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寂静的走廊里回荡着脚步声，煤油灯昏黄的光影在黑暗中缓缓移动。
莉莉安一手持灯，一手微微提着黑色长裙，防止裙摆拖在地上，然后顺着旋转楼梯走了下来。
这栋宅邸共有三层，一层的主体是一座大厅，宽敞的空间里，间隔立着庄重的石柱，墙上挂着气派的壁画。
整座厅堂金碧辉煌，但那是在白天，而到了夜晚，幽绿的月光透进来，显得空旷而阴森。
大厅左侧连接着一条长廊，尽头便是男爵的房间。
莉莉安步入长廊，走向那个房间，同时一圈一圈地拆掉缠在颈间的绷带。
当最后一圈绷带离开皮肤，展露出的是干净白皙的脖子，而那道又长又深的伤口，已经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来到卧室门前，莉莉安轻轻敲响房门。
“进来。”里面传出低沉的回应。
莉莉安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艾尔森男爵半倚在床头，被子盖在小腹以下，露出健壮的上半身。
旁边的床头柜上，点着一盏带玻璃罩的烛灯，将他的面部清晰映了出来：
金发，蓝眼，索兰贵族的标志，以常人的审美来看，这是一个英俊的男人，虽已年过四十，却不显老，而是带有一种成熟男士的魅力。
艾尔森靠着床头，正专注地看一本书，莉莉安的进门并没有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依旧盯着书页，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你耽误了很久。”
莉莉安颔首道：“老师，小姐出了点问题。”
艾尔森放下书，抬起头：“出了什么问题？”
莉莉安斟酌几秒，回答道：
“老师，您似乎逼得太急了。”
“小姐一时有点想不开，企图自杀，幸好被我撞见，及时阻止住了。”
“但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太稳定，我担心她放不下轻生的念头，所以花了点时间进行安抚。”
莉莉安按照事先编织好的借口，不卑不亢地回答男爵的问题，没有表现出袒护缇米丝的意思，相反像是在为自己的老师着想。
艾尔森听完，陷入短暂的沉默，随后目光离开莉莉安，重新拿起书。
翻了几页后，他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发问：
“那么，我今晚的需求，谁来解决？”
“......”
莉莉安瞳孔微缩。
她旋即上前几步，走到床边，伸手开始解长裙的扣子，动作机械而僵硬。
整个过程中，艾尔森都没有看她。
直到她近乎脱光，男爵才翻着书页说：
“算了，你去休息。”
“是，老师。”
莉莉安心底松了口气，快速将衣服穿回来，提起煤油灯，退了出去。
退到长廊里，她刚带上门，就听到男爵的房间内传出一阵“叮叮当当”的手摇铃声。
紧接着，隔壁房间的门被拉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睡裙的少女。
少女的容貌跟莉莉安八分相似，一样的黑发红瞳，一样娇俏可爱的面孔，只是体态更为成熟一些。
她叫薇薇安。
这栋宅邸的侍女长。
艾尔森男爵的贴身女仆。
莉莉安的亲姐姐。
长廊的阴影中，黑发白裙的薇薇安表情木然，眼神空洞，像个行尸般朝这边走来。
莉莉安站在原地，攥住拳头，身体因愤怒而颤抖，紧咬的一口整洁白齿中间，两颗虎牙缓缓变长......
二人擦肩而过的一瞬，薇薇安突然伸手，放在妹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莉莉安放松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到，姐姐麻木的脸上，绽放出一抹微笑。
那表情没有太多的含义。
只是想让妹妹安心。
对视片刻，薇薇安柔声说：
“早点休息，明早我给你做杏仁蛋糕。”
说完，她推开了男爵的门。
.........
莉莉安逃也似的跑回自己的房间。
她不敢在那里多停留一秒，因为里面传出的任何声音，都是对她的折磨。
跑进卧室，摔上门，她后背靠住门板，身体缓缓滑下来，最终坐在地上。
她将脑袋埋在双臂间，无声抽泣。
过了很久，她抬起头，那双红色的眼睛，因为泪水的侵染，红得更加妖异，更加接近血色。
她站起来，拭去泪水，走到一张书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日记。
握住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她在日记本摊开的一页上写道：
【黎明纪1625年，幽月17日。
小姐疯了。
受不了老师的逼迫，终于疯了。
她居然......试图用刀子杀死我。
小姐她......连踩死一只蚂蚁的胆量都没有。
有时花园里出现死掉的小动物，哪怕是一只蝴蝶，她都会心怀不忍，挖土掩埋。
如此温柔软弱的人，今晚却对我动了杀心。
我十分确定，那不是玩笑，那是真真正正的杀心，当时哪怕我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个动作，那把刀，都会毫不犹豫地割破我的喉咙。
由此看来，小姐疯的很彻底。
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然而，她那扭曲的疯狂，她那阴沉的暴怒，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
希望......
对我和姐姐来说，这是多么奢侈的东西。】
写到这，莉莉安放下羽毛笔。
她蜷在椅子上，抱着双膝，陷入某种沉思。
回想之前在缇米丝房间里发生的一幕幕，她的呼吸莫名变得燥热。
为什么。
那样的小姐，让我觉得......
好可爱。
小姐不知道，刀子根本杀不死我，还那么认真地发出威胁......
好可爱。
她凑到我耳边说话的时候，差点忍不住在她脖子上咬一口......
好可爱。
要是，要是小姐能兑现她所说的话，如实地对老师进行那种惩罚......
“啊......”
莉莉安双眼迷离地轻呼一声，脸上浮现病态的笑容。
“那就可爱死了~~”
那场面啊......
光是想想......
就汁足了呢。
.........
“阿嚏！”
被窝里，缇米丝打了个喷嚏，伸手揉了揉鼻子。
啧……女孩子的身体果然很弱，只是骑了会被子，露了一会大腿，就着凉了。
可是，一点也不觉得冷啊？
奇怪。
事实上，她一直没有睡着。
因为并不困。
而且稍微躺了一会儿，疲惫也得到了缓解，体内似乎充满精力。
在原主的记忆中，从未有过这种体验，精灵的体质是特殊了一点，但也需要正常睡觉。
辗转半晌，她确认自己完全没有睡意，便穿上睡裙，下了床，来到窗前，将窗户推开。
丝丝凉风透进来，吹起几缕长发，向后飘动着。
窗外，幽绿的月亮挂在当空，散发着阴郁的光芒，看上去跟地球的月亮很不一样，仿佛暗示着两个世界的永远相隔。
她摇摇头，压下心底的怅惘。
不要去想无法改变的事情。
现在应该多想想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比如天上那轮绿月......
依照索兰帝国的历法，拥有这种月亮的月份，叫做幽月，按顺序，其实就是八月。
一年当中，一到十二月，都有自己独属的名称，每个名称对应一位神灵。
十二个月，十二位神。
六位正神，六位魔神。
幽月，即八月，对应的是荒妄魔女。
而诅咒魔女......是十二月，名称是白月。
不止是名称，每个月的月亮，真的会根据名字而变化，比如到了年底，整个十二月份，月亮会变得苍白无比，所以才叫白月。
有意思。
不可思议的世界。
最奇怪的地方在于，魔神居然可以和正神放在一起，共同作为月份的象征，被世人铭记。
在正神教会眼里，魔神教派明明是异端、是邪教......魔神的信徒只要被逮到，就会受到教廷裁判所的“热情款待”......
所以真的好奇怪。
缇米丝思索着，下意识歪着头，用手指卷弄着发丝，这种“畅游”记忆里各种知识的感觉，让她沉浸其中——这是来自前世身为考古学家的好奇心与求知欲。
继续琢磨，看看原主记忆中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嗯......有个最基本的常识：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被认为是五大元素，也被研究魔法的学者称为“秘契元素”。
等等，秘契元素......《秘术手卷》里对此也有记载。
水、火、地、气、灵。
万物的本源，一切魔法的根基。
不是说世间只有这五种元素，而是说所有元素可以归纳为这五大类。
想到这，缇米丝忽然皱了皱眉。
她记起前世念过的那句咒语。
就是导致诡异缠身的那句咒语。
她目前会两种这个世界的语言：索兰语，精灵语。而那句咒语的发音，和这两种语言都不沾边，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秘术手卷》里说，只要正确读出来，就能感知到秘契元素。
能么？
扯淡，要是能，早就感知到了。
不过，那是在地球。
这里不是地球......
啧，试试。
抱着胡来的心态，她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平端于胸前，郑重念道：
“水啊。”
等了片刻，没反应。
“火啊，地啊，气啊。”
全都没反应。
......我好像个沙比。
这明显就不会成功嘛！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但......没准是方法不对呢？
嗯，反正是胡闹，换种方法试试。
如此想着，她继续平端手掌，没用索兰语，而是改用精灵语，念出了五大元素末位的那个单词：
“灵。”
话音落下的一瞬，空气中荡起水波般的涟漪。
“诶？”
接着，无数白色光点凭空产生，然后从四面八方聚向她的掌心。
“诶诶？？”
最终，那些光点聚集成形，闪耀了一下，随即敛去光芒。
“诶诶诶？？？”
她彻底懵了......
这一刻，在她掌心上方，悬浮着一片虚幻的、非实体的、半透明的花瓣。
颜色苍白，形如火苗。
毫无疑问，那是月焰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