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有烤鸭吗?”
我扣上冰箱门,一边“哈?”地发出疑问,一边抬头望向声音来源。
发出声音的是一个身着黑色短袖,校服裤子挽在膝盖窝的少年。
这家伙我可一点都不陌生,即便过了三年时间,不,哪怕100年我也不可能忘记这张脸。
将两只手放在玻璃罩上,令人反感地把脸蛋贴上去,恨不得钻进玻璃罩下面挖出刨冰来似的,这个叫我恨得牙痒痒的少年,旁若无人地做着这种幼稚的动作。
一边压着脸蛋,一边抱怨:“烤鸭啊,烤鸭呢?昆叔,不是说好了要卖烤鸭吗?”
“混账小鬼!老子才不会卖什么烤鸭,老子这里是报刊亭!要吃烤鸭就去烤鸭店!”
我的老板,江湖绰号“昆叔”,喷着吐沫星子大骂面前的少年。
“什么报刊亭啊,不是也兼职卖了汽水、奶茶、烧仙草、刨冰、烤肠巴拉巴拉,这些都能卖,为什么不能卖烤鸭呢?”
他振振有词地说着“巴拉巴拉”这样的词语,依旧没有把脸从冰凉的玻璃罩上抬起来。
“给老子走开小混蛋,不买东西就回家玩去!”
我再也无法压制愤怒,钻出报刊亭,一掌就糊上对方的脸。
“喂死小偷,今天也要打一架吧?”
自从发现我在镰刀小偷所在的学校外面打工时,他隔三差五就会跑来捣乱。
我用力按着他的脸,让他的嘴唇嘟了起来。
“唔唔唔——”
瞪着眼睛哼唧着的模样,就像被刀拍扁的鱼。
“你们两个小子,干什么!”
见到这一幕,老板昆叔摆出了要走出摊子揍我们一顿的架势。
我被昆叔的动作吸引,稍稍分神作出回应,刚想说出“这是我和这小子之间的私人恩怨“时,被我按在玻璃上的镰刀小偷,像鲤鱼打挺一样,“啵叽”一声把脸拔起来,一个反手推开我逃走了。
“该死!”
我险些将愤怒的情绪一拳发泄在玻璃罩上,余光瞥见已经一脚迈出报刊亭的昆叔,赶紧克制住,朝着逃走的背影,拔腿追去。
“王八蛋!你给我站住,看我抓到你,非把你——“
我使出全身力气,躲开挡在走道上的行人,玩命追赶。
镰刀小偷一边“咯咯咯咯“地放肆大笑,一边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
这时我的脑海中出现了花豹追捕羚羊的画面。
十分钟过去之后,变成了忠犬追赶主人投掷飞盘的样子。
又过了5分钟,沦落到老家猫被顽童用毛茸茸的拟鼠物戏弄的场景。
“王八蛋…“
我扶住膝盖大口喘气,皱着眉头眺望远处的少年。
那小子嚣张地站在巷子口,冲我勾勾手指。
我简直气得浑身炸毛,不顾膝盖的酸疼,咬牙扑了上去。
那小子像昂首阔步的斗牛士,抖擞抖擞他手里的红桌布,轻易地就将我引诱至巷子深处。
用愤怒到鼻孔喷气的牛来形容现在的我,丝毫不觉得过分。
“王八蛋…“
除了这样骂他,我也没有力气再说出其他的话来。
镰刀小偷后背抵着墙,脸上的笑容毫不收敛,看他的脸色,一点也不觉得疲惫。
“你…快把我的镰刀…还给我!“
我实在支撑不住,说完这句就干脆坐到了地上。
这里是101中学附近的小巷子,身后200米处是拥堵的马路。
站在我的面前,跑了十五分钟也呼吸顺畅的少年,就是偷走我镰刀的罪魁祸首!
“我为什么要把镰刀还给你?“
听听吧,他一张嘴就说出什么胡话来?
我瞪大眼珠,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继续说道:“镰刀已经到了我手里,那就是我的东西了,我不会还给你的,除非你能从我这里抢回去。“
“王八蛋!“
我的体力似乎只限于喊出这三个字。
“咯咯咯咯,真是太好玩了,对了,我已经将镰刀的全部用法都尝试过了,这三年间也努力地进行了练习,现在也算是镰刀专家了吧!“
他颇为得意地说道。
“哈哈哈哈,“我也不甘示弱地大笑道,“幼稚的小子,你根本没去过死神界,什么也没见识过,还说什么镰刀专家?不过就是一个偷走别人东西还耍赖不还的小偷而已!“
“唔嗯…”听了我的话,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嘴唇紧闭。
很好,扳回一城。
“哼,随你怎么说,反正镰刀在我手上,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只要等着变成老头然后死掉就好了,咯咯咯咯。”
亏他长得有模有样,谈吐竟然如此低级,真想扑上去给他两拳,再将他踹倒,接着来一个过肩摔。
可惜我已经力不从心。
他看着我干瞪双眼,心里想必乐开了花,笑眯眯地靠近我,收起裤腿蹲在我的面前。
“我们毕竟也算是老同学,这么多年不见,就不能开开心心地聊聊天吗?今晚红心皇后有场live,我最近迷上的乐队也会来,只要50块钱喔,怎么样?我请你去听吧,就当是给你道歉了。”
他摆出威胁人的动作,眯着眼睛,嘴里却天真地说着奇怪的话。
我当然不会买账,别说请我听live,就算把整个酒吧送给我都不可能原谅他。
“臭小子,你别妄想一张50块钱的破票就能把这事一笔勾销,如果你不把镰刀还给我,我就不能返回死神界,这样下去只能孤零零地在人间等死!呜…呜…”
一想到剩下的日子我将会在等待死亡的煎熬中度过,我的肚子就酸了起来,连同喉咙和眼睛也开始难受。
我1991年出生,小学六年级就夭折,死神做了三年,收集了982枚亡灵,结果却被这混蛋偷了镰刀。
如果我还好好地活在世上,今年也有18岁了,18岁本是多么美好的年纪啊!
原以为成为死神之后,也能弥补没能在人间成长的遗憾,而现在,我只能委屈地落下眼泪。
“喔喂!你…你哭什么??哭也没用的,我绝不会把镰刀还给你!总之,说好了啊,今晚8点,清江路红心皇后酒吧,不管你来不来,镰刀这事就这样了结了。我…我走了。”
他好像被我的举动吓到,连连后退,撑起地面从我身边跑走了。
面对着寂静的巷子,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一只猫从墙上走过,我越加委屈,而且感到丢脸,结果干脆自暴自弃地闷头大哭。
○
2004年9月,我拿到了成为死神以来的第一支镰刀,正是前辈——伟大死神赐予我的,我要用它来收集1000枚灵魂。
镰刀是开启人界和死神界大门的钥匙,当我打开那扇门后,第一个想要去的地方,当然是我死去的城市。
正如大死神前辈批评的那样,我留恋着人间的种种,尤其是在死后,要是有谁说死去之后不想复活回到原来的地方,我一定会觉得他在说谎。
那时我应当是13岁,伪装成初中生考入了离家不远的学校,是一个非常普通、遍地流氓的初中,我将它命名为“流氓第一初中”。
入学后,我和镰刀小偷成了同班同学,我记得教室是初一(三)班、初二(三)班、接着还是初二(三)班。
我们两个一起留级了。
我每天都忙于收集灵魂,剩下的精力都用来和班里的女同学培养感情,那些臭流氓一般的男生,根本无法引起我的任何关注,这里面也包括镰刀小偷。
他是全学校最嚣张的流氓,所以在称呼他为“镰刀小偷”之前,我一直把他标记为“流氓第一初中的第一流氓”。
至于他的真实姓名,我从来没有留意过,哪怕老师上课点名叫他回答问题…唉!老师似乎从来也不曾点过他的名字啊!
恐怕他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已经散发出流氓盖世的气质了,所以连老师们也不敢招惹他。
怪只怪我对自己的身份过于自信,没有好好提防那个混蛋,才会被他趁机偷去镰刀。
正可谓“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这位我不曾知晓真实姓名的男同学,在当时的社区里有一个响当当的称号——“西校区混世魔王乱少爷”,简称“乱少爷”。
在“流氓第一”中学的三年,我和乱少爷互相谁也不搭理谁,处在“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直到我们一起留级,重读初二的那一年。
那天我逃课出去,赶到车祸现场收集了一枚新鲜的灵魂,镰刀上面的表盘也跳到了982,这表示我已经用编号104的镰刀捕获了982个灵魂,我心想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完成任务。
于是放学之后,我还赖在操场上晒太阳,完全没有注意到班里的男同学们仍然活跃在篮球场上,明明体育课上已经玩得足够久了,这些毛头小鬼们,总是有用不完的力气。
我枕着有些僵硬的人工草地,将镰刀伪装成钥匙与其他钥匙串在一起,搁置在裤兜里。在夕阳温柔的照射下,不知不觉陷入了睡梦。
醒来时才发现钥匙不见了,我沿着自己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寻找它,那一晚我没有回家,在马路边坐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