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没有虫鸣,木有荷塘月色,唯有黑幕澄空。
此时此刻,城南在短短几个月已经如潮水般开始扩张。
距离冬季已经过去了很久,盛夏之时即将到来。
温度持续变暖,人们短袖衣裳开始穿戴,街头陆陆续续都是吃过晚饭的人在散步。
不然的是,还有一批类似我们这样忙碌到现在才吃饭的人。
“来来,这边坐!”脖子上挂着毛巾的胡子大叔对我们招手。
张晓峰跟其似乎很熟,点点头,众人便一窝蜂全部挤在一块了。
红白蓝胶凳支撑着屁股,手放在有些油腻的桌子上,都在用纸擦着。
要么用热水过滤下碗筷,因为石油炉炒菜。
美食和铁锅高温爆炒,食物和酱汁引发焦香的融合,迸发的美美香味扑鼻而来。
众人肚子咕噜噜地响。
“瞧瞧你们几个,都饿坏了吧,能喝酒吧,来一杯吧?”
张晓峰哈哈大笑,指着我们几个,眉头撇了撇。
“喝酒?好啊,让我喝,那就留喝呗。”
占狗对此表示十分赞同。
董子炎摆了摆手:“我这几天胃不舒服,不能喝多了。”
“先点菜吧,伙计等了一会儿了。”董锦坤说道。
“好好,来,每个人看下单子。”叼着牙签的熊浩仁也不禁发了牢骚。
这里光线很暗,暗到没人防备。
四处都是人,不断酒杯碰撞声,啤酒瓶被开瓶器撬开声,以及说说笑笑,猜拳摇色盅的声。
声音嘈杂,人们警戒心却是最低,没拘束,放开吃,放开喝,放开喧哗。
“来哦,上菜了!”
小伙计端着小龙虾、炒田螺上来,干炒牛河、红烧大排、炒粉……
重油重盐重味精的大排档,吃起来一点也不腻味,全部大快朵颐地吃起来。
“哇……”张晓峰啧了一口啤酒,放下筷子,脸上的肌肉凝成一个疙瘩。
“来都先干一杯!”
“哦!”
“来来!”
我不喜欢酒,不过这种大众气氛下只能喝,干涩的火辣辣的液体从喉咙灌入腹中。
一点也不舒服,也许只有上了一定的年纪才能真正懂得酒的滋味吧。
我这么想着,连忙吃几口菜,让酒的味道冲淡去。
“还是这种露天爽朗的日子不错啊,在这里都是大爷。”
张晓峰又往杯子里倒了一杯酒,显然他退休后也不尽人意。
我没有去查他以前教学生的资料,篮球我并不是太懂,有人教便可以了。
视线中还有穿沙滩裤衩大拖鞋的人,他们站起来相互碰撞杯子,大快朵颐地接头交耳的谈话。
“你们身体素质都还不错,短期按照这个训练过程是没有问题的。”
张晓峰一边喝酒,一边瞄着每个人的眼睛说。
“其实,老师啊,我还不清楚您老为什么来教我们呢?
是学校安排您过来的吗?”
“哈?别提学校那些家伙。”张晓峰摆了摆手,又灌了一杯酒。
“我早就退休了,学校根本没权利叫我来上课,我是自己过来凑个热闹知道么?
你们还年轻啊……”
他说着从口袋拿起电话。
“啊?我不回去了,老婆子,我在外面吃饭跟学生们一起呢。”
“哈哈,我不会喝醉的,放心好了,都多少岁了,怕个鸟。”
挂掉电话,张晓峰打了一个酒隔。
“这人越老越八婆,你们都记住了,以后管好你们的另一半,别像我这个糟老头一样。”
“您哪是糟老头?”
董子炎干笑。
“别奉承,都在吃饭,打开天窗说亮话,这胡子一大把,养养鸟。
不是糟老头是啥,来来喝。”
很快气氛再次恢复,我被迫喝了人生以来最多的酒,两杯……
真的是无法理解酒到底有什么好喝,但是张晓峰却喝得满脸通红。
话跟机关枪一样扫射出来,精神变得矍铄起来,整个人洋溢着凤凰涅槃的气息。
酒能壮胆,能让人说出平常不敢说出的话,大排档偏僻,每个人都是主角。
想说就说,谁也不会阻拦,谁也没有资格嘲笑,同等阶级,同等属性。
醉酒当歌人生几何,从陆陆续续的话语中,得知赵晓峰他从年轻开始的经历……
每个人像一本书,可能是彩色的,也可能是灰色的,毫不起眼的。
但显然大部分都希望是彩色的斑斓的,绚丽多彩的。
事实上,根本没有那些颜料为其涂上色彩。
从最初的灰色可能会变成枯黄的纸张,亦是人生到了老年,旅途即将中止。
梦魇弑杀生命,无人可以阻挡起脚步。
张晓峰像陈年的陈醋,没错他不是美味的葡萄酒,他这样比喻自己是陈醋。
他说我们都乳臭未干的小伙子,还处于茫茫懂懂的年纪。
还不清楚自己要干吗,要怎么去做,处于最起始的阶段。
一边听他牢骚,一边吃饭,对于这种场景并未有抵触心理。
倒不如说,比课堂听课有意思多了。
课堂上的老师无非就是,好好加油,考大学,什么都轻松。
他们不会谈及任何严肃一点的话题,涉及到自己的经历大多一笔盖过。
他们知道,不会懂,语言无效。
青春期的少年,每个人都有桀骜的心,有飞翔在湛蓝色天空的雄心。
有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美梦期盼。
所以孕育而生了武侠电视剧,各种满足期待的文学。
而然他们如同张晓峰一般,在激流中退去,淹死,要么停驻。
无数的人从独木桥上摔下去,也有不少从深渊地下爬出来的手紧紧攥着绳子。
不知不觉时间飞逝,已经喝了十来瓶酒的张晓峰脸红地令人心悸。
“那个张教练,我们送您回去吧?”
董锦坤见势不妙,开口道。
“不用,我自己能走回去,别小看我!”
张晓峰拍了下桌子,看来他真是醉了。
“您喝醉了。”熊浩仁赔笑说。
“说了我没醉,好了,都散伙明天还要继续练球。
对了,你小子跟我来下。”
张晓峰指了指我:“来,你跟我回去一趟。”
“这怎么行,大家一起送。”
董子炎再次开口。
“说了不用,我没醉,担心个毛线,都回去吧。”
张晓峰摆了摆手。
“呃……走好……不送。”
“别让他真醉倒了,我跟在你们后面吧。”
占狗附耳对我说。
“随你,不过我觉得他倒是没有喝醉。”
我说,我觉得他酒量肯定不止这么点,只是喝酒容易脸红罢了。
而且酒气也不很厉害,虽然我不喝酒,但子啊乡村酒席是常客了。
对人们的酒量还是能估算一点的,毕竟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那行吧,你注意点,不行给我们打电话。”
董子炎也这么说。
旋即,陆陆续续散伙,我跟着张晓峰一起走。
不知道他想跟我说什么。
“喏,从这里看,这城市漂亮吧。”他抽着烟,说着不知所以然的话。
“那么小伙子,白天那个找你的人,是你什么人啊。”
“有关系的人。”
“别打马虎眼了,你跟其有一腿吧,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来帮你看看?”
对此我并不觉得他知道了有什么用,毕竟给我最大安全感的只有邓老师以及雨茉了。
“嘛,总觉得自己不成熟,配不上。”
“滚蛋,你小子太迟钝了。”张晓峰摇着头。
“我早个出生几年,也能过上这样跟女生上床,连钱都不用花摆平的年纪啊。”
“你在说笑么。”
“我没有开玩笑,你小子嫩草不吃,光脑子在想啥呢。”
“大概是事业吧。”
我回答。
“对于男人来说,事业和爱情是一样的地位的,而且前者往往比后者重要。”
我抱着双臂说。
“事业?”他吐了一口唾沫。
“想得倒是挺远的,你以为你比尔盖茨还是马云?
你连这个城市都没有踏出去,你认为这一小块地方遇到的事情能丰富你的人生阅历吗?
小子不要想当然,你可以想得很远,但要从现在一步步做。
那么你的事业是啥?别跟我说开菜馆……”
“笔和纸,也就是小说家吧。”
“啧啧,还以为你能说啥,不过嘛,不是创业什么的也行吧。”
他顿了顿。
“告诉你吧,不管在什么工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会打磨掉人的耐心。
光是吃喝拉沙,琐事一堆,交际什么的应酬,人很容易厌倦的。
那么你觉得能在这些时间内一直保持最初的心态吗?”
张晓峰靠着扶手。
“当然是不可能,基本上都会偏离轨迹,你所想的事情跟现阶段完成的,几乎不会一致。
不过令我意外的是,你居然这个时期便开始想自己的事业吗?
其实还不算太晚,也不算早,华夏的教育也就那样。
不管你选择做什么,当然是全力以赴才行,那么你干嘛来打篮球嗯?
我觉得你是在浪费时间。”
他摊了摊手。
“我是为了和其中一个人成为朋友。”
“打球?朋友……有意思,不过我劝你啊,最好别在这些上面过头。
记住一句话,别跟最好的朋友开公司,最重要的事情反而是别牵扯在一起。
不是谁都那么慷慨的。”
他撑着扶手开始呕吐,用手指抠喉咙,把酒水吐出来。
“别。”张晓峰挡住了我的手。
“我没事,这是喝酒应酬炼出来的技能,这点都过不过关,那白活了。”
“可是,我们又不是顾客。”
“不都一样,你觉得喝酒是那么容易戒掉的么,记住了烟和酒不要沾最好。
这两样东西都会麻醉人,使得你忘记很多事情。
特别容易消磨掉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