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一间被日光灯照亮的房间内。
一席乌黑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肩膀上，黑葡萄般的眼眸带着几红丝。
嘴唇如同樱花鲜艳，手腕拖着腮颊，怔怔出神的模样。
坐在她对面戴眼镜，正在翻阅着一本蓝色外壳的日记本。
“好了，妳不用太过担心，这次的原因是这家伙自己的问题。”
邓老师抿了一口龙井茶。
“可是，我觉得是我的缘故吧。”
“妳是说他最需要人在身边的时候，妳不在是吗？
放心他不会那样想。”
邓老师一本正经道：“我大清早去接他，并没有什么事情。
其实乾龙有找过我好几次了，他有处理不了的事情来找我，帮他解决。”
邓老师把那次封墙找Y，以及微型小说修改的事情告诉了坐在对面沙发的少女。
“欸？龙找老师帮忙吗？”
少女眼瞳的火焰在逐渐变化。
“嗯，不管是他的目标，还是处理身边的关系，他都有单独找过我。
至于为何不让你知道，可能是不想太依靠。
毕竟你太妖孽了。”
邓老师苦涩一笑，她有关于林雨茉入校以来，所有的答卷。
以前她是绝对不会相信，有一种什么都能学会的人。
尽管有些人在某些方面出众，但居然全方面都有天赋，这才实在难以置信。
“他跟妳接触这么久，不可能不知道妳的一些事情。
这家伙总喜欢胡思乱想，而且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受惊。
所以他被卷入这次校园暴力的事情，是他自己单独行动的后果。”
“其实我也不知道妳为什么喜欢这个傻孩子，但是你要知道。
你的存在，就像珍珠在一滩烂泥潭里。”
“欸，我没有这么想过。”少女摇头。
“妳不这么想，不代表他不会这么想，问题出在这里。
他先后哭过两次，第一次在楼下，你们的举动我看到了。
第二次是当着妳和吕晶晶，我们三个人的面那样。
你知道我吗？其实我挺讨厌这样的。”
邓老师长呼一口气。
“欸，为什么老师这样想。”
“你觉得这样是真情流露么，事实上这也是一种逃避。”
邓老师抿了一口茶。
“你要知道，人受伤之后，一旦没有控制好自己。
有能力的人会疯狂，会毁掉对方的一切，用言语、行动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乾龙同学属于第二种，他没有反抗的能力，他不管是从哪方面。
他做不到去反抗，所以他只能选择自我麻痹，对自己诋毁。
他就是毛刺倒着的刺猬，喜欢的方式，对自己的要求很苛刻。
在这一年以来，他接触的人并不多，他基本上有什么事情也不会找别人帮忙。
个人主义，他不会想要身边的人帮忙，因为他没有这种想法。
在体育馆暴力事件，他明明可以偷偷跑来办公室找我。
我可以帮忙，但他就是自己蛮上了。”
不知为何，这两个极端的人，说的好像她和他一样。
邓老师揉着额头：“我每年都会去孤儿院，要知道我可是离过婚的女人，至今没有小孩呢。
我很喜欢小孩。”
“欸，老师……”不知道为何邓老师突然伤感起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劝说了。
“雨茉同学知道吗，他跟那些孤儿没什么两样，我指的是他潜意识里不需要任何人。
因为他不相信我们。”
“不相信？老师我有点不明白。”少女摇头。
“这么说吧，我去孤儿院的目的，并不是我富有同情心。
而是我去帮助他们，从他们的眼中得到存在感而已。
知道吗？人一般是不会轻易帮助别人，他们只会找很悲惨的人。
去帮助他人，然后从对方眼里得到自己的东西。”
“所以他也是这么想的，他认为我们都是不存在的人。
不可以去依靠，因为总有一天，我和妳都不会在他身边。
我不可能永远是他老师，妳也不一定能……”
“请不要说了，老师。”
打断了邓老师的话语，少女眼眶里似乎有闪烁的液体。
“唉……反正他是个怪物，妳尽管最近这段时间让他稍微变积极了些。
可是他遇到麻烦内心最深处，不会第一时间想去找我们帮忙。
而是自己想办法去解决。
因为弱小，只能自我诋毁，因为不需要，所以不会去想寻求帮助。
所以你做的都是枉然，他始终不会想到要我们去帮忙的。”
“那怎么办？”
少女也懵了。
“等。”邓老师敲了敲木桌，发出清脆的响声。
“让他再跟上一次一样，我知道他的一些事情，殴打并不能完全摧毁他的那颗心。
得需要一次机会。”
邓老师从一旁取出笔记本电脑，把屏幕点亮，推了过去。
“篮球比赛？”
少女盯着校方官网，念出标题。
“没错，这次妳也跟着我在一旁什么都不做吧，让他自生自灭一次。”
“可是为什么要那样做啊，这不是会让他……”
“就是要那种结果，这家伙不堵死他的路，他不会彻底摒弃自己的信仰。
知道宗教吗？他已经认为，依靠别人完成的事情，是不对的。
是错误的，是可耻的。
不管做什么事情，如果不成功，一定是自己太垃圾的。
不可以依靠别人，那些都是不存在的，只有自我意识存在。
他是这种思维，已经定型了。”
邓老师手指哆嗦地敲着电脑，那天早晨，仅仅喝一碗粥。
几句话，就让乾龙说了一堆话，敏感到了什么程度。
那家伙已经快疯了，这样下去，始终会崩溃掉。
“不管做什么，如果不成功，一定是自己的过错。”
少女回味这句话。
“嗯，他在逃避而已，我们需要做的，是将这株在阴暗下生长的植物。
移植到阳光下，首先将他连根拔起，也就是所谓的众亲叛离。”
邓老师喝光了杯子里茶水。
“其实像乾龙同学这样的人真的挺少见的，我见过很多学生。
他们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情总是会跟人吵架，摔东西，喋喋不休的不承认错误。
而乾龙同学大概是因为每次犯错，会挨打，以及没有能力去吵架。
他只能给自己做茧，封闭自己，对自己诋毁，以这样的心态活到现在。
最开始我检查他作文，跟他下棋，他是极为不愿意的。
知道吗，那种像地下水沟里的老鼠，从管道里溜达出来。
把食物投过去，它都会怀疑里面是不是有毒药，只要一丁点声音。
它便没有影子了。”
“可是这场篮球比赛，老师您也不知道胜利会在谁手里啊。”
“我觉得那家伙到时候肯定是出差错，然后没有状态丢球，四中赢了。”
“为什么这么肯定呐。”
“他从来不相信自己能真正获胜知道吗？”邓老师嗤鼻一笑：“他根本没有信心去打球，从运动会这段时间，球技不会上涨太多，乾龙心里肯定会这么想。
他估计觉得自己练很久很久，才能玩好球。”
“不明白，想不明白，既然那么想要输的话，为什么要参加篮球比赛。
为什么要报考微型小说的考核，心里还是有目标呢？”
一旁的邓老师缓缓开口，说了这么长时间，她的嗓子都写干哑了。
“放心，无论他怎么烂泥扶不上墙，他始终有一点光在心脏内。
那份仅存的微光，他渴求着什么，希冀着什么。
我没说他想要输，只是他觉得自己会输而已。
所以这次妳别帮他了，让他摔下去，最后在出来帮忙。”
邓老师严肃起来，不清楚眼前这个女孩，对四中暴力事件做了什么处理。
演变成了一场篮球赛解决的问题。
所谓越帮越忙，不管怎么说这次还是原地等待吧。
“真的有效果吗？”少女担忧地眨眼。
“有，很有效果，当他认为还有一些人可以依赖的时候，撕开所有的皮衣之后。
彻底让他摒弃那些想法，改变脑袋最原始的东西。
那颗失败的心脏！”
从古至今，不管是任何事情，包括打战。
人们都会喊口号，必胜！必胜！
但乾龙最近这段时间，全部都是反着唱。
必输！必输！抱有这种心态，纵然不会死亡，比行尸走肉也好些。
可是，终究不能爆发所有的潜力。
因为就算夸父追逐太阳，死在大地之时，他最后的想法一定没有后悔。
我可以摸到太阳的，嗯，一定。
没有这种想法，那实在是太过于无奈呢。
“让他摒弃那种自我诋毁的宗教信仰，这样才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不用太担心，他会一蹶不振。”
邓老师眼瞳里面光温柔起来。
“他以前遭遇的什么，我们并不能完全知晓。
但雨茉同学妳要知道，当初妳和我，以及部门的人都不曾在他身边。
他依旧挺了过来，不是吗？他不是那种会彻底变成腐烂肥料的人。
他是打不死的小强，只是他的想法太过于顽劣。
总是自言自语说一些鬼话，为此我们这次，可以走进他的心里。”
邓老师说着，手按在少女的左胸上。
“我相信，他会明白的，有人在深爱着他，不是出于任何目的。
也不是出于同情心和怜悯心，而是一种亲人的血。
这样他才会真正的醒过来。”
腮颊有点微红的林雨茉，微微点头。
好一会儿，摸着碎发，场面安静下来。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那么我先走了、”
少女卷起衣角，换换打开门，走了出去。
邓老师也朝她挥手，随后冷风吹拂在身上。
房间里又静谧无声了，无言地泪划过脸颊。
如果说他们还有希望的话，那么自己是彻底没有机会了呢。
取出手机，拨通电话。
“萍，你有事情？”
“我过段时间，会去你那里。”
“别，你不是不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
“不，我想好了，就算不能生育，领取养女养子，也是没有关系的。”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啪嗒，她挂掉电话。
风从窗户的缝隙钻进来，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