没有发生过。
那时大战刚结束没几年,开窍者在外面的待遇非常糟糕,这让「宿命」更容易从部落里招人,维德这个不安定份子却始终都没离开。
「有一天,他不晓得第几次用那个叫『电吉他』的乐器制造噪音,我正好在准备联盟的考核,他干扰得我无法专心,我一气之下用树藤把他倒吊在树上,并说了这句不该说的话:『你为什么没跟其他人一起走呢!?要是你能滚出去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句对萨斯来讲真的是超呛的,他那时也还处于年少轻狂的年纪。
「他没有生气,只是用平静的表情反问:『我爱我的祖国,我也喜欢这里的人们。祖国的大家开心的时候会大方表现出来,你们又多久没能好好笑闹一场了呢?』他这么说我才注意到,大战之后整个部落究竟死气沉沉了多久,若不是维德这么努力逗众人开心,或许情况会更糟。」
他阖上眼睛,沉浸在回忆中:「从那以后我跟他的感情变得比较好了,毕竟村中也不剩多少跟我年纪相仿的居民,他成为我少数几个挚友之一。这些年来他改变我许多,不再是他口中那个『无聊的萨斯』,而他自己反倒没什么变化...... 应该说,我以为他不会改变的。」
但他终究投奔向开窍者集团,还给长春族部落引来火灾。
「这两天我仔细想过,如果有机会在我们的旅程中遇上维德,我希望能跟他好好谈一谈。我这几年都在联盟忙碌工作,失去对他的了解也是事实。」他拍拍我的肩膀:「若妳对于过去没有正视自己和朋友的想法感到后悔,最好是能够从现在开始厘清往后面对他应该具备的心情和想法,毕竟我们一定会与他对峙。」
我说不出话,只是点点头。
维德反叛的这件事对他来说一定是很大的打击,可是他为了领导我们整个队伍,几乎不让自己的情绪流泄出来,若不是要安慰我,恐怕他永远都不会说出心中的想法。
结束这段对话,我躺下身想看看自己还能不能再休息一下,然后跟萨斯换班守夜,他却表情一变,阻止我继续动作。
他那对妖精般的耳朵颤动几下,低声说:「先别睡,有人来了,可能是敌人,也可能只是途经这里的旅人。」
萨斯站起身,将精灵灯举高让光线能照得更远,当来者进入灯光范围的那一瞬,我们双双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麦金色的长发、那黛蓝色的眼眸、那带着高尚气息的脸庞...... 我们这些能够读取纹章永恒记忆的传人没有一个会认错,这个世界唯一的创世之神──弥音!
纹章所在的地方突然变得很热,是不至于造成灼痛,但已经足够表达纹章对这个人有反应的事实,他不会是冒牌货,至少不仅仅是某个人的伪装或幻术。
怎么可能?
「弥音」看见我们,什么话都没有说,连表情都纹丝不动。只见他双手往空中一伸,一对黑色双刀便出现在他手上,摆出攻击架式。
先无论他是真是假,他肯定不带好意!
「大家快醒醒!」萨斯果断决定叫醒众人,同时取下饰物要唤出神器,却没能完成这个动作,我也是。
神器不肯接受招唤。
「怎么回事?」刚醒过来的同伴们一下还搞不清楚状况,弥音和纹章的毫无反应已经足够让他们感到惊吓。
「大家冷静,我们不是只会仰赖神器而已。」萨斯再次试图稳定众人心神,但这回他失败了。
「我们的问题不只这样。」炎摇摇头:「我无法用元素攻击他!」
并不是「无法操纵元素」,而是「不能操纵元素去攻击此人」,难道他真的是永恒精灵王本尊吗!?
弥音看我们都没有动作,决定直接挥刀过来。
『锵!』
千钧一发,穆修及时升起厚实的土墙防御,看来控制元素来防御还是被许可的。
「咲风,闪开!」才想着可以暂时松口气,那道麦金色身影竟转瞬间出现在我眼前,身姿呈现随时能使出回旋踢的样子。土墙明明还好好的挡在那,他到底从哪冒出来的!?
反应速度太迟,那脚重重踢在我身上。
剎那间,我感觉到的不是疼痛,视觉抢先其他五感遮蔽一切,某段影像夺去我全身的注意力。
「我」独自站在某个黑暗的洞窟中,浑身散发银色光芒,外貌依然维持着人类的模样。
「我」流着眼泪,嘴巴不晓得在哭喊着什么,对着某个方向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但什么都没能抓到。
另一道银色身影浮现在黑暗中,身影的光芒太亮,无法看清面貌。他或她张开双臂,像是要阻止或是保护「我」。
此时,黑色的能量穿刺过银色身影的胸襟,对方支离破碎的同时,能量笔直刺进「我」的身体里。
鲜血顿时染满视野。
这不是作梦也不是陷入回忆,我清楚意识到自己是醒着的,却只有视觉在运作。
这个画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咲!」五感回来的第一时间,我看见伊洁靠在另一道墙边焦急地叫唤着我,她的脚似乎受伤了。眨眨眼,我移动视线,其他伙伴身上都有哪里挂了彩,只剩不晓得为什么还能够使用火焰的耀风在和弥音对峙,希儿则站在他身后,紧握着他的左手。
「让我带走治疗者。」弥音呆板地说。
「绝不!」耀风回敬他一颗火球,被他轻易地闪掉。
「没办法了,你们不松手我会很困扰,我不想两个人都带走。」他向前跳起,整个人消失不见,下一秒再现身的位置是在两人之间,黑刀直直劈下,耀风终于不得不松手。
「耀──」希儿甚至来不及喊完他的名字便没了踪影。
「可恶!」耀风的吼叫在石廊中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