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张韶涵的隐形的翅膀红遍大江南北。
旋律优美,朗朗上口,富含正能量,几乎席卷个个年龄段的人们。
小女孩特别喜欢这首歌,时常展开双臂,用蚊子哼哼声唱着。
一旁的洋仔拿着剪刀笑得弓腰跟虾米似的,小女孩拿起书往他脸上丢。
“不许笑!”
“呃,哈哈。”洋仔还是忍不住发出笑声。
小女孩她依旧长不大,睡觉永远要开着灯,黑色的夜睡不着。
上厕所一定要人在外面跟她说话,不然尿不出来。
致命之痛后,受到的创伤,让她无法安定情绪下来。
理发店就摆着四张旧式理发椅,有一次洋仔帮顾客刮脸。
老人在剃头,忙不过来,小女孩则是帮顾客洗头。
老人看起来貌不惊人,理发技术确实实实在在的,他不光教导洋仔理发。
还有一个法国留学生跟他一起学这理发。
这位法国女学生并不是金发,而是黄褐色。
老人告诉过洋仔,法国人的发质比较软,而中国客人一般发质相对比较硬。
而且浓密。
不过到了二十岁左右,他们的金发会脱色,变成褐色。
所以会用染发料,拥有金发的法国人,出生的时候确实是。
每根头发金澄澄的,就是到了年龄会褪去。
一晃两年过去了,二零零八年来了。
期间五月份发生了汶川地震,信息的渠道全部是关于地震的消息。
同龄人大概无法察觉到那些东西,小女孩不一样,她能从其中看到很多东西。
“呐,你说有天,我们也会这样被废墟埋起来吗?”
她指着电视。
“不可能。”洋仔摇头,叹了口气,拎着东西出去,回来的时候空空如也。
他没说,小女孩也没问他去干嘛。
二零零八同一时期奥运也会开始了。
每次剃完头,洋仔会打开电视机,坐在吱呀吱呀的椅子上,盯着看。
“福娃你喜欢吗?”
洋仔指着电视机问。
“没意思。”
“要不我帮你剪这种头发?”
“切,你能剪?”小女孩根本不信。
随后开工,最开始洋仔是打算搞蘑菇头,后来还是做火娃。
头发烫成卷曲,算是九流的技术。
洋仔得意地看着镜子:“怎样?不错吧,这可是四百法郎的头发。”
小女孩也震惊,没想到这家伙理发技术这么厉害呢,明明以前只能剪普通的头发。
四百法郎是普通打工仔一个月的房租,洋仔已经开启他的人生航标。
很快,拎着大包小包,跟着老人出入各种大剧院,上门剃头服务。
去过了松江美术馆三新北路,一些摄影艺术展览,老人跟他说。
剃头也是一种艺术,爱美是天性。
七月份,毕加索巡回展开始,洋仔又跟着老人一起去。
年展会也是如此,渐渐洋仔的认知范围开始扩张。
见证了新时代上海这座雄伟的城市,每次回去洋仔买一些从未见过的小玩意带回去。
同样的二零零八年,金融危机蔓延全球,中国房价飙升,上海作为中心城市更甚。
生活在上海,信息渠道非常快捷,二零零八年是多层不清楚的年代。
三聚氰胺事件爆发,那段时间小女孩连牛奶都不喝了,每天只喝水。
会摸肚子,看有没有长胆结石。
“你这样不会长高。
“要你管啊。”她不客气地说。
小女孩喜欢听音乐,喜欢一段时间迈克尔杰克逊,最喜欢他的一首舒蕾哦个切。
舒蕾~,而在二零零九年,他去世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小女孩一丁点一丁点在长大。
从孩童变成了青少女。
这天,洋仔照例跟着老人去一家居民去剪头发,去阳台插电的时候。
不知道是久年维修,还是怎么回事,漏电了。
主人倒是没事,洋仔被电个半死,头部撞倒了阳台玻璃。
一阵轻微的脑震荡,右臂失去知觉。
眼睛看不见东西了,说不清楚话了。
“我死了?死了把我的器官都捐了,告诉老妈,我很爱她。”
之后完全在胡言乱语,最后把电闸关了,已经烧焦了手臂。
医院,胖胖的护士,不断抽他耳光。
“严洋!严洋!”让他不要睡觉。
洋仔只觉得,身体特别沉,往下沉,像枕头把全身包住。
陷入了床内。
中枢神经开始沉沦,几乎快要失去知觉,不断被打耳光。
手续什么都没有,直接开始做手术。
当时电流非常大,几乎心脏频率都快停止,打了强心剂。
右臂肢体完全丧失功能,烧焦,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不处理只会感染其他部位,血管早已缺血坏死。
医生跟老人说,要截肢。
老人仅仅几个呼吸间。
“能不截吗?”
“不截要死。”
“那截吧。”
濒临死亡的感觉是毫无感觉的,没有疼痛,意识几乎快泯灭了。
没有东西压在身上的感觉,而是下陷,跟陷入沼泽,被床吞掉的感觉。
洋仔醒来的时候发现袖子空荡荡的,涂着药剧烈的疼痛,心灵上更疼。
没有哭也没有闹,洋仔点着不存在的香烟,眼睛发散,浑浊的眼睛不知道看哪里。
做了三次手术,肘关节截断的。
理发店的生活黄了,洋仔收拾着包裹,准备走了。
将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现在完全不知道。
“我走了。”
洋仔跟小女孩说了一句。
“哦。”她盯着他。
“你会回来了吧。”
“嗯,或许吧。”
洋仔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她说话一直都这种若有若无的回答。
他走了,回了老家,每天就着面馍馍啃。
用左手免费帮村里人剃头,但少了一只手,怎么做都很累,很不适应,很有瑕疵。
洋仔越来越不喜欢说话了,每天坐在后山那边躺在草芥子上不知道干嘛。
“手掌”很痒,截肢后的区域是新的手掌,这是原来大脑皮层没有的感官区域。
治疗不存在部位产生的疼痛一直都是医学上的一大难题。
新生的部位会麻麻痒,会疼痛。
疲倦的想睡觉,有时候突兀地抽筋似的,疼的钻心彻骨。
根本无法入眠。
时常会幻觉自己还有手臂,伸出手发现够不着东西,才醒悟过来。
疼痛还在持续,不吃镇定剂,疼痛一直持续会给大脑皮层带来损伤。
一年后,洋仔学会了用右脚给自己剪左手指甲,左手勉强写歪歪扭扭的字迹。
末端神经在深夜总是会疼痛难耐,好难受。
一只手可以熟练地系皮带,嘴巴牙齿咬一段,很熟练地系上。
鞋带亦是如此,不过一般不穿有鞋带的鞋子。
左手变得很灵活,帮村里的人剃头开始被人说好。
每次大伙看不过去送来的东西,都被洋仔退了回去。
他倒是把所有的事情放在心里,每次看到老妈的眼神,就会拍了着胸膛。
你看,您儿子不会有事的,鼓励完之后,他又会失落,躺在草席上看着五指。
掌纹,以前不注意的东西,现在总是看的很清晰。
在幻想当初有双手的日子,总是陷入一种奇怪的圈子。
失去的,无比的追忆。
晚上,洋仔无神地站起来,撑着头,看着夜晚的天空。
第二天村头围了好多人,老妈让洋仔出去,一看是小女孩。
不,已经是大女孩了,亭亭玉立,只有当年的影子。
“来干吗。”
“找你。”
“有什么事?”
“带你走。”
“去哪?”
“上海。”
“太远了,没有必要去。”
洋仔摇头,准备走人。
“你必须去。”
“为什么。”
“我开了理发店。”
“我没用,我剃不了头。”
“以前你照顾我,现在换我了,你不走,我也拖着你走的。”
“是不是觉得我当初很冷淡,没有挽留?我知道留不住,你完全没有魂。
没有手臂,但可以有翅膀的。”
洋仔摸着头,无言。
又是一年,在师傅对面开着另一家理发店,洋仔和大女孩在其中忙碌。
有一台老式的磁带播放机,每每都会播放着,隐形的翅膀。
来往的顾客最开始不喜欢让洋仔来帮忙剃,不过发现原来两个人是一起帮忙的。
效率虽然慢了一些,但做工还是很精细的。
后来这些顾客没有多说什么,老顾客越来越多。
下午,老人抽着烟跟洋仔下棋。
“想通了?”
洋仔点点头,之前也不是老人赶他走,是自己要走。
不走,等最后,还是给师傅添麻烦。
又是几年过去了,二零一四年上海的非户籍出生人口多于户籍出生人口。
二零一四年,最后一场,跨年夜,亚太峰会。
他们无法忘记,那个夜晚。
这一天,洋仔接到消息,去了煤矿厂,第一位师傅已经病逝了。
埋葬之后,回来跟老人一说。
老人抽着烟,半晌不说话,似乎回到最开始的那天和洋仔见面的时候。
他不清楚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老人只淡淡说。
“洋仔,你每年清明我和你去扫墓,对了,我死了,你也要去。”
再后来老人病逝了,八十年代的老公房,房间照不进阳光的底楼一居室。
老人死的时候很安详,洋仔发现他跟第一个师傅一样也是坐在椅子上睡觉的。
从来不在床上睡,那张床只是摆设,根本没动过,被褥都没有。
房子转手,以一百二十万成交。
再后来两位老人一起埋葬,发现两人是亲兄弟。
“他们那么睡觉,是内心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吧,跟我当初睡觉一定要有灯差不多。”
大女孩说。
不清楚两个老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
洋仔知道他们和她都有一双隐形的翅膀。
不去想他们拥有美丽的太阳
我看见每天的夕阳也会有变化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带我飞给我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