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娅瘫倒在充满恶意的视线中,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跌进了崩溃的边缘。
黑暗中的低语由无到有,由混乱到凝实,无数双由虚空中伸出的苍白的手,纷纷指向了她,恶毒、失望、愤懑、哀嚎的责罚,直接灌进了她的心灵。
“是你干的,我们都知道,是你干的!”
“这就是你肮脏的报复吗?我们早该把你踢出去!”
“你这恶魔之子!你还有什么诡辩?”
塞西娅几乎能够分辨出每一道不同的音色,虽然她和他们之间只曾远远相望过。
“塞西娅,为什么?”
一道颤颤巍巍又虚弱的声线,从嘈杂的辱骂、痛斥中跳跃而出,让塞西娅听了个真切。
是珍妮斯阿姨的声音。
一段段美好的回忆在脑海中重现,发烧时无微不至的照顾、过生日时那一条获赠的针线整齐的棉布长裙、驱散周围同龄人霸凌时的呵斥。
她是塞西娅在这个福利院中,少数几个给予她温暖的人。
即使在此时,珍妮斯阿姨也未曾责怪自己,她只是像是一个依旧在关心自己的家长一样,带着些许的遗憾和难过。
心中涌起的悲伤和痛苦终于漫过了堤坝,塞西娅的泪水从眼角溢出,她抽出支撑着身子的手,任凭身躯重重地砸落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我没有,我没有,我干了什么?”
塞西娅哀求着对方告知她自己的罪过。
但纵使捂住了双眼,一双双包含恶意的视线依旧在她脑海中具现无遗。
她如同正在绞刑架上的女巫,正在被周遭愤怒的群众施以正义的火刑。
周围的黑暗逐渐凝实,原本就浓郁的色块从空气中融化,无声地滴落在了发潮后膨胀的木地板上,以塞西娅为圆心,将她困成了一座孤岛。
或者,一个祭品。
塞西娅蜷缩在房间中央,泪水从指缝中漫出,砸落在地面后,发出咚咚的悲鸣。
她四周的圆环即将成型,繁复的符号和仪式花纹已经自行勾勒而出,一切都到了最后的环节。
责骂声刹那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嚎叫般的窃笑。
它们的笑声越来越大,以至于最后不加以任何的掩饰,直接回响在了房间之中。
那本记录了塞西娅救赎之路的笔记凭空从书桌上跌落,哗哗地翻开到了最后一张被涂黑的页面。
上面的宛如狂草的涂画痕迹仿佛烈日下的水迹一般蒸发,留下了几句堪堪可读的警告:
“陷阱!我错了!是陷阱!伪装和欺骗,亚位面!我犯下了罪行!不可使用那个仪式!”
但这段幡然醒悟的最终遗言并没有达成预想的效果,来自亚位面的欺骗完美履行了它所签订的契约,它将会以一个灵能天赋超凡的幸运儿为祭品,打开一条足够宽阔的通道,让这些潜藏在不同深度的恶意涌入到物质界。
而塞西娅即将打开这扇大门,以她自己作为一次性钥匙的那种。
随着粘稠黑暗的合围,塞西娅四周的空气中产生了更多层次的幻象,现实物质已经接近崩离的临界点,以至于被另一个维度的力量轻易重塑。
呼。
一阵冷风冲破了黑色的帷幕,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涌了进来。
磅礴的灵质风暴骤然凝聚起来,隐约而苍茫的雾笛声,扯开了令人窒息的绝望,硬生生打断了室内即将发生的一切。
四周的窃窃私语瞬间消失,无论是笑声还是责骂声,都在同一刻隐去,就连那些带着嘲弄和恶意的红色目光,也有相当部分隐没在了黑暗中。
眨眼间,伟力逸散的余波便碾压过了不同位面之间的通道,将前者留下的所有踪迹粉碎后,已经来到了世界最浅层的维度中。
一团小小的触须泛着荧光出现在了房间中,它舒卷起来,轻轻地点向了塞西娅的额头,对方早已昏迷过去,几乎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就在双方即将接触的一瞬间,那枚金属书签以完全超出物理学认知的运动轨迹,从地面上弹跳而起,阻挡住了它的接触。
滋。
仿佛黄油在热刀上融化又气化的声响随着书签中心的融化一同产生,触手微微回缩,不解地在空气中摇摆了几下,仿佛疑惑面前这张书签的行为。
可惜了,但祂最不缺少的就是时间。
这也不是第一次失败了,祂还能等待。
几秒钟之后,小小的卷曲的触须便自行消散在了空气中,室内里逸散的灵质辉光也随之暗淡。
那张几乎要被一块熔融的大洞拦腰截断的书签在空中颤抖地漂浮了几下,也轻轻地飘落在了地面之上。
漫漫的月光终于撒进了这件小小的房间,虽然夜雾已经泛起,但模糊的自然光照还是令人心安。
塞西娅依旧在昏迷之中,但是这些事情似乎已经过去了。
似乎…已经…过去了…
……
等一抹曙光重新从东南侧的窗户中照射到了塞西娅的脸庞上时,她精致的脸庞上依旧带着深深的泪痕,让她此时的形象终于贴合她的年龄段了。
随着被阳光染成金黄色的睫毛微微颤动,塞西娅终于从一个最可怕最可怕的噩梦中醒来。
清醒的瞬间,她挣扎着用手撑起身子,呆呆地向着四周扫视。
正常、温和且没有责骂声。
这就是她每日醒来后会见到的自己的房间,无论是氛围还是里面的布置。
咚咚咚。
隔着薄薄的楼板,塞西娅听到了楼上阿姨们洗漱的声音,她们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在太阳刚升起的时候便醒来了。
塞西娅不真切地用手摸了摸脸,斑驳的泪痕与手指接触的瞬间带来除了细腻外些许的粗糙感,这证明昨晚实际上她确实是哭了一场。
一次噩梦?
她呆呆地想着,身体也随之挪动,背靠上了床的边缘。
书。
塞西娅朝着书桌边看去,没有看到那本本应该给她带来重生的封皮老旧的册子。
但是地面上剩余的半盒火柴和几根燃尽的火柴柄,又和实际情况冲突。
她应该做了什么事情,但是塞西娅已经不能完全地回忆起来了。
因为受潮而隆起的木地板上,只有一件东西值得她注意。
一枚几乎要从中被热源熔化的金属书签。
昨晚它应该还是完好的。
塞西娅伸出手轻轻地握起了它,从接触中感受到了它虚弱的灵能波动,仿佛它已经快要到彻底消散的地步了。
还不待有什么疑问从心中响起,一声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珍妮斯阿姨正在提醒她及时去吃早饭。
塞西娅应了一声,便下意识地将那枚几乎要对半断开的书签收纳进书桌中,小跑着离开了。
这是506福利院的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