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翅膀(下)

作者:阿卡丽 更新时间:2017/3/10 17:53:45 字数:3211

2006年,张韶涵的隐形的翅膀红遍大江南北。

旋律优美,朗朗上口,富含正能量,几乎席卷个个年龄段的人们。

小女孩特别喜欢这首歌,时常展开双臂,用蚊子哼哼声唱着。

一旁的洋仔拿着剪刀笑得弓腰跟虾米似的,小女孩拿起书往他脸上丢。

“不许笑!”

“呃,哈哈。”洋仔还是忍不住发出笑声。

小女孩她依旧长不大,睡觉永远要开着灯,黑色的夜睡不着。

上厕所一定要人在外面跟她说话,不然尿不出来。

致命之痛后,受到的创伤,让她无法安定情绪下来。

理发店就摆着四张旧式理发椅,有一次洋仔帮顾客刮脸。

老人在剃头,忙不过来,小女孩则是帮顾客洗头。

老人看起来貌不惊人,理发技术确实实实在在的,他不光教导洋仔理发。

还有一个法国留学生跟他一起学这理发。

这位法国女学生并不是金发,而是黄褐色。

老人告诉过洋仔,法国人的发质比较软,而中国客人一般发质相对比较硬。

而且浓密。

不过到了二十岁左右,他们的金发会脱色,变成褐色。

所以会用染发料,拥有金发的法国人,出生的时候确实是。

每根头发金澄澄的,就是到了年龄会褪去。

一晃两年过去了,二零零八年来了。

期间五月份发生了汶川地震,信息的渠道全部是关于地震的消息。

同龄人大概无法察觉到那些东西,小女孩不一样,她能从其中看到很多东西。

“呐,你说有天,我们也会这样被废墟埋起来吗?”

她指着电视。

“不可能。”洋仔摇头,叹了口气,拎着东西出去,回来的时候空空如也。

他没说,小女孩也没问他去干嘛。

二零零八同一时期奥运也会开始了。

每次剃完头,洋仔会打开电视机,坐在吱呀吱呀的椅子上,盯着看。

“福娃你喜欢吗?”

洋仔指着电视机问。

“没意思。”

“要不我帮你剪这种头发?”

“切,你能剪?”小女孩根本不信。

随后开工,最开始洋仔是打算搞蘑菇头,后来还是做火娃。

头发烫成卷曲,算是九流的技术。

洋仔得意地看着镜子:“怎样?不错吧,这可是四百法郎的头发。”

小女孩也震惊,没想到这家伙理发技术这么厉害呢,明明以前只能剪普通的头发。

四百法郎是普通打工仔一个月的房租,洋仔已经开启他的人生航标。

很快,拎着大包小包,跟着老人出入各种大剧院,上门剃头服务。

去过了松江美术馆三新北路,一些摄影艺术展览,老人跟他说。

剃头也是一种艺术,爱美是天性。

七月份,毕加索巡回展开始,洋仔又跟着老人一起去。

年展会也是如此,渐渐洋仔的认知范围开始扩张。

见证了新时代上海这座雄伟的城市,每次回去洋仔买一些从未见过的小玩意带回去。

同样的二零零八年,金融危机蔓延全球,中国房价飙升,上海作为中心城市更甚。

生活在上海,信息渠道非常快捷,二零零八年是多层不清楚的年代。

三聚氰胺事件爆发,那段时间小女孩连牛奶都不喝了,每天只喝水。

会摸肚子,看有没有长胆结石。

“你这样不会长高。

“要你管啊。”她不客气地说。

小女孩喜欢听音乐,喜欢一段时间迈克尔杰克逊,最喜欢他的一首舒蕾哦个切。

舒蕾~,而在二零零九年,他去世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小女孩一丁点一丁点在长大。

从孩童变成了青少女。

这天,洋仔照例跟着老人去一家居民去剪头发,去阳台插电的时候。

不知道是久年维修,还是怎么回事,漏电了。

主人倒是没事,洋仔被电个半死,头部撞倒了阳台玻璃。

一阵轻微的脑震荡,右臂失去知觉。

眼睛看不见东西了,说不清楚话了。

“我死了?死了把我的器官都捐了,告诉老妈,我很爱她。”

之后完全在胡言乱语,最后把电闸关了,已经烧焦了手臂。

医院,胖胖的护士,不断抽他耳光。

“严洋!严洋!”让他不要睡觉。

洋仔只觉得,身体特别沉,往下沉,像枕头把全身包住。

陷入了床内。

中枢神经开始沉沦,几乎快要失去知觉,不断被打耳光。

手续什么都没有,直接开始做手术。

当时电流非常大,几乎心脏频率都快停止,打了强心剂。

右臂肢体完全丧失功能,烧焦,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不处理只会感染其他部位,血管早已缺血坏死。

医生跟老人说,要截肢。

老人仅仅几个呼吸间。

“能不截吗?”

“不截要死。”

“那截吧。”

濒临死亡的感觉是毫无感觉的,没有疼痛,意识几乎快泯灭了。

没有东西压在身上的感觉,而是下陷,跟陷入沼泽,被床吞掉的感觉。

洋仔醒来的时候发现袖子空荡荡的,涂着药剧烈的疼痛,心灵上更疼。

没有哭也没有闹,洋仔点着不存在的香烟,眼睛发散,浑浊的眼睛不知道看哪里。

做了三次手术,肘关节截断的。

理发店的生活黄了,洋仔收拾着包裹,准备走了。

将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现在完全不知道。

“我走了。”

洋仔跟小女孩说了一句。

“哦。”她盯着他。

“你会回来了吧。”

“嗯,或许吧。”

洋仔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她说话一直都这种若有若无的回答。

他走了,回了老家,每天就着面馍馍啃。

用左手免费帮村里人剃头,但少了一只手,怎么做都很累,很不适应,很有瑕疵。

洋仔越来越不喜欢说话了,每天坐在后山那边躺在草芥子上不知道干嘛。

“手掌”很痒,截肢后的区域是新的手掌,这是原来大脑皮层没有的感官区域。

治疗不存在部位产生的疼痛一直都是医学上的一大难题。

新生的部位会麻麻痒,会疼痛。

疲倦的想睡觉,有时候突兀地抽筋似的,疼的钻心彻骨。

根本无法入眠。

时常会幻觉自己还有手臂,伸出手发现够不着东西,才醒悟过来。

疼痛还在持续,不吃镇定剂,疼痛一直持续会给大脑皮层带来损伤。

一年后,洋仔学会了用右脚给自己剪左手指甲,左手勉强写歪歪扭扭的字迹。

末端神经在深夜总是会疼痛难耐,好难受。

一只手可以熟练地系皮带,嘴巴牙齿咬一段,很熟练地系上。

鞋带亦是如此,不过一般不穿有鞋带的鞋子。

左手变得很灵活,帮村里的人剃头开始被人说好。

每次大伙看不过去送来的东西,都被洋仔退了回去。

他倒是把所有的事情放在心里,每次看到老妈的眼神,就会拍了着胸膛。

你看,您儿子不会有事的,鼓励完之后,他又会失落,躺在草席上看着五指。

掌纹,以前不注意的东西,现在总是看的很清晰。

在幻想当初有双手的日子,总是陷入一种奇怪的圈子。

失去的,无比的追忆。

晚上,洋仔无神地站起来,撑着头,看着夜晚的天空。

第二天村头围了好多人,老妈让洋仔出去,一看是小女孩。

不,已经是大女孩了,亭亭玉立,只有当年的影子。

“来干吗。”

“找你。”

“有什么事?”

“带你走。”

“去哪?”

“上海。”

“太远了,没有必要去。”

洋仔摇头,准备走人。

“你必须去。”

“为什么。”

“我开了理发店。”

“我没用,我剃不了头。”

“以前你照顾我,现在换我了,你不走,我也拖着你走的。”

“是不是觉得我当初很冷淡,没有挽留?我知道留不住,你完全没有魂。

没有手臂,但可以有翅膀的。”

洋仔摸着头,无言。

又是一年,在师傅对面开着另一家理发店,洋仔和大女孩在其中忙碌。

有一台老式的磁带播放机,每每都会播放着,隐形的翅膀。

来往的顾客最开始不喜欢让洋仔来帮忙剃,不过发现原来两个人是一起帮忙的。

效率虽然慢了一些,但做工还是很精细的。

后来这些顾客没有多说什么,老顾客越来越多。

下午,老人抽着烟跟洋仔下棋。

“想通了?”

洋仔点点头,之前也不是老人赶他走,是自己要走。

不走,等最后,还是给师傅添麻烦。

又是几年过去了,二零一四年上海的非户籍出生人口多于户籍出生人口。

二零一四年,最后一场,跨年夜,亚太峰会。

他们无法忘记,那个夜晚。

这一天,洋仔接到消息,去了煤矿厂,第一位师傅已经病逝了。

埋葬之后,回来跟老人一说。

老人抽着烟,半晌不说话,似乎回到最开始的那天和洋仔见面的时候。

他不清楚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老人只淡淡说。

“洋仔,你每年清明我和你去扫墓,对了,我死了,你也要去。”

再后来老人病逝了,八十年代的老公房,房间照不进阳光的底楼一居室。

老人死的时候很安详,洋仔发现他跟第一个师傅一样也是坐在椅子上睡觉的。

从来不在床上睡,那张床只是摆设,根本没动过,被褥都没有。

房子转手,以一百二十万成交。

再后来两位老人一起埋葬,发现两人是亲兄弟。

“他们那么睡觉,是内心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吧,跟我当初睡觉一定要有灯差不多。”

大女孩说。

不清楚两个老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

洋仔知道他们和她都有一双隐形的翅膀。

不去想他们拥有美丽的太阳

我看见每天的夕阳也会有变化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带我飞给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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