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们便来到医院，在走廊的长椅子，我见到了李老板。
“乾龙同学来了。”
他用着很缓和的语调，但我却依然能感到，这像是在叹气。
“怎么样了？”
“需要住院治疗，很长时间才能恢复。都怪我平时很没有照顾好吧，现在这几个月暂时先关掉店面了。”
“这样么，严重需要手术吗？”
我对骨折并不了解，据说是消肿之后，才能进行手术。
“这个，医生会安排的吧，现在打了石膏。”
林雨茉在我们谈论的时候就进了王佳欣所在的病房。
我当然不用进去，让对方情绪波动就不太好了。
李老板点燃了平常都不抽的香烟，很快一个护士走过来，瞪了他一眼。
“抱歉，先生，这里禁止吸烟，请到走廊外面，或者厕所。”
“对不起，对不起。”
李老板如同惊弓之鸟，掐灭了手里的烟。
“那个，乾龙吃过饭了吗，要不一起就在外面面馆吃个面？”
“没问题。”
跟学校类似，医院这种人流大的场所附近也聚集各种各样的商店。
我们就在几米远的地方做下来，服务员用油腻腻的布擦拭了下桌子，抹了一下裙摆。
“两位吃什么。”
我看一眼，又看了看时间，下午的一点。
“一碗酱油拌面。”
“我要一碗猪肝泡粉。”
“好了，请稍等。”
随着服务员的离开，与周围相比，这张小桌子，显得格外寂静。
李老板用打火机点燃烟，深深地陶醉地吸着。
没错酒和烟都是麻痹的自我的方式，但不能去谴责，我常常也用很多方式去逃避。
而且这件事情并不是李老板引起的。
“那个，我说。”
“嗯？乾龙想问什么。”
“我想问，是王佳欣自己突然闯红灯吗，那个肇事者还在逃逸吗？”
在电话里，我之前不太明白，因为这算是轻微的事故，肇事者没有必要逃窜吧。
“不用我说明，其实很快有警察会找上我的。”
“警察？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撞倒我女儿，是一个持枪的抢劫犯哦，刚抢劫了银行。”
“呃，这是真的吗？”
我试探性地问道，因为这实在太扯淡了。
李老板在桌子掐灭香烟。
“真的，而且我女儿是走到人行道上的，那辆车是拐弯突然没有控制好力度，刹不住车。
那人似乎下来过，之后有人就打了120。”
“我给那个打120的，一些红包，也算是他帮了大忙。”
“你们的面好了。”
服务员端上食物，继续忙活去了。
李老板夹了两下粉，很没有胃口的看着匆匆的人流。
之后，我来到病房，老板娘红着眼走了出来。
“我们在附近租了房子，暂时就住这边了。”
李老板对我说。
“有需要帮忙的，我也会来的。”
“能来看看欣儿，那就多谢了。”
我点了点头，这个还是靠林雨茉吧。
送走了两位，我转过头。
“上课的笔记带给她了吗？”
“嗯。”
“她现在伤势应该不能吃蛋糕吧，问过医生么？”
我觉得她至少喝骨头汤之类的东西和大量的蔬菜，而不是蛋糕。
“这些天安排床铺，我准备跟佳欣睡一个房间。”
“你不是最讨厌医院么。”
“是的，但我想看跟她先过这几天最艰难的时间。”
“这样么。”
我点头。
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事情，看来安静的生活总是不尽人意。
——
——
晚自习，我来到老师505办公室。
“乾龙同学，你来了。”
“恩，看老师的表情，见过了王佳欣了吧。”
邓老师，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若是没去见过本人。
她肯定是坐不住的。
“是啊，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王佳欣的学业。”
“跟身体相比，学业能算什么，这不像老师您会说的话。”
“少加尊称。”
她抿了一口茶水。
“我指的是王佳欣太好强了，这个住院期间，肯定会让她的成绩下降。
那么，很可能给她带来心理阴影。”
“哈？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你这样认为么。”
“当然，我还会把班上一部分很高兴的态度事情都告诉她，而且学生会那边肯定也有很多人巴不得她下台吧。
我会如实地告诉王佳欣，毕竟我最讨厌温柔的谎言。”
老师抬起头，眼睛炯炯。
“确实，受伤才能让人成长，而且作为教师，也没有办法保护她的全部。“
“我认为老师已经做的很好了，至少在我看来，是最好的。”
全校没有一个人能比上邓老师，我是这么认为。
“若是她一蹶不振。这也是很麻烦的事情。
那孩子人际关系会演变成这样，也是很糟糕。”
“毕竟她很爱出风头和管闲事，说得好听，就是有正义感。”
我默默反复咀嚼唾沫。
“老师，和王佳欣相反的人也存在哦。”
“相反？”
“对，就是高一进班级的吕晶晶，现在去参加艺考。”
“她么，确实很文静。”
“文静么，确实什么事情都做得很认真很用功，不爱抛头露面。
有着一个固定小圈子的朋友，每天一起去教室上课。
可我听到的是。
这种死读书的人啊，以后去社会上没出息的。
啊？班里还有这个人吗？我怎么不知道。
每次叫她都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
之后，吕晶晶去艺考了，那个时候大概也不是在学习，而是在练习绘画吧。
连考察都懒得做的人，有资格去批判他人么。
“不论是低调，还是张扬，都避免不了有人讨厌她们吧。”
老师赞同我的意见。
“确实如此，不管做任何事情，都会被鸡蛋挑骨头。”
嗯，我认为邓老师是最好的老师，但学校领导却一定不这么认为。
他们只会注重成绩，对学生的思想，根本毫不在意。
采取措施，只有镇压，公开行刑，杀鸡儆猴，校规惩罚。
“归根结底，为讨厌自己的人而改变，没有必要。
做最初的自己，跌倒之后，再站起来吧。”
我说道。
邓老师，喝着茶水，呼了口气。
“乾龙同学，你变了很多呢。”
她看着茶杯里面的水的倒影。
“一个人虽然讨厌那个人，但却不希望自己被那个人所讨厌。”
没错，老师总结的太好了。
是的就算自我做了改变，人们也会改变另一种方向来继续讨厌你。
但这是老师的经历过程才得出的结论，我的想法要更加的露骨些。
我的结论，到了合适的时机在诉说给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吧。
“有你这个平时就跟佳欣同学不和睦的人，天天跑去看佳欣同学的话。
我想事情并不会变得很糟糕。”
“是嘛，我似乎被夸奖了。”
我苦涩一笑，可惜，我并不知道王佳欣内心多讨厌我就是了。
如果我是她最厌恶的存在，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连最垃圾的人都这么关心她，那么我说的真实话，她不会轻易的相信了吧。
不过，事实会怎么样，我无法猜测。
——
——
退出了办公室，今天我和林雨茉并没有上晚自习。
看来这段时间，我们的功课就要在医院进行了。
因为伤势挺严重的，腿绑着厚厚的绷带吊起。
王佳欣并没有多余的力气跟我吵闹。
林雨茉左手搭在王佳欣的肩膀上，林雨茉一边念，一边用手在对方手心里写字。
真是用功呢，这个时候百合不错。
我撑着下巴，希望接下来，她们能抱在一起就好了，露出害羞什么的表情，就最好不过了。
咳咳，我甩了甩头，看着桌子上的练习册，脑袋有些疼。
英语练习册，在发下来的时候，我就全部抄好了答案。
就算英语老师收缴掉，也无法阻挡我了。
我的时间还是要花在最正确的地方。
乌龟的水路。
笔沙沙地声音回荡在这间病房，这件病房没有疾病的呻吟声。
没有死亡的气息，只有心脏不停地在跳动，血液在流淌。
林雨茉并没有告诉王佳欣，教室里发生的事情。
学生会那边我下午放学去了一趟，在准备选新的纪检部部长。
确实呢，看起来和睦的人，也只是在窥觊罢了。
“我说。”
我打破了宁静，为了贯彻我的意志，我个人很讨厌温柔。
装作不知道么，这不是我风格。
既然知道有这么回事，我就要完整的说出来。
我不会去阻止别人受到伤害。
这是间接的改变和同情对方。
我有受伤的经历，我知道，任何帮助只会让她更加的迷惘。
这样无视事实，不告诉对方真相，也是一种温柔的谎言。
她没有受伤的经历，强行地劝告和约束，会让那个人讨厌我。
我不在乎对方的看法，没有任何人可以庇护她一辈子。
所以，受伤吧。
我说出几个名字。
“她们都很讨厌你哦，知道你出了事故，都松了一口气呢。”
我将原话完完整整地叙述出来，甚至模拟当事人的感情，语调也十分接近。
病房悄然无声，林雨茉怔怔地看着我，眼瞳似乎有些湿润，我不知道是我看错了么。
但是林雨茉确实很疑惑，不清楚，我为什么要提起这些不好的事情。
嘛，我没有要求别人理解。
反正，我就是要说出事实罢了。
令我意外的是王佳欣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发出尖锐的声音。
是在伤心么？
“果然江乾龙，很让人厌恶呢。”
说着我看到王佳欣扭转过来的脸颊，没有泪痕，甚至没有一点颓废，似乎早就猜到了答案似的。
“我知道哦，别人一直都讨厌我的。”
你居然知道啊，我有些讶异地张开嘴角。
“不过，就算别人讨厌我，我也不会做她们喜欢的事情。
那样没有意义，我仅仅想做我喜欢的事情。
得到一些人认可就足够了。”
我轻轻地呼了口气，王佳欣比我想象中的成熟多了。
“那么江乾龙同学，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告诉我这些呢？
很讨厌我是吧，所以要告诉我这些事情，打击我么。
还是别的原因，对吧，应该有别的原因吧。：”
我第一次见到王佳欣用求证的眼瞳盯着我。
所以，我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嘛，算是我自己个人原因吧。”
我将吕晶晶高一发生事情也说了一遍。
之所以说吕晶晶的事情，因为她们两个个人就像相反的方向键一般，可以清楚的做对比。
“吕晶晶很没有存在感，没有融入圈子，所以也避免不了被人诟病。
王佳欣你很张扬，抢了很多风头，更是多管闲事的尽责任，也无法避免。
看起来是这样。
可其实人们并不讨厌低调和高调的人。”
“你是自相矛盾吗？”
“我也不明白。”
林雨茉攥住被褥的一角，真是难为她了，到了最讨厌的医院，又要听我胡言乱语。
真是的，我自嘲地甩了甩头。
以下，是我自身的感悟到的歪理。
“人们讨厌的，是那些优秀且风光的人。”
王佳欣看似很盛气凌人，闹腾积极爱表现，这是因为她有勇气。
上课敢抢答问题，在学生会那么多人面前，依然不慌不忙的发言。
吕晶晶高一时看似沉默寡言，看似没有搭理别人。
但我们饭卡事件，她帮林雨茉编制了手工袋。
她不用语言表达情感罢了。
“为什么我不爱说话，我也要像王佳欣那样站在讲台上。
可我什么都做不到啊，没有勇气，我害怕被周围人议论。
我得不到那些赞美的话和人们的注视的目光。
——
为什么我要这么张扬，我想成为吕晶晶那样文静。
可是，我无法脱身了，我必须维持现状。
我也想自己一个人看书，但那样做的话，以后就没人理我吧，我不想这样。”
——
我喘了口气，因为说地太快，让我呼吸难受。
“本质上，人们讨厌自己，讨厌自己，自我厌恶。
讨厌自己无论如何都成为不了，眼睛里的那个人。”
是的，不是简单的妒忌就可以概括的。
我了解那种无法怎么付出都得不到想要东西的感觉。
更何况，这些没有勇气的家伙的感觉。
我讨厌的人，永远是我自己。
我只会对自己失望透顶，我只会让自己受伤去成长。
我讨厌追求目标而无法完成任何事情的自己。
那个失败了的自己，无法原谅。
卑微的自己，自嘲的自己，幻想的自己。
没错，我很讨厌我自己。
“说到底是我个人的臆想，感谢两位听完我的话。”
这算是神经病了吧，我抬起头，看了过去。
——
——
【也感谢看到这里的人，洗衣服去了——睡觉，明天会更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