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都跑哪去了!把人扔了就闪得不见踪影。」雷响马上开骂。
「寻找更多熟悉的气息。」帝亚丢出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回答,视线没有从我脸上移开半分,「但没有比妳更接近的气息了。」
如果带着王冠的我有这么大的吸引力,照理来说贤者的灵魂和泠安的时间铭刻应该要是他更优先寻找的对象才对。不过贤者没有被找到可能是他那特别居住空间的功劳,所以我才会在刚离开那个区域没多久就被抓。
至于他为什么没找上泠安,或者他是不是在跟泠安的势力交流时已经找过对方,这就不得而知了。
帝亚向我走近一步,正准备继续方才被雷响打断的话题时,我拿出风族傲人的速度,迅速把皇冠从镇魂宝里面拉出来扣在他头上。
『匡当!』
白光闪过,王冠掉到了地上,还微微冒着不明的白烟。
「那是什么......?有熟悉的气息,但我不想碰到......」帝亚显得很困惑,盯着王冠看却没有伸出手。
怎么回事?
「『帝亚』拒绝接受自己身为永恒精灵王的讯息。」风之殇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他不是说了在我找到答案前不说话?
「我只对终章的事保持缄默,有必要的部分我会尽力辅佐妳。我等作为纹章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多年,见过许多事情,但妳的年代在这之中依然特别,有时即使是我等也无法理解全貌。」
总觉得在听见大预言以后,风之殇的话更有人味了呢。
「......」我的纹章决定不做任何回应。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伺机而动,找出他拒绝的原因,我会陪妳一起思考。」
就是说要开始打谍报战的意思吗......
「这曾经是你的所有物,你把它掉在某个地方了。」我斟酌几秒,对仍然疑惑着的帝亚说。
「你知道我的过去?」对方抛来相当锐利的眼神,几乎就跟「他」在凝视创界战火的时候一样,「那个地方是哪里,请妳告诉我。」
「你的过去?」
雷响抢先帝亚回答:「这家伙失忆啦,听说首领捡到他的时候,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首领为了方便就给他取了『帝亚』这个名字。」
被捡到的时候什么也不记得是吗?
「虽然拒绝永恒精灵王的身分,却希望知道自己的『过去』?」风之殇沉着地分析着,「这点可以利用。」
我跟风之殇快速讨论该怎么应对,才继续推动对话:「我可以告诉你我在哪拿到这个王冠的,但是你要带我一起去那个地方。」
闻言,雷响再次爆发:「不要笨笨地上当!这个卑鄙无耻的传人在引诱你放她出去!」
这次我真的没得反驳「卑鄙无耻」这个形容词了,虽然我并不指望能靠这次逃掉,只是很想去那个地方。
「放心,雷响,我不会让她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也不会让任何人感知她的所在。」帝亚说着还拍拍他的头,让对方的表情看上去更怒了,「那么,告诉我吧,那里的位置。」
「…… 我不会形容。」说真的,我对幻界的地理概念超低,在岚斯洛是有学过地理课程,不过多半被我放空忽略过去了。
「那妳握住我的手,在心里想着那个地方就好,我会把我们安全送到目的地。」他说着对我伸出手。
我照着他的指示做,并让风之殇替我「想」着那个地方,毕竟我自己是几乎不记得了,先前花费好大功夫也只回想起一点点呢。
如同他带我来到宿命的据点时那样,传送没花掉几秒的时间,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更没有任何感觉,眨个眼已经身在另一个场所。
我看着周遭的景物,不自觉热泪盈眶。
「这里完全没有改变,跟妳离开时一样。」风之殇的话彷佛是在催促我走近一点确认。不用他说,我早就已经忍不住往前奔去,也不管在我身后等着我深入解释的帝亚。
那是座很普通的小屋,座落在银之风遗址附近的山谷间,采用风精灵族的建筑风格,在外观上还留有游牧民族的味道,挂着皮草纹饰。相反的,它的架构本身比较近代化,客厅卧房浴室该有的全都有,让我们生活没有一处不便。
这里是我最初的家,我和妈妈生活过的地方。
我推开前门,查觉到些微的力量波动,估计是门锁之类的,设计成只有房屋拥有者才能打开,不然我不相信这些年来老爹会让这间房子处在毫无防备之下,随便哪个人都能闯进来。
房子里面意外相当干净,不知是有人定期打扫或是有特殊的阵法在作用,没什么灰尘。进门后碰到的第一间房间是客厅,架子上的物品都还在,害怕触景伤情的老爹把大部分的东西都留在这。
客厅连接着武器室,小时候他们总是严格禁止我进去,怕我一不小心弄伤自己,殊不知我偷偷进去过不只一次。银之风遗留下来的武器非常漂亮,从长枪、棍棒、刀剑到弓箭,每一样都刻着细致的图腾,金属的部分银白雪亮,比起夺人性命的工具更像是艺术品。我经常盯着它们看,想象自己使用武器的样子。
下个房间是幼儿房,换句话说就是我跟耀风的卧室,许多婴幼儿的玩具散落在地上,有完整的也有被我们这两个顽皮鬼弄坏的。有着双属性的耀风当时还不是很会操控自己的能力,不是把玩具用风切坏就是用火烧坏,所以我们一直在换玩具。
主卧室是我跟妈妈交流最多的地方,我常常在睡前缠着她,要她告诉我各种故事,叙述她曾经切磋过武艺的对象。老爹会在这个时候走过来,捏捏我的脸颊,要我不要为难妈妈的口才,等我长大后自己去跟别人交手就能体会到这些了......
随着我深入探索这个家,我残破的记忆也渐趋完整。我相当惊讶自己能找回这么多,就算是对一个没失忆过的普通人来说,四岁以前也是相当遥远的时间了。我只是解开黑灵带给我的心障,就能回忆起这么多细节,可见我在这个家所创造的回忆有多少分量。
与此同时,这些过去也告诉我,在失忆前我的个性是多么的不同,我曾经非常调皮又男孩子气,显然还对战斗与武器有高度兴趣,憧憬能成为像父母一样的战士。
如果妈妈没有死,很多事情都会不同吧。
「这个地方对妳来说很重要,」帝亚说,用的是肯定句,「就像基地对我来说那样。」
基地指的是开窍者的据点吧,「你在基地住了很久吗?」
「在我遇见首领以前就一直待在那里了。」他点点头,诉说回忆的表情非常温柔,「那段时间有如做梦,我一个人待在那块树林中,不晓得自己是谁,也不晓得自己该去哪里,直到首领找到我。他和最初的几个伙伴来到我的树林,告诉我他要让每个人都能有安心居住的家。」
所以首领是给予他安身之所的人......
首领对他来说想必相当重要,对方快要死亡这件事让他急得把全世界最好的医生抓过去,可惜寿终是不可能治疗的。
「首领发动战争,让所有人屈服,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人对开窍者们有意见,大家也才能安定下来。」
确实,以结果来说这的确是最有效给予开窍者地位的方法,目前两个族群的状况很难以和平的方式达到互相尊重,但战争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我不赞同归不赞同,并没有多说些什么,我跟帝亚争辩这个也没意思,他只是单纯跟随那个拯救他的人,这点没有错。
「这里是我曾经居住的家。」大概是受到他的真诚影响,我不知不觉也将实情说了出来,「你说的没有错,这里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边说边领着他前往书房,那是个在我们家形同虚设的房间,不良老爹和妈妈都不怎么爱看书,可想而知书房最后也成了我跟耀风的玩具房。
那也是当妈妈死亡时我所在的房间。
从踏进屋子的那瞬间我就感觉到了,在书房里面有残存的黑灵气息。在这旅途中我已经学到,黑灵的力量非同小可,就算当时随着纹章来到我身上的只是一小部分,那也不是单凭小小年纪的我和纹章就能压制的量,一定还有遗漏的。
「这感觉很熟悉,虽然不如王冠上面的那么强烈......」帝亚先我一步打开书房的门,果不其然有股黑色能量在散落的书架间环绕。
就像每一次我面对黑灵,那些令人不快的话语又在我耳边骚动起来,说着他们的恨意与后悔,彷佛念个几世纪都不够他们发泄。
习惯真是可怕,我居然已经能渐渐忍受这些负面情绪,真希望这不要是我也渐渐被扭曲的征兆。
「帝亚?」我回过头想看看他对黑灵的反应,却发现他脸上挂着两行泪水。
「艾比西、休斯坦恩、克赛流斯、莎加赫敏、图门森帕娜......」他喃喃叨念着一串名字,眼神有些散漫迷离,「我记得这些名字,但你们是谁......?」
不用风之殇告诉我,我也大略能猜到,这些是其他永恒精灵的名字,每一个都是跟他一起舍命创世的同伴。
帝亚举起手,想要触碰那股黑色能量,却又临时缩了回来,「不,我的家人是宿命的大家,不是你们......」
「这就是他矛盾的原因。」风之殇恍然大悟,「他本身很在意自己的过去,但又害怕找回过去会让他失去现在。」
这是很纯粹的理由,我也是刚刚才体会到这件事。要是妈妈活下来,让我在她的照顾下在幻界成长,我就不会是今天的我了。
无论如何,现在总是比过去更重要。
「我们回去吧,别待在这里。」帝亚闭上眼,强迫自己回过身子,并用力抓住我的手,不给我一思细想的机会就将我们传送回宿命的基地。
※
「这么快就回来了?」在据点中间的空地上,雷响看见我们愣了下,不知道是单纯在惊讶我们回来的速度,还是惊讶我没有逃跑。
「雷响,我决定了。」帝亚毫不理会他的惊愕,自说自话:「我不会再寻找我的过去,我要专心帮助首领。」
糟糕,我这一趟竟然造成反效果,这样会不会让他「想起」自己身分这个任务变得更困难?他之前能因为潜意识拒绝王冠,如今更是全心决意贯彻现在。
帝亚的话题太跳跃,雷响有点反应不过来:「啊?喔,那很好啊。」
帝亚是时间碎片,是我们对付时间铭刻唯一的希望。泠安的强大是时间铭刻和黑灵的力量相辅相成,即使我找到幻界圣曲‧终章的答案,也只能对付黑灵的部分而已。帝亚不站在我们这边的话,制服泠安的机率是微乎其微。
刚刚决定一件重要的事,我想帝亚暂时是很难被说服了,看他还满怀壮志想与人分享的样子,我就留下他跟雷响慢慢聊,自己先退到其他地方去比较好。
「咲风,原来妳在这里。」维德从空地另一边小跑步过来,「希儿说妳跟帝亚离开了,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我耸耸肩,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太复杂,我不是很想对他解释。
似乎也看出这点的维德也放弃询问,转口说:「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妳,刚刚战报传来,听说东大陆几乎沦陷了,到处都被夜生物和开窍者侵袭,只有传人曾经和目前停留的水精灵族、光之羽族和长春族勉强没事。南大陆的火族各部落也几乎遭殃,现在由土族收容在窑居,各地死伤惨重。」
「那西大陆呢!?」我才从那里回来,没看出有什么灾情,不过我们家地处有点偏僻,没事也是正常的,风精灵族那里就很难说了。
「西大陆有风之斩族和连武两大战斗种族,又有灵魂歌者飗莎,地形更是易守难攻,目前还没什么问题。」
「是吗......」他带来的这些消息让我的心情跌落谷底,本来对帝亚的任务失败就够让我沮丧了,这份战报简直在加重我们拯救世界的压力。
只要我跟希儿一日不归队,我们就一日不能继续旅程。而这每一日,都会有不计其数的生命死去。我在这几天里见证了两位备受尊重的人消逝,众人哀恸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死亡是最沉重的失去,无论怎么样都挽回不了。
这样的失去仍不断在发生,阻止与否都在我肩上。
我到底该怎么办?
真希望萨斯在这里,不过相处几天的时间,我已经习惯跟他倾吐想法了。他跟我年纪相近的同时又比我年长,能理解我的想法又能给我建议。他的安慰打气比希儿更有效,只要他能说一句「没事的」我就觉得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明白这样想很自私,萨斯也是传人,他的负担跟我一样重,甚至失去了挚友的支持,我能向他倾吐,他又能跟谁诉苦?
想到这,我不管这句话有多么突兀,再次把这件事甩到维德脸上:「你真的不应该不通知萨斯一声就离开。」
「我知道。」他低声回应,又说:「看来,他交了很棒的朋友呢,这么为他着想为他生气。」
「那是因为他也是个处处为别人着想的人。」他注意着每个人的状况,我们才能好好完成身为传人的任务。
「没错,他就是这样的人。」维德解下腰带上的武器,一把雕功细致的短刀,「这是萨斯给我的,说是他已故父亲的遗物...... 我们一起对这把刀发誓会不顾一切保护长春族人,不分开窍者、人类、还是幻界人。在妳听起来也许像借口,但这誓言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我也想保护这里的族人。」
的确,很有萨斯的作风。
他本来要送我回牢房,我拒绝了他。希儿现在肯定在那里,她的家乡就在东大陆,而且不是受到传人保护的水精灵族,有可能还未出现灾情,也有可能已经遭受到严重损害;照目前听到的判断,后者的可能性还更高一些。
她想必也是相当担心族人吧......
然而,此刻心情混乱无比的我不能像她之前对我做的那样给她鼓励,说不定还会让双方的心情更糟。我觉得很对不起她,但我真的没有办法再多承受一个人的情绪了。
而这些灾难连锁的起源,是泠安。
我走到没有人的角落,有些失神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它曾经握过那只冰冷的手两次,第一次是在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第二次是一切改变的那天夜晚。
回头想来,泠安不是没有发出过警讯,无论是他的暴走、考试后接连着几天的不悦情绪、甚至是我们排练戏剧时的那个问句......
『妳们...... 真的认为我适合吗?』
那句话完全就是他在迷惘,真的,大家都认为他就是个冷酷无情的坏蛋角色吗?那时我们要是回答不一样的答案,他还会走上这条路吗?
为什么我们没有追问到底,追问他暴走的原因和回避众人的原因,是因为我们真心想让他自己静静,还是我们自私地不愿意去关心他?伊洁或许是前者,但我......
对不起,萨斯,这场谁先迷惘谁就输了的比赛,我相信是你赢了。看到此刻彷徨成这样的我,你又会说些什么呢?
「落雨时分,秋铃初响幻与真......」
我唱起歌来,用曾让泠安和伊洁大力称赞过的、适合吟唱悲歌的歌喉,把所有我学过最悲伤的旋律化成力量扩散。
歌唱一向能帮助抒发,就让我借着这唯一的专长,把所有烦恼诉诸音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