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歌唱的原意只是要抒解个人烦恼,却得到额外的效果。终究,风之纹章传人用尽感情去唱的歌是不能小看的,就算是在帝亚的力量规范下也一样。
隔天傍晚,帝亚主动找上唱到一个段落正在深思的我。
「这段时间一直在唱歌的人是妳对吧?」
我点点头,昨天我唱了很久以后才回牢房洗澡睡觉,那时希儿已经睡了,隔天一大早我又再回到同个地方继续唱,直到现在。期间我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睡觉也睡得不多,但我惊讶地发现我并没有感觉到太多体力流失。
「妳的歌很好听,但好像也很危险,好多人听了妳的歌以后竟然不想上战场了。」他的语气里没有谴责的意思,只有讶异与好奇。
不带愤怒的悲伤会削减战意,这我已经在斩夜身上实践过所以不太意外,不过我没想到我的歌声能传多远。
抒发这么久,我现在的心情已经比较平静了,能稍微把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你不会被影响吧?」
「不会,但我能听出妳很难过。」让我难过的其中一个源头若无其事地说,「妳在担心什么吗?」
「我担心很多事。」这句是实话,然而我并不需要跟他解释我在担心些什么。
帝亚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满脸欲言又止,盯了好一阵子以后才勉为其难地开口:「其实...... 我能看见部分未来。」
「所以?」弥音的弟弟弥宇都能宣读预言了,帝亚能办到这样的事我完全不会怀疑。
「这种事我通常不会直接告诉当事人,但妳看上去跟别人不一样......」他黛蓝色的眼睛不断游移:「妳身上有死相。」
原来是要说这个,这确实不是什么容易启齿的事情,也没有哪个人喜欢听,不过弥宇早就传达了死亡讯息,貌似还不只一次。
「我不久前听另一个能看见未来的人说过。」我耸耸肩,表达出我轻松的态度,让他不要对这个话题这么紧张。
「他告诉妳的一定相当模糊,不然妳怎么能如此冷静?」他蹙起眉间,「妳的死亡方式不会很轻松,我从没看过这种死相,并且,妳的死会影响到很多很多人。」
忽略关于我会惨死的发言,我把重点放在后半段:「怎么个影响法?」
「这点我还尚看不清楚,不过影响将非常巨大。」他闭上眼睛,回忆看到的景象,「我从妳身上看到的东西真的很特别,其他人都不会这样,妳的未来所连接的出的网子涵盖很大范围,就好像...... 大到会影响到全世界。」
他很艰难地寻找着形容词,让我知道这一切有多么可怕,但这些仍然吓不到我,拯救世界一半以上的责任早就在我身上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我能把自己的死看得这么淡然?
我当然也不是完全不怕死,但是比起这件事,我更担心萨斯、更担心伊洁、更担心泠安,甚至更担心全世界...... 我是这么清高的人吗?还是说我又下意识在逃避些什么了?
我摇摇头让脑袋清醒些,现在想这个也无济于事。
「你既然能看得这么清楚,没有帮你的首领看过未来吗?」我将话题从自己身上移开,难得帝亚主动找我讲话应该要把握机会。
这个问题果然令他表情凝重了一会,然后他慢慢地摇头,说道:「我不敢看。」
「可是──」
「我不敢看,但我知道首领已经活不长了,好久以前就知道了。」他倚着石头坐下,彷佛这段话让他无力站着说完:「我只是希望能让他活着看到我们的胜利,用什么方法都好,人类的寿命实在短得令人难过。」
「而你永远都不会死。」我没仔细想就脱口说出这句话,接着才想到这位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间碎片可能根本没察觉他的永恒寿命。
帝亚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妳怎么知道?」
我该跟他说我根本就对「他是谁」一清二楚,连他留在圣曲里面的古老记忆都看过吗?这么说起来还真有意思,他能看见我的未来,我能看见他的过去。
「你不是放弃追寻过去的自我了吗?」我用激将法顶回去,希望这不要浇熄他好不容易又复发的好奇心。
他没有回答,表情有些犹豫,果然很难说放弃就放弃。在遇见我之前他应该已经追寻了很久的答案,就算他在接触黑灵以后觉得现在比较重要,也很难完全停下脚步,迟早他又会故态复萌。
然而我没有时间等待那个「迟早」。
「你如果找回记忆,对你的首领帮助应该会更大,曾经的你可以做到比现在更伟大的事情。」我干脆跟他摊一半牌,让他明白我能告诉他的比他想象中还多,至于另一半的牌嘛...... 根据贤者所说,找回记忆后的他或许根本不会帮开窍者打这场仗,幻界的人民可是精灵王用生命换来的,他不可能杀得下手。
回复记忆无论对「帝亚」还是对「弥音」来说都是一件相当残忍的事。
贤者也明白这点,所以他在交代我要怎么对付时间碎片时口气有些勉强,怎么说这都是他哥哥的影子,却要伤害并利用。
「抱歉,我还是需要再思考一下。」帝亚摇摇头,正准备站起身的时候从后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
「帝亚!首领叫了一堆人找你,原来你窝在这种地方!」某个开窍者脸色苍白地说,「你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不对劲......?」帝亚皱着眉头沉默了会,而后瞪大双眼,倏地抬头看向天空。
我不需要问他是哪里不对,因为我也看到了,应该说聊这么久都没看见「那东西」的我们真是聊得太过投入了!
天空被只能用混乱和恶心来形容的巨大图腾覆盖,有些部分像是阵法却又毫无章法可言,颜色也一直在变化,时而没入晚霞时而显得突兀。
这应该是令人觉得恐怖的景像,我却莫名地觉得很眼熟。
「我们被发现了。」帝亚匆忙地从地上爬起来,「我马上去首领那边。」
才说完话,他已经利用自身的能力优势瞬间移动,那个来叫人的开窍者达成任务后也没多留心思在我身上,转过身很快跑得不见踪影。
风将骚动的声音带到我耳边,有种大事即将要发生的感觉。见状,我决定先去找希儿,说不定可以逮到帝亚分心的机会用纹章之力破除结界。最好的情况是能让她逃出去,我留在这里继续想办法让帝亚改变心意,起码希儿归队后可以替补一个纹章属性。
我往牢房的方向奔跑,开窍者们似乎进入备战状态,经过的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武器,没有人注意到我。
不料,就快跑到牢房的时候,某个人粗暴地抓住我的胳膊:「妳想跑去哪里啊?狂狼家的小姑娘,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妳干的!」
「这跟我没关系!」恐惧瞬间攀上心头,我看着那对火瞳,明明跟老爹的眼睛外观差不多,在那火焰底下燃烧着的却是浓浓的杀意。
「还敢跟我瞎扯!我们这里没有风元素的开窍者,所以都忘了放着妳在那边唱歌是多么愚笨的事情。」铜爆抓着我一顿怒吼:「现在好了,妳把麻烦带到基地来,我早就说我们该宰了妳了事!」
我就算说破嘴他也不会相信我跟天空的诡异图腾没关系,最少不是我主动招过来的。他的手劲很大,大到随时能徒手扭断我的手臂,加上他是认真地想要宰了我,我现在就得决定要不要对他发动攻击。
铜爆举起空着的手,准备将熊熊火焰打到我身上,我快他一秒招来强劲的风元素逼他放开手,并用最快的速度跟他拉开距离,炎狼之火只烧到我一块衣角。
本来就已经在生气的铜爆这下更怒了,他提着武器冲过来,我只能拚命奔跑与闪躲。
我是传人,但终归不是战斗系,当年老爹的炎狼之力能跟妈妈不分轩轾,没有妈妈的战斗能力的我对上铜爆肯定毫无胜算。如果说我面对他还有任何优势,那就是银之风的敏捷和我对炎狼之火的敏感,父母给予我的能力在危机时刻救了我一命。
「去找我的另一部分,我会指引妳。」风之殇说道。
开窍者们忘了风族的能力而放着我唱歌,但他们没有忘了我是传人这件事,我的武器当然早被没收,只能用元素作战。
我真后悔没有早点学会怎么凭空使用阵法,在战斗中哪还能让你在地上慢慢刻慢慢画。
「来人帮我抓住那个混账杂种!」铜爆好像终于想起他不用独自追我,这里多的是他的同伙。他要是一开始就这么做,我现在早就变成焦尸了,还好他这种冲动型的人都会先一个人上。
反应比较快的开窍者马上招唤植物要阻挠我前进,所幸我已经跑进走道狭窄的建筑物里面,让他们很难对我发动攻击,希望建筑物里没有其他人。
──听听我在人家的地盘上讲什么呢?
三个开窍者看见我向他们冲过去,赶紧把武器全部对准我,他们似乎本来就是负责看守这里的人,武装准备很完全。
「用风元素保护自己,强行突破。妳就快要到了。」风之殇的语气很肯定,我也没有疑虑的空间,照着指示用风元素包围身体并抓准三人间的空隙突围。
我一路用尽全力冲刺、同时操纵元素和闪躲攻击,体力跟精神力都差不多到达底线,就在这个时候,道路的前方出现一道铁门,很厚实的那种,上头还有个巨大的锁。
完了,我的风没可能连那道铁门都能破坏,前路不通后方又有众多追兵,明明我离目标已经这么接近了......
「往旁边躲开,立刻!」风之殇突然在我的意识里大喊,我连想都来不及想就退到右边的柱子旁。
说时迟那时快,铁门竟然硬生生被炸开来,从我眼前飞了过去,撞上紧追着我的开窍者。
「怎么回事!?」开窍者们还在惊疑不定,一个身影从原本铁门锁着的房间缓缓踱出。
那是个男人的身影,走路姿势有点不自然,一跛一跛的,肩膀也有些歪斜。他长到拖地的发丝被血污染黑,整个呈现暗红色,看不出原本的发色。他没有右臂,破烂的袖子悬空在那儿,左手则拿着两样东西──一把银色巨斧和扇子型态的风之殇。
一时间没有人敢对这个轰掉铁门的男人吭声,众人就这样望着他前进,直到他来到我面前,对我举起风之殇要交给我。
我接下武器时他抬起了一直低垂的头,我透过肮脏的发丝看见了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马上明白他的身分。
「被关了二十多年,你居然还有这般力量,真不愧是『无懈可击的银色』。」姗姗来迟的铜爆挤过受到惊吓的人群,对男人露出冷笑。
「你们......」男人开口,声音嘶哑无比,跟我曾经听过的大不相同,「全都要付出代价。」
他迈步直接将银斧挥向铜爆,对方举刀抵挡,两人僵持不下,其他开窍者也上前帮忙对付男人,全都被男人用脚踢开。
「他这样撑不了多久,我借给他的力量很快就会用完,妳得帮他。」风之殇说。
意思是我该扬弓...... 对准开窍者们?虽然他们刚刚还在追杀我,不代表我就能够毫不犹豫地杀死他们,除了夜生物我到目前为止唯一瞄准过的对象只有泠安,那也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做出的动作。
「风会执行妳的意志,如果妳不想杀死他们,他们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当然,凯洛尔会不会杀死他们我就不能保证了。」
凯洛尔‧恩德尔各,妈妈的叔叔的名字,也是银之风族长的名字。我在看见他那对银眼的瞬间就知道是他,理应灭族的银之风居然还有人幸存。
但这说来也合理,银之风灭亡的原因是自相残杀,杀到最后强者活下来并不奇怪。记得以前在创界,历史老师提过类似的东西,说是将一堆毒虫放进罐子里互相吞食,最后活下来的就是蛊,最毒的虫。
「他们藏我的地方正好和关押凯洛尔的地方相同,这二十多年来他都被锁在这里,念着灭族之痛,我借他部分纹章的力量好让他突破囚禁。」
听风之殇叙述的同时,我拉开弓弦,祈愿阻止开窍者的行动并留其性命,风的箭矢随即飞向他们的手部、腿部等会大大降低行动力的部位。
「碍事!」凯洛尔大吼一声,他持着银斧飞快突破重围,即使已经这么久没有活动筋骨,银之风高难度的步伐对他来说依然得心应手。
我觉得情况有点奇怪,他刚才要所有开窍者付出代价,我以为他会大开杀戒,他却只是清出一条路径,好像有什么具体的目标一样......
我目前只能跟着他跑出去,反正现在手上有武器,体力的恢复也相当快,行动稍微鲁莽一点应该还行。
来到户外,那个巨大图腾仍然存在,开窍者依旧乱成一团。就在我四处张望的几秒钟内,竟然跟丢了凯洛尔,银之风的速度来到开阔空间以后似乎更上一层楼了。
「咲风!」耳熟的声音传来,我回头一看,竟看见维多利亚的莱茵校长骑着她的爱狼札鲁闯进基地核心!她戴着舞会那晚的面具,穿著适合在野外行动的皮草装束,曝露在外的皮肤有许多图纹盘绕,整个人野性满满。
「您怎么会在这里?」我惊讶地向她走过去,她轻快地翻身下狼,其中一只手拿着我曾在她办公室里看过的水晶长茅。
「一个叫挪芙萝伊的神秘女人跑去找飒──我指的是你们艾隆亚校长──提醒他该怎么找到开窍者的据地。」她边解释边摘下面具,用那对耀眼的火瞳扫过想要攻击过来的开窍者,他们马上被吓得不敢动作,见状她才满意地继续说明,「她说她和贤者是合作关系,告诉我们很多有用的情报,例如,这里有一个只有我才能攻击的棘手对象,而且那家伙长得还跟我们的创世神一模一样。」
「那个人叫帝亚,是类似时间铭刻的东西,所以这个世界的能力对他无效。」我觉得到这个地步这点信息应该可以公开了,「为什么只有炎狼之力才能攻击他呢?我们先前碰到他任何元素都不管用。」
「嗯...... 妳是小阳阳的女儿,这件事告诉妳应该无妨。边走边说吧,妳带路,妳在这里几天了应该知道去哪里能找到那家伙吧?」
说真的这里没人能真的知道帝亚在哪,好在我知道他现在守在他首领旁边,而他首领哪都不能去。
「妳刚刚说这个世界的能力对他无效,其实已经是在回答这个问题了,只是要反过来想。」莱茵校长一面说一面还招出无数阵法来抵挡、反弹各种攻击,偶尔还会放札鲁去咬人,「炎狼之力不是这个世界的力量,岚斯洛的白凤凰和艾理安斯托的龙也不是,三圣兽的族群都是在好久好久以前移居来幻界,是多久以前、又是从哪里来已经不可考。如此三大家族才能在两千年前平定幻界动物的混乱,怎么说第三者的身分还是挺有力的。」
「那您们又是如何找到这里?」
「这牵涉到岚斯洛和维多利亚本来的家业了,在我们遇见圣兽以前,我们是辅佐纹章传人的家族。幻界有很多这样的家族,但我们尤其重要,因为我们能多少感知这世界的混乱与和平。」她伸出两根手指,「我家是平衡,就像妳那天在舞会看到的天秤,能知道世界是否正常;岚斯洛家则是浑沌,能知道哪里有『异物』...... 咱们头上那个乱恶心一把的阵法就是他们家的东西啰,飒正在岚斯洛学院努力做标记呢,因此我们才能突破空间结界闯进来。」
记得祖学长说宿命攻击岚斯洛学院是因为岚斯洛能对他们不利,原来就是这样的不利法。
「卑鄙的传人,妳想要走到哪去啊!」
仍然是那两个人,雷响和结雪挡在我们和首领所在的建筑之间。经过我这几天的观察和希儿的情报显示,拥有特异力量的开窍者根本没我们想得多,现在还留在据地的也就他们两个而已。
我忽然觉得他们就某方面来说挺可怜,这两人肯定也背负着宿命不小的责任,每个我们碰到跟宿命有关的事件都有他们的身影。
有莱茵校长在这,要对付雷响是肯定没问题的,比较棘手的是结雪那控制人的能力,要是她控制莱茵校长就完蛋了。
「莱茵校长,请您直接骑着札鲁突破过去吧,帝亚就在里面。右边那个人会操控人心,只限幻界人,您被操控就不好了。」我快速地说,天知道结雪是怎么控制人的,快点把校长送过这道槛比较要紧。
「妳没办法一个人对付其他人的,特别是后面过来的这个。」莱茵校长回过身,被凯洛尔击倒的铜爆重新追了上来,「你就是另一个欺负我家札鲁的学生吧?」
「哼,好久不见了,校长。」铜爆瞪着自己过去的校长,札鲁对他发出阵阵低吼,「我一直很好奇,我跟正统的炎狼之力继承者打起来会怎么样。」
「你会输,就这么简单,但你的对手不是我。」她突然勾起笑容,举起长茅指向前方,也就是据地的广场地带,一群明显就不是开窍者的人不知何时闯了进来,「援军终于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