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西餐厅里，女人放下红酒杯，冷冷质问道，“你想要辞掉现在的工作？”
餐厅的音乐舒缓悠扬，桌上的烛光温婉暧昧，紧邻落地窗的座位，可以看到外面的车马繁华，又被隔绝了一切喧嚣，独享一份闹中取静。
在这浪漫雅致的环境里，与女人相对而坐的，是她曾经的学长，也是现在的同事，更是她爱慕已久的男人。
都说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但她的喜欢，有很多理由可以找。
就比如，她喜欢他的聪敏、他的过目不忘、他沉稳冷静的性格、他雷厉风行的处事特点，等等等等……
拥有上述优点的男人，在考古学领域造诣非凡，大学毕业后，他被国家考古研究院破格录用，成了一名古文献专家。
而作为爱慕者，她拼死拼活地追上学长的脚步，跟他进了同一家单位，为的就是能够呆在他身边，继续欣赏他的沉静与睿智。
没办法。
学长身上的所有特质，都是令她迷恋不已的人格魅力。
可现在......
她眼前的男人，邋遢、憔悴、颓废。
那张暗淡无神的脸，完全不符合她对他的幻想。
林洛坐在对面，并不了解女人此刻在想什么，他低着头，用叉子反复戳着牛排，几乎戳烂了，却一口没有动过，仿佛跟那块牛排有仇，正在施以酷刑。
“林洛，我问你话呢。”女人微微皱眉，“我听说你要辞职，这是不是真的？”
“啊？”
林洛茫然抬头。
“啊，辞职......对，是真的。”
“为什么啊？”女人难以置信地问。
“不为什么。”林洛继续低头戳牛排，“可能，我并不适合搞考古研究吧。”
如此敷衍的答案，显然不能令女人满意。
她的语气愈加冰冷：“你到底为什么要辞职，连我也要隐瞒吗？”
隐瞒？
林洛眼神复杂地看向对方。
不是啊。
并不是想隐瞒。
而是理由说出来，会吓到你。
他内心发出苦笑。
......…
事情要从一个多月之前说起。
上月初，国家考古研究院在一座晚清时期的教堂遗址里挖掘出一批西方古籍，其中有一本书，叫做《秘术手卷》。
那是一部古拉丁文手抄本，用词冷僻晦涩，解读难度极大，而能胜任解读工作的，自然只有整个单位里，对古拉丁文造诣最深的林洛。
拿到那本书后，林洛只是粗略看了看，就发现了一些问题。
所谓《秘术手卷》，全称应该是《黄昏神国圣廷秘术手卷》，从修辞文法判断，大约成书于东罗马帝国希拉克略王朝，确实年代久远，但实际上，它并没有太大的研究价值。
第一，这本书里记载的地域、纪元和宗教，历史上压根就不存在。
第二，书中很多词汇和概念都稀奇古怪，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它通篇的内容描写的都是什么秘契元素、施法材料、巫术仪式等等，基本属于古代巫师瞎编出来的东西。
这种书，完全没有深度研究的必要。
真正勾起林洛兴趣的是......
他在书的末尾，发现了一句咒语。
按书中的描述，那是一句只要正确读出来，就能感知到秘契元素的咒语，但是，且不说秘契元素这玩意到底存不存在，问题在于，那句咒语根本就读不出来。
因为它是一长串混乱组合的古拉丁文字母，毫无读音规律可言，用现代思维来理解，那就像英文输入法下，把脸压在键盘上，滚出一大堆字母，然后要像读一句话那样把它读出来......这不闹呢么？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直接就放弃了。
可林洛不一样。
嗯......他是个语言天才，他有他的骄傲。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胜负心用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总之，带着征服的心态，他跟那串字母较上了劲。
于是，好奇心与自尊心的双重驱使下，林洛废寝忘食，反复摸索，居然找到了那句所谓咒语的正确读法。
是的，他把那串胡拼乱凑的古拉丁文字母读成了一个完整的句子......
他™读出来了！
不管有没有意义，反正，他赢了。
他在不可能的事情上验证了自己的天赋。
但还来不及为此兴奋，读出咒语的下一秒，他的耳边，突然响起诡异的低语声！
......仿佛凭空里出现一张嘴，凑到他耳朵上，忽高忽低地窃窃私语，琐碎，模糊，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更可怕的是，有一只手，在背后触碰他的身体，或用指头轻戳，或抓住他的衣服轻轻拉扯，那感觉极其真实......
林洛吓得汗毛倒竖！
不过他迅速冷静下来，不断暗示自己：
这都是心理作用，嗯，心理作用。
幻觉，都是幻觉。
无视就好，无视就好。
可惜，他错了。
有些事，不存在侥幸。
接下来的日子里，无论他听到什么，感知到什么，都尽量强迫自己无视，可诡异的现象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频繁。
他洗脸时、洗澡时、侧躺在床上玩手机时，那只手会突然从无法预料的角度伸过来，触一下他的背，或拉一下他的衣服，这个过程，同时也会伴着细碎的低语。
最严重的时候，那只手可以把他从睡梦中拉醒，把他从床上拖到地上......而且每次出现后，身上都会留下乌青发紫的手印。
古怪邪异的体验，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可以无视。
事实是，这些东西快要把他逼疯了！
渐渐的，他的精神状态受到了影响，他得了IED（间歇性暴怒症），经常陷入莫名的狂躁，抑制不住地想要发火，总是有一种破坏欲。
这种状态反应在工作上，就是彻底失去了耐心，以往手不释卷的那些古文献，如今里面的每个字都令他无比煎熬。
他意识到，继续这样下去，自己只会面临两种结果：
要么疯。
要么死。
终于，在恐怖的境况中苦苦挣扎了一个月后......他决定辞职。
曾是坚定唯物主义者的他，决定去寻访名寺古刹，向那些得道高僧求助。
他觉得，这是唯一的解脱之法了。
......…
西餐厅里。
烛光晚宴还在继续。
但气氛不再温馨浪漫。
“林洛......”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说话啊，你眯着是什么意思？”
“呜呜，我是为你才进的研究院，我付出了多少努力才留在你身边，现在你说你想辞职......”
“说话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女人借着酒意，肆无忌惮地质问，哭诉。
林洛依旧手持叉子，低头戳着牛排，那块价格不菲的A5西冷，已经被戳成烂泥。
昏暗的烛光中，他将脸埋在阴影里，在女人看不清的角度，他的表情渐渐变得阴沉、扭曲，双眼开始爬满血丝......
“林洛，求你，求你变回来。”
“这样的你，我一点也不喜欢。”
“你跟我说句话啊，你到底怎么了？”
“呜呜，林洛，你快变回来......”
“还有，你不要辞职，好不好？你不在我身边，我活不下去的......”
“那你死啊。”
林洛抬起头，突然回应了一句。
女人瞪大了眼睛。
在她瞳孔上映着的，是一张极度扭曲变形的脸，那张脸上，眼球呈现反常的血红色，以眼眶为中心，辐射状向外蔓延出一道道青筋。
“砰！”
林洛狠狠拍一下桌子，站了起来，用叉子指着对面，发出癫狂的怒吼：
“那你死啊！你死啊！”
“你为什么不去死？”
“不，你当然舍不得死，你只是说说而已！”
“所以怎么样，你也发现了吧，下决心很容易，真正去做就很难，对吧，对吧！”
“㗅......那你凭什么干涉我的选择！你连自己的决心都实施不了，凭什么干涉我！我又凭什么必须活成你想要的样子！”
“不想我辞职，可以，㗅，可以......”
“你死啊！
“你去死，我就不辞职！”
“来啊，你敢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啪。”蓦地，林洛一下捂住嘴。
我......我在说什么？
我™在说些什么？
他清醒过来，茫然无措地看着周遭一切。
视线里，对面的女人满脸惊恐地缩在座位上，肩膀剧烈颤抖着，精致的妆容被泪水晕花。
过道上，餐厅经理带着两个保安走了过来，邻桌的几位顾客因受到惊吓而离座，纷纷掏出手机，似乎想要报警。
愣了两秒，林洛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脸色难看地冲女人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控制不了自己......”
话没说完，他匆忙转身，狼狈地冲出餐厅。
......…
都市的夜晚，长街川流不息。
从餐厅门口跑出来，林洛停在路边，弯腰拄着双腿，大口喘着粗气。
我，我不正常了。
我要疯了。
我......
突然间，“嘁喳，嘁嘁喳喳......”
诡异的低语，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时而高，时而低，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嘴，绕着他的脑袋，琐碎地絮念。
与此同时，视线也发生了扭曲。
月光，路灯，街边店铺闪耀的牌匾，来往车辆的前灯尾灯，一切光线都发生了氲散，又渐渐混杂在一起，融合成光怪陆离的色彩。
跟着，无数只苍白得宛如尸体的手，从虚空里伸来，触到他的身上，拉扯着，拖拽着......
就像坠入混沌的深渊，他的所有感官都被邪异的事物淹没：听觉被嘈杂的低语淹没，视觉被离奇的颜色淹没，触觉被无数只手淹没......
唰——
就在他濒临疯狂的边缘时，突然，这些感觉又都消失了。
来的快，去的也快，只是一瞬，一切邪异都退散无踪。
回过神来，林洛仓皇四顾，发现周遭环境都恢复了正常。
街道两侧，商铺灯火通明。
夜空之上，月光依旧皎洁。
只是......
自己什么时候站到了马路中间？
“嘀！！嘀嘀！！！”
下一秒，没有任何预兆，一辆巨大的翻斗车，鸣着刺耳笛声，突兀地出现在身旁。
车头近在咫尺。
毫无躲避的余地。
………
西餐厅里。
临街的座位。
女人趴在落地窗上，目眦欲裂。
她看到，窗外的长街中央，钢铁巨兽与渺小身躯的相撞。
她看到，骨肉成泥，血红绽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