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悦。
从联盟开的门中踏进风族的地盘,这就是我第一瞬间感觉到的情绪。
实在太开心了。
没有任何理由,嘴角无可抵抗地上扬,转过头连耀风那个面瘫都掩饰不住自眼底流泄出的讶然。
浓度高的吓人的风元素正在鼓舞、欢迎着我们。
──庆祝这时隔十二年的归乡。
「嘿,这也太夸张了吧?」烈的表情参杂着惊讶和质疑:「下次我也该来试试翘家翘个十年半载,看看会不会有这种景象。」
「原来这就是风元素的样子...... 平常很难这么清楚感受到呢!」伊洁睁大双眼,就像在试着看见无形的风。
「在这里就被吓到,等一下该怎么办?」据说几乎是在风族聚地长大的班主任满脸自信地往下方一指:「希望大家都没有心脏方面的疾病,准备来玩超级空降啰!」
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在悬崖边缘,四周都是群山峻岭,峭壁下面是绿色河谷,可以看到小小的聚落,想必那就是风精灵的村子了吧──等等,我们人在它上面,班主任刚刚又说超级空降,该不会......?
「你、你、你是说我们要从这里跳、跳下去!?这个高度会、会死吧!?」默看起来已经快要不行了,他虽然没有惧高症,但要玩这种高空弹跳还是需要勇气。
「在这里就不会,这是风精灵给外地人的测试,带着善意的来者风元素才会帮忙缓降,反之则会垂直掉落甚至被攻击,习惯的话其实很好玩。」班主任露出调皮的笑容,完全把这当成游戏,「但如果你真的那么害怕,只能麻烦伊洁同学带你飞下去了。」
「没问题!」伊洁对默伸出手,后者颤抖几下才握住那双手,「其他人都可以吧?我只能带一个人。」
「可以,请问是直接跳下去就好吗?还是有固定地点?」萨斯有礼地询问正确的跳崖方式。
「是有个范围,不过这范围很大,几乎是能够看见聚落的地方都行。」班主任走到边缘,转身背对峭壁、张开双臂,「让我先示范一次吧。」
他的搭档都还来不及喊出声,他便向后一踏,往河谷坠落。
最初,他掉落的速度还很科学,重力加速度毫无疑问会让任何人摔成肉饼,但不出几秒就渐渐减速,像是有东西在拉着他一样。即使我们从这个高度看不见他触地,也能想象出他安稳降落的样子。
「好像真的挺好玩的,走吧,炎!」
「为什么我一定要跟你同时下去啊......」
说是这么说,炎跟烈这对双子还是一起跳了下去,前者从头到尾都保持抱胸姿势,后者则一直摆出怪动作,觉得这种体验很新奇;被班主任丢在上面的猫女老师和主任互相交换无奈的眼神后也步上这条跳崖之路;默的脸色依旧仓白,从来就没学会看人脸色的伊洁想都没想便带他飞下山谷;穆修一声都没吭,相当干脆地在萨斯之后迈步。
最后上头只剩下我们这三个狄家人,风元素真正声嘶力竭地呼唤着的对象。
「不敢跳吗?」老爹柔声地问,我相信他知道我们两个人都不是怕高怕坠落,是在为别的东西踌躇,但是他没有戳破。
不晓得这算不算近乡情怯,明明我完全不记得这里了,耀风那时也不过一岁,我们都对这个家一点印象也没有,却拿不出大方前进的勇气。
「希娜如果知道肯定会怪我...... 怎么能让孩子连家都不敢回呢?」老爹左右手各牵起耀风和我,「来,一起回去吧。」
我们终于还是踏出脚步,投入风元素温柔的怀抱。
※
当我落地的时候,看见意料之外的人正在等待着。
「罗雅老师!」差点忘记,比起银之风血脉的我们俩,罗雅老师和她的妹妹罗碧才是真正的风精灵族民,既然学校停课,她出现在这里作为地主引领我们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同于在学校的长裙衣着,她身上穿著似乎是风族传统服饰的衣物,样式偏古中国风,像是有很多片下摆的长袍。
「我听说联盟才从一级警戒状态脱离,你们没事吧?」对于站在一旁的班主任视若无睹,她笔直向我走来,也有可能是他们刚刚已经打过招呼了。
因为距离的缩短,我发现她的脸色有点憔悴,是还没从差点失去班主任的惊吓中恢复吗?
「没事。」虽然进行过土族聚地的七之花仪式,又在联盟打过一仗,我的精神目前还是不错,甚至到达这里以后还有渐渐复元的趋势,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处在充满风元素的地方竟然是件如此令人舒爽的事。
我们每次完成任务后大家都很累,不过身为地主的那个人总是能发挥出最多的力量,而相对元素则会造成反效果。这解释为什么双子和穆修在努力制止岩浆、种植七之花以后仍能清醒地走过几小时路程,我却累得必须让萨斯背着──火精灵的领地离土族的窑居够近了,土与风正是相对元素。
「那么各位请随我来,我带你们去见族长。」她公事公办地说。
我们落地的地点离村子主体有一小段距离,我想这是经过刻意设计的,即使跳崖初步判定来者没有恶意,也不代表百分之百安全。
透过纹章记忆,我对这里的景色还算是熟悉。山谷间广阔的草原、清澈的溪流,幽静而不失活力,是块舒适丰饶的土地,适合居住的程度大概仅次于长春森林。
「风的故乡,就在山谷中。风的子民,歌唱吟咏──」
靠近村庄入口的拱门时,甜美的歌声传了过来,一个湖水绿长发的小女孩坐在三公尺高的拱门上唱着歌,身上传统服饰的下摆垂落下来,随风飘扬着。
「风的故乡,就在山谷中。风的宝藏,深藏恒永──」
这是首很简单的民谣,我却能从中感觉到难以形容的强大力量,周围风的速度和强度并没有改变,但是它们全都照着歌曲在律动,这种操控程度说不定能与纹章匹敌。
「我们在此歌唱,声音送入天廊,这祈祷将实现愿望──」
旋律达到美妙的高音,彷佛真的有天使将要降临。
「从此不再悲伤,所有梦想都将绽放出光芒。」
女孩跳下拱门,在风元素的帮助下缓降,她带着笑容边向我们走来一边继续歌唱。
「──风的故乡,就在山谷中。风的子民,将其怀拥。」就像在配合歌词,她张开双臂直接扑向我,嘴角勾起美丽的弧度:「希丝弥亚、路理弥亚,你们终于回来了!好久不见!」
「呃,那是我跟耀风的本名,银之风族语。」我快速回应众人满脸疑惑的表情,并低头对那位八岁左右的女孩问道:「请问妳是......?」
「你们不记得我也难怪,毕竟最后一次看到你们时才那么点大,好小好可爱。」她退开来,清了清喉咙后,用苍老的声音开口:「欢迎各位传人来到风精灵部落,敝人飗莎‧安帝倍尔将竭诚招待各位。」
「!?」
我们全都睁大双眼,看着对方在改变声音的同时,外表也起了巨大的变化,由稚嫩童女摇身一变成为年老妇人,大概是可以喊「奶奶」的年纪。
「呵呵,我最喜欢看外地人的这种反应。」她再次以儿童的嗓音说话,外貌立即跟进:「风是善变而难以捉摸的喔,想尝试追逐风的人就随我来吧!」
「飗莎婆婆,请您别这样玩他们了......」罗雅老师汗颜地说,她以无奈的口气解释:「飗莎婆婆是风族各部落的总领导者,能藉由声音制造幻觉,她的样貌其实并没有改变,只是诸位的大脑讯息被影响了。」
「别这么快揭露答案嘛,妳这孩子就是这样,总是太过认真。」飗莎转身接替罗雅老师的位置引领我们,「过去,大部份的人因为银之风强大的战力而遗忘声音的力量,使风族余下的种族显得十分娇弱,但我们所能办到的事没准比其他六个元素更多喔。」
第N度感谢罗雅老师的教导,这点我完全能够了解。风族什么都不用做,光是开口就可以让人痛苦得死去活来或是幸福得直上青云,现在更证实连幻象都能制造,简直把所有外挂都加上去了。
「总而言之,我先带你们到仪式地点,趁你们还有体力时快把花种下去。山的另一边已经和夜生物打得不可开交,幸好除了银之风外我们还有斩和月牙这样的战斗系种族,连武族也在这块大陆上,战况还算控制良好。」
照先前在联盟听到的情报,黑灵果然为各地带来夜生物的灾难,但好像还没有到十五年前那种会让人们丧失自我、攻击同胞的程度...... 希望在那以前我们就能解决问题。
「妳在愁眉苦脸什么呢?希丝弥亚,妳现在可是身在家中,这里应该是能让妳放心的地方。来,笑一个,然后一起唱吧!」她说完又唱起那首民谣,这回加入喜悦的元素,整首歌变得更有力。
周围的族人无论手上正在做什么工作,合音的合音、分部的分部,甚至有人拿出乐器合奏,不知不觉简单的短歌竟成为壮阔的合唱,整个山谷都被音符填满。
「看到这种场面,都忘记外面还有一堆战争正在发生了。」烈挥手拍上耀风的肩膀,「你们的族人都这么努力在逗你们开心,赏个脸挂出笑容吧!」
手足依然符合我对他的了解,对这种热情难以领情。不是说他这个人真的这么接近冰块,我想他现在心里应该也是五味杂陈,不过无法反映在表情上。
飗莎领着这庆典般的气氛绕过村庄边缘,再从另一个方向的拱门穿出,往右侧山壁直直走去。离开村庄时她停止了歌唱,村民们没有追出来,安份地回去做自己原本在做的事情,果真是善变的风族。
「你们一路上应该也看得够多,就不吓你们了,刚刚的余兴节目是拿来平缓心情用的,我自己也不太愿意面对这个场景呢。」在山壁下停止脚步,她抛出这句摸不着边际的话,接着将手放在山壁上,轻哼几个音节。
一阵强烈的风忽然由后方吹往山壁,就连体型最粗壮的穆修都险些站不稳脚步,其他人更被吹得东倒西歪,只有飗莎婆婆纹丝不动。重新稳住脚步和视线后,我们才明白她所指为何事。
山壁中间出现一条宽度正好能让单人通过的灰色裂缝──地面和裂缝两旁的土墙都是灰黑色,一些动植物的尸骨残渣散落其间,形成相当具有冲击性的画面。
她语带叹息地说:「仪式的地点本来要通过这条缝,在更前面的地方,但是死亡气息已经扩散得太严重,所以我用遮蔽之风先挡起来,我不希望部落的小伙子们看到这个。」
「目前为止,除了扩散程度外,还没有引起任何灾害吧?」萨斯关心地问道,如飗莎婆婆所说我们这趟路看得够多,光的沙尘暴和火山爆发都经历过,有什么额外风险当然要先问问,才好顺利执行仪式。
「我也不太确定原因,不过多年前银之风部落灭族后遗留的某种『力量』保护了山谷,扩散现象只到山壁边,没有造成任何危害。」她耸耸肩,抬起脚踏入那片死之地,同时哼起另一首轻快歌曲。
那首歌应该是具有长春族力量的曲子,稍稍抵销掉谷底的黑色能量。
注意到自己熟悉元素的萨斯本想帮忙,却被飗莎伸手阻止:「我是老了,但生命力还足够,年轻人留着体力种花吧。接下来的路段传人进来就好,剩下的孩子在外面等。」
我们鱼贯进入裂缝,虽然领头者还在哼歌,气氛仍不免沉重起来,没有人敢说什么话,经过村子时的热闹欢腾就像假的一样。她要我们先笑一笑就是考虑到后面这段路吧,穿越死亡气息绝对不是什么开心的体验。
最令人恐惧的是,我们竟然已经开始习惯这种绝望的压迫感了。
裂缝末端是一个圆型开口,平时应该是有阳光洒落的天井,此时上方只有满满的黑灵和死亡能量,伊洁再度发挥净化之杖的照明功能。
「伟大的风神莎加赫敏,请回应我等的请求!」待我们排好数组,飗莎一刻也没耽误,马上吟诵起咒语,「回应我等风的子民,令七之花成长茁壮!」
当我唱起幻界圣曲时,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瞬间的惊讶,还好那并没有影响到她架构阵法,否则整个仪式就得重来。
「时间铭刻被偷了是吧?」流程结束后,飗莎出声质问,「春阳到底在做什么啊...... 凶手是谁?」
「您怎么会......」
「我有永恒精灵的血统,算是幻时精灵,时间铭刻的事情我也知道,看你们不是所有人都有出力、甚至希丝弥亚还得唱幻界圣曲这点,肯定是有人的纹章被偷了。」她双手抱胸,大有得到答案前不放我们走的架势。
见状,我们也只好从实招出。
「水之纹章的实体传人吗?而且他身上还有两个以上不属于他的纹章,这可真是一个棘手的事态。」她沉吟半晌,「好吧,今天一天内面对联盟的事再加上两次仪式,我想你们也差不多该到极限了。我明白你们不想耽搁的心情,但你们的体力比实际上感觉的消耗更多,现在先回部落去休息。」
她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望向我:「...... 而且,我想你们暂时也无法进行下一个步骤了,希丝弥亚得暂时脱团。」
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仔细想一会后,我记起自己还有去找贤者要预言的这项任务。「弥音」的攻击带来的那段影像隐隐让我感到不安,所谓的预言正需要用在这种时候吧,「抱歉,各位,我想我得去找贤者,我在岚斯洛学院得到索取预言的机会,我也想问贤者一些有关黑灵的问题。」
「妳去吧,飗莎大人说的没有错,我想这三天来我们都有点过度压迫自己。」萨斯照惯例做出决策,「当然,我也不希望火精灵族的事件因为我们的休息而重演,不过我担心再这么下去会有人撑不住。失去希儿后我一直都有在透过生命元素密切注意大家的身体状况,有些人已经快到临界点了,默......」
他话都还没能说完整,那个被点名的人就这样往后昏倒,还好有站在他身旁的耀风和烈一左一右接住他。
「他的体温高的不大对劲,我们还是快离开这个死气密布的地方吧。」烈说着背起默──他的脸色跟表情看上去都非常不好。
回到山谷内,飗莎拉住我和耀风的衣角,没让我们跟着其他人一起回村庄休息、治疗,「罗雅陪传人们回去就够了,我带这两个去他们该看的地方看个够,反正他们在这块土地上精神肯定比较好。」
「颂麦尔、凯莉,你们也回风精灵部落去吧。」班主任对两位朋友说,并在他们反驳之前接着说下去:「我在这里绝对不会出事的,再说还有飗莎婆婆看着,我要是敢做什么肯定会有惩罚等着我。」
「你很清楚嘛。」风精灵族长对他勾起笑容,「你也来陪孩子吧,那个耀...... 什么的。」
「我的名字是耀阳,飗莎大人。」老爹无奈地说。
「随便怎么样都好,人类的名字真难念。」她翻了个白眼,「春阳为什么要坚持给你取人类的名字呢?你原本根本没机会用到,再不然也该像这两个孩子一样两种名字都有嘛。」
等等,她用「希丝弥亚」和「路理弥亚」称呼我们该不会只是因为她记不起「咲风」和「耀风」的发音吧!?
「回头说正经事,等一下的场景我希望你们一辈子记在心里。」她以孩童的嗓音道出最沧桑的口吻,「特别是你,路理弥亚。你的年纪还轻,身上背负的东西却不是普通沉重,但我们希望你知道自己背负的是什么。」
她展开传送阵法,当我们抵达目的地时,我马上就明白这是哪里。
由断垣残壁包围而起的低地,数百把武器插在一个又一个的小圆丘上,且血迹大多还留在上头,二十多年来没有人敢去洗尽那些或许会被视为荣耀的污渍。
「银之风的遗址。」耀风说,语气是肯定句。
「他们当年直到最后都没有请求救援,哪怕风精灵和连武族的部落根本近在咫尺,也要靠自己战到身体里的血液都流尽。」飗莎叹道,「可以说是这份骄傲害了他们,也可以说,就是因为这份骄傲他们才能被称为『银之风』。不需要学习那样的倔强,仅愿你们能永远记得这支血脉的意义,记得杀戮伴随的血腥,以及每一记攻击的沉重。这些是我唯一能代替希娜和银之风一族转告你们的。」
她说完便向后退开,和班主任及老爹站在一起,让我们过滤这些信息和想法。
我看着这片可以称为墓地的旧址,想起泠安对斩夜所说、银之风灭亡的真相。若他所言属实,那银之风恐怕不仅是为了战斗种族的尊严和骄傲而没有求救。在黑灵扭曲人心的力量还不为人知的当年,谁会愿意让他族看见族人内斗反叛的样子呢?
悄悄瞥向耀风,他所继承的神器是疾风斩,比用弓箭的我更贴近银之风的战士,飗莎婆婆的那席话对他确实具有更大的意义。
「
除了银之风的精神,这里应该还有更值得妳注意的地方,我的宿主。」风之殇突然说道。
他很少用「我的宿主」这几个字称呼我,代表他在强调我作为风之灵体纹章传人的身份,我遗漏掉了什么东西吗?
凝神仔细感觉,我发现这里虽然是埋葬这么多亡者的墓地,空气却相当清新,几乎没有悲伤或哀怨的气息,这实在有点违和。根据我对幻界人的了解,他们是不会主动或特意地去驱邪或净化这种地方,这等于是在把应该尊重的死者全视为恶灵。
看这遍地血迹和残骸就知道他们甚至还特别保留这里的一切,那么我此刻所观察到的现象究竟是......?
我有点想问飗莎婆婆,却觉得现在不是时候──我的疑问老是出现在这种不好开口的时机。
最后我们以默哀致悼收尾,我怀抱着疑问、暂时告别母亲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