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逆反的铃兰与九月的向日葵
曾经，魏凡妤也是个天真活泼的孩子，成绩也不错，就像现在的郑一唯一样。
直到她初中毕业那年，母亲去世。
她永远也忘不了，因为肺癌而在病床上挣扎的母亲那无比痛苦的神情。多次的放疗，化疗，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但是母亲仍旧离开了她。
母亲生前，是最爱她的，而父亲也是个很温柔的男人。
而真正令魏凡妤成为今天这副叛逆模样，内心充满空虚的，是她的父亲——魏凡修。即使魏凡妤现在仍然不愿承认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
因为不忍心看妻子因为病痛受到折磨，做无用的，痛苦的挣扎。魏凡修在和妻子商议后，向家里人和院方提出了进行安乐死。
而魏凡修这一举动，招到了他身边所有人的鄙夷，蔑视，不理解，甚至是排挤。
妻子去世后，魏凡修家里穷困潦倒，而因为一个“安乐死”的提议，所有的亲戚朋友，全部与魏凡修划清界限，指责他“漠视生命”。在那以后，魏凡修离开了家里，不知去向，留下魏凡妤一人独居，每年能回来一两次就算幸运的了，而每次回来时，他背上都背着一把大剑。本来温柔的他变得冷漠孤傲，每次回家对自己的女儿不是关爱，而是自己严厉的教育。
没有人知道，如今的魏凡修，已经是倾斜议会中，高冷孤傲的“恐”之干部，破恒者菲尔。
这，就是魏凡妤变成今日这副模样的原因。
空虚，寂寞与黑暗渐渐填满了魏凡妤的内心，直到郑一唯走进自己的生活。
不过，魏凡妤真的很烦郑一唯。
作为班上典型的“不良少女”、“差生”，再加上每天都是一副不好惹的表情和“生人勿近”的神态，本来，应该没人愿意接近她的，就连老师都不想管她，把她往教室最后一扔，与所有的同学隔绝，不让她带坏任何一个学生。
除了郑一唯。
这个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受同学们敬仰或者嫉妒的好班长，天生就是性格热情，活泼开朗，充满元气和活力，甚至有些冒失和天然呆。她好像一块白纸，单纯，天真。整天无忧无虑。她对班上任何一个同学都是笑脸相迎，热情相待，并且不管对谁都十分真诚。大家怎么都不会把郑一唯和魏凡妤这个整天在后排阴沉着脸，带耳环，纹身，化妆的不良少女联系在一起。
但是，郑一唯是班上唯一一个愿意主动接近魏凡妤的人。
而且，不知怎的，郑一唯总像是在特别关照着魏凡妤，留心她喜欢吃什么，喜欢到哪里散步，然后总是不自觉地和她走到一起。起初同学们以为郑一唯只是同情魏凡妤，但到后来，二人越走越近，大家便越发觉得不可理喻。
这对郑一唯来说可能没什么，她依旧是那个好学生，好班长，但是对于魏凡妤来说，郑一唯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
一开始，魏凡妤很厌烦这个主动靠近自己的好学生，她觉得郑一唯是来羞辱自己的，总是对她爱答不理的。
魏凡妤觉得，没有人能真正关心自己。
虽然表面上是个不良少女，但是她所谓的“不良”，仅限于外表，不搞学习，喝酒。她从不像同龄的其他女生一样谈恋爱，抽烟，逛酒吧，睡大街。她只是在遵循自己叛逆的内心。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郑一唯，真正地关心了自己。在这之前，除了自己已故的母亲，没有人关心过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在意什么，只有郑一唯，想要尝试真正走近她的内心。
郑一唯像一束跌跌撞撞的光，虽然有些坎坷，但她想努力照亮魏凡妤内心的黑暗。
渐渐的，魏凡妤觉得自己可能离不开这个烦人的女孩了。在二人的相处中，魏凡妤是极为矛盾的，她既想拒绝郑一唯，把自己的内心孤立起来，但她也想感受，甚至索取郑一唯带给自己的温暖。
最终，欲求胜过了孤立。表面上，魏凡妤处处嫌弃郑一唯，但内心里，已经认可了她，她是自己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就这样，魏凡妤内心无尽的空虚，寂寞与黑暗得到了一些填补。
——好了，别想那么多，至少现在，郑一唯这个讨厌鬼还在身边陪着自己呢。
魏凡妤这么想着，突然微笑起来，放下手中的杂志，从教室的最后远远望着教室中间的郑一唯。她很久没有这样微笑过了，可能，郑一唯的温暖，也传染给了自己吧。
——不过，变成她那样的笨蛋，也倒不错。
延时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将魏凡妤从胡思乱想中拉回了现实，她正准备收拾书包回家，突然，郑一唯叫住了她。
“这么晚了，还想怎么折腾我啊？”魏凡妤这么说着，但脸上的笑容依旧掩盖不住。
“我今天晚上的功课都做得差不多了，想带你去花坛看看花。”郑一唯脸上仍然带着温暖的微笑。
“真服了你了，夜里看花，果然是个笨蛋啊……”魏凡妤这次居然主动牵起了郑一唯的手。
二人就这么手牵着手走到教学楼西侧的花坛边上坐着。
夜凉如水，天上的星点流光欲转，皎洁的月光照在花坛上，一边，成熟得快要凋零的向日葵因为太阳的消失而朝着东南方微微颔首，大大的花朵就像一只眼睛一样，远远地望见附近花坛里将要结果的白色铃兰。
“小妤，你总是说，我像向日葵一样，但是呢，就算是向阳的向日葵，也会有低头，甚至凋谢的一天。”郑一唯看着花坛里的铃兰，好像漫不经心地说着。
“说什么凋谢不凋谢的，讲点高兴的不行吗？”魏凡妤晃悠着修长白皙的美腿，和郑一唯靠得很近。
“好啊——唔，你看，那朵铃兰，多好看啊，就像你一样。”郑一唯用手指着花坛里洁白的铃兰。
“哟，又开始嘲讽我了是吧，铃兰这样的花，不配和向日葵相比，只能在阴暗的地方生存。”魏凡妤撇撇嘴。
“我不是这个意思哦，小妤，你知道吗？向日葵是九月份的时候凋谢，而铃兰却在那时候结果。”郑一唯抬头看看天上皓皎的明月，似乎在暗示些什么，“种在同一个花坛里的向日葵和铃兰，哪怕相隔甚远，一个凋谢了，另一个却结出果实，就像铃兰接过了向日葵的接力棒一样。”
“但愿，我这朵铃兰，也能像你这朵向日葵一样啊。”魏凡妤并没有听出郑一唯话里有话。
“铃兰，不必像向日葵一样，铃兰就是铃兰，但是，当向日葵凋谢，铃兰结果时，新的轮转又将开始。”郑一唯道。
“好了好了，不要再当谜语人了。”魏凡妤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好了，我要回去了，明天见，讨厌鬼。”
望着魏凡妤离开的背影，郑一唯微笑起来，但这微笑之中，更多的是不舍。
……
回到家后，因为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可憎的身影，本来有着好心情的魏凡妤一下子变得冷漠起来。
当魏凡妤打开灯时，魏凡修正站在客厅里，擦拭着曾经一家人的合影，他的背上，背着那把大剑。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来……
当父女二人的目光交汇时，魏凡妤心中的憎恨和怨气就像火焰一样升腾。
沉默许久
“哟，我来得不巧了，这次是你滚出去呢，还是我滚出去呢？”魏凡妤打破了沉默，她厌恶着，憎恨着这个抛下自己不管的男人。
魏凡修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被魏凡妤截断。
“啊，我知道，又要教训我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了是吧？”魏凡妤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这里是我家，我不欢迎外人。我告诉你老东西，我已经不把你当我父亲了，我没有父亲，现在我过得好得很，在学校里也有真正关心我的朋友了！”
魏凡修看了看魏凡妤，浑身颤抖，他似乎哽咽了一下。
出乎魏凡妤意料的是，魏凡修竟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径直离开了自己曾经的家。
他关门的声音，很轻，很轻。
深夜，在倾斜议会海底基地的房间里，魏凡修轻轻擦拭着他的爱剑，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和大多数父亲一样，他不善言辞，只会用自己的方式关心着儿女，包括对女儿的教育。
但是今天，他认识到了，自己的方式，女儿不能接受。
他的心里，全是愧疚和不甘。
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提出安乐死的提议时，身边的“亲戚朋友”对自己的蔑视和排挤：
“真是个冷血动物啊，就这么想让自己老婆死吗？”
“漠视生命！”
“我看呐，他就是贪他老婆的遗产。”
“异类，不可理喻！”
排挤，嫌弃接踵而至，最后，魏凡修变成孤身一人。
自那之后，魏凡修深深体会到了个体的愿望是抵不过发展的洪流的。
平静，没有痛苦地死去，是已经受尽折磨的妻子的愿望。
那些勇敢面对病魔，坚强战斗到底的人，结果带来了什么？是后世的传颂，医学的进步，也许这二者都有。
但是对于病人本身的愿望呢？
个体的愿望，就像是一粒沙一样，微不足道。愿望，抵不过规律，意识，是对物质的客观反应，然而决定意识的，就是物质。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乐正伯宁，知道了迷愿晶核与失衡。
只要收集到足够的迷愿晶核，就能引发巨像失衡，物质”被抹消，本来应该由物质决定的意识疯狂滋长，整个世界变为异空间，所有人类都会实现自己的愿望后极速衰老而死。
魏凡修知道，自己已经疯了，但是，就算要如此，他也想引发巨像失衡，让个体的“愿望”全部实现。
最终，他抛下了年少的女儿，凭借精湛的剑术成为了倾斜议会的干部。
但是讽刺的是，一心想要实现愿望的他，却忽视了女儿的愿望，他知道自己是个失败的父亲。
魏凡修懊悔着，愧疚着，但是他没有动摇，已经疯狂的他，一心要用迷愿晶核，这人类愿望的结晶，引发巨像失衡！
他早已不是魏凡修，而是那个将歇斯底里的疯狂用高冷孤傲的外表隐藏起来的破恒者，菲尔。
……
——呼，昨天那个老东西怎么突然回来了，真晦气，不过还好，把他赶出家门了，好了，快点上学去吧，真不知道今天郑一唯那个讨厌鬼会怎么折腾我呢？
怀着这样的心情，魏凡妤来到学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坚持上学，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郑一唯。
但是今天，那个熟悉笑声没有传入自己的耳畔，而那个熟悉的身影，也没出现在座位上。
郑一唯居然没来！
虽然是走读生，但是从高一入学以来，郑一唯从来没有请过假。
——可能，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那个讨厌鬼过几天就会活蹦
跳地回到学校，像以前一样。
——不过，她的笔记……嗯，算了，就当是帮她的忙吧。
魏凡妤这样想着，拿出笔记本，做出了她整个高中从没做过的事情——抄笔记。
但是过了许多天，郑一唯依旧没来。
魏凡妤渐渐感觉有些不安，她扔下书包，直接冲进班主任办公室，问郑一唯今天为什么没来。而得到的答复却让魏凡妤全身震悚了一下。
肺癌晚期！
原来，郑一唯已经是肺癌晚期了，但她因为不想给自己的青春留下遗憾，所以一直坚持上学，直到支撑不住倒下。
——可恶，你一定要等我啊！
魏凡妤翘了课，立刻打车去往郑一唯所在的医院。
到了医院，她问清郑一唯在哪个病房，便向那里狂奔而去，生怕错过一分一秒。
当她赶到病房时，病房里只有穿着病服的郑一唯独自躺在床上。
“对不起……你可能看不到我在展演上跳舞了……”郑一唯的脸上带着歉意。
“郑一唯！你在说什么胡话啊！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的身体已经……”魏凡妤的声音带了些哭腔。
同样的病症，同样是自己最重要的人，魏凡妤心里的梦魇再次蠢动起来，调动着她的恐惧与悲伤，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别哭了……小妤，什么都别说了……”郑一唯伸出手，擦拭魏凡妤脸上落下的泪滴，“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你才是要答应我！”魏凡妤哭着喊着，“活下去，好吗，我失去了母亲，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不想再变回孤身一人了！”
“放心，小妤，你不会孤身一人的……”郑一唯依旧带着温暖的微笑，哪怕面色已经苍白，“明天……陪我去商业街玩一天，可以吗……”
“你别说话了……我要你好好治疗，活下去啊！”魏凡妤依旧哭着。
“就当是……实现我的愿望，好吗？”郑一唯道，“我想为世界留下点什么，这就是我的愿望，而这个愿望，需要小妤一起帮忙实现。所以，答应我，好吗？”
“傻瓜……傻瓜……”魏凡妤哭泣着，她不想再经历一次绝望，“我答应你……但是，你也不要放弃希望啊！”
就这样，二人的手，再次握在了一起。
……
金秋九月，逆反的铃兰终会结出果实，而在结果的那一刻，远处向阳的向日葵，也即将凋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