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影站在温泉池边的竹林里。
凤毛麟角隔着玻璃墙看见了他，轻车熟路地从昨天的路线避开监控瞬移到了他所在的位置。
“来了？请坐。”星影身边凭空出现了一套桌椅，上面还摆着茶具。
竹林里凉风习习，送来植物和泥土的清香。几米外的温泉水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清澈。
“那些抽水设备刚撤走没多久。”星影翘着二郎腿，望着不远处的温泉。“首先恭喜你们第一次除祟顺利完成，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的开始。不过你们也别骄傲，在凌湖里跟你们对战的水鬼有三分之一的力量被隔离在温泉里，如果是完全体的水鬼，你们的这次除祟行动就没那么容易了。然后呢，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凤毛麟角心里“咯噔”一下，都不知道这只麒麟闲着没事卖什么关子，不过做出的决定倒是默契得很：“先听好消息。”
“好消息是酒店里没人发现这件事跟你们有关，我修改了黎辉所有熟人的记忆，清除了他的相关档案，他在人间的痕迹已经完全被抹去了。事实证明在这个信息时代也可以做到不留痕迹地完成龙脉祭司的使命，你们尽管放手去干，善后的事交给我就可以了。”
“好，那我们就放心了，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黎辉身边的人有一小部分是被他篡改过记忆的，而且使用的是水鬼赋予他的某种邪术，本来效果就不太稳定，所以我把黎辉从他们的记忆里抹去之后，他们的记忆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混乱，严重者甚至会患上精神病。”
凤毛麟角大惊失色：“啊？”
“不必惊讶，这是很正常的事。邪术跟我的法力碰撞在一起，造成的混乱会扰乱人的精神，对大脑造成破坏。”星影慢悠悠喝了口茶。
“这……难不成以后我们每次除祟，精神病院都会增加几位患者？”陈悦然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那倒不至于。并不是每个邪祟都有这种邪术，你们除掉的那个水鬼，能够利用水的渗透作用影响受害者的精神世界，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她能让受害者‘脑子进水’，换成其他邪祟就不见得有这种本领了。”
“受害者以后会怎么样？黎辉又是怎么处理的？”方岳璇揪着自己下巴上的一颗痣问道。
星影放下手里的茶杯：“我带你们去看看他。”
三人起身，茶座消失了，星影一手牵起一个，带着凤毛麟角传送离开了竹林。
闻到似曾相识的车载香水味，凤毛麟角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坐在星影那辆宾利的后座上。打开车门下车后，陈悦然认出了这里：阳光房地产公司外面的停车场。
“他在会客室里，”星影说着，打开门走进公司大堂。“我把那里做成了安全屋，不用担心有人发现。”
坐上电梯，很快就到达了公司的会客室。凤毛麟角看见被五花大绑，嘴上贴着胶带的黎辉，瞬间有种误入警匪片场的错觉。
黎辉闭着眼，眼镜不知所踪。听到声音他有气无力地撩开眼皮看了一眼进门的三个人，看清来人之后泄了气，闭眼装死。
“善后有点费神，所以我没用自己的法器困住他，当然他就算没被绑起来也逃出不去，这间屋里有禁制结界。不过旁边柜子里有些东西还挺珍贵的，绑起来主要是怕他搞破坏。”星影解释道。
他伸手对着空气做了个撕拉的手势，凭空撕掉了两米外黎辉嘴上的透明胶带。
凤毛麟角看着黎辉被胶带粘掉一层唇髭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一时语塞。
星影看她们两个暂时没什么要说的，就首先开口问黎辉：“你杀掉跟你一起长大的黎建军是什么感觉？后来接二连三杀死那么多无辜的人又是什么感觉？是不是一次比一次得心应手？”
黎辉深知自己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也懒得再掩饰什么了：“能有什么感觉？无非就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成行家。”说到这里他自嘲地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还想问我杀了多少无辜的人，有没有愧疚？”
“并不想。自从杀死黎建军，跟水鬼达成交易，你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之后你杀的那些人都是你做出这一选择之后造成的一系列连锁效应，你和水鬼为了你们的野心和贪婪，依附于彼此，篡改其他人的记忆，甚至剥夺他人的生命，”星影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但是你如果有悔过之意，是不会这样一条路走到黑的。”
“你以为我有得选？我早就没法回头了。”黎辉瞄了一眼星影，耷拉下眼皮不再看他们。
“你错了。你确实没法回头，但是停手是完全可以的，什么时候都不晚。可惜你没能战胜你内心的贪婪和懦弱，毁掉别人的人生，还存着侥幸心理觉得没人能制裁你。我很好奇，篡改记忆得来的老婆香不香？她还记得对黎建军怦然心动的感觉吗？”星影慢条斯理地问出这个问题，饶有兴趣地看着黎辉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老婆是当年他追的那个女同学？”方岳璇忍不住问了一句。
“对，同时也是被他篡改记忆的受害者，结婚多年来两人琴瑟和鸣，夫唱妇随，生活美满和谐，可惜余生只能在精神病院度过了。”星影依然在玩味地看着黎辉。
陈悦然皱着眉头：“篡改记忆让对方言听计从？这跟娶了一具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星影赞许地看着她：“在你们看来这样是不合理的，但是有些人，比如他，”他用下巴指了指黎辉，“恨不得自己的另一半是个听话的机器人，只有躯壳没有灵魂，任他摆布。”
“小屁孩懂什么？篡改记忆得来的老婆可香了，对我百依百顺的。”黎辉像是决定破罐子破摔了，轻蔑地看着陈悦然，脱口而说这么一句。
方岳璇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让她对你百依百顺，成为一具行尸走肉，这就是你跟她结婚的目的？”
“你们可以说我毁了其他人的人生，但是唯独没有立场说我毁了她的人生！她本来就是应该属于我的，懂吗？黎建军那个混蛋抢走了她，还欺骗她，早晚会让她受到不可挽回的伤害，我让她忘记黎建军是在把她的人生拉回原有的轨迹。我爱人和我之间感情好得很，婚姻生活和睦，你们不会觉得黎建军那种来者不拒的人渣会给她幸福吧？”
“不是吧，黎建军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种观念？你把黎建军当假想敌我能理解，但是你老婆除了你们俩，有的是其他选择好吗？要不是碰上你和黎建军这两个扫把星，她才不会倒霉到被你当成你们争夺的战利品，你得到她之后还要用邪术完全控制她的思想，对她没有半点尊重，这就是你所谓的给她幸福？”方岳璇完全无法认同这个人的想法和行为。
“我对完全无法掌控的东西没什么好感。比如你们，就是我最烦的那种。”
凤毛麟角厌恶地看了一眼黎辉，摇摇头移开了视线——这个男人已经没救了，占有欲控制欲过剩也就算了，还偏执得很。
星影对着空气一扬手，黎辉脸上发出响亮清脆的巴掌声，头往边上一歪。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几滴鼻血顺着黎辉的下巴悄无声息流到地板上。
“所以现在咱们拿他怎么办？”陈悦然问星影。
“他的社会关系网已经被清空了，跟他认识的那些人有关他的记忆也被抹去了。”星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现在他人间蒸发也不会有人知道，除了我们。”
黎辉面如死灰。
他早就知道自己恶贯满盈不得善终，但是此刻星影的话传进他耳朵里，就像一枚冰刃刺入心脏，让他久违地惊惧到浑身发冷。都说人这辈子会经历三次死亡，第一次是他断气时，从生物学上他死了；第二次是他下葬时，人们来参加他的葬礼，怀念他的一生，这时在社会上他死了；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了，那时候他才真正地死了。
此刻他生理意义上还活着，但其实已经死了——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直接越过第一次和第二次，帮他实现了第三次死亡。
凤毛麟角意识到了什么，都产生了某种异样的感觉，好像自己成了仅有的见证者，即将送走一个活生生的人。方岳璇默不作声地靠近陈悦然，微凉的手指轻轻握住她的手，接触到的皮肤并不比自己的温热。
星影打开靠墙的红木柜子，里面陈列着不少精致的瓶瓶罐罐和木头匣子。陈悦然往那边扫了一眼，吃惊地看见有几个透明的瓶子里跳跃着一团团不同颜色的火焰。
“三途业火还是三昧真火呢？”星影的手停留在两个瓶子之间，自言自语着。
方岳璇注意到了一团金红相间、让她感觉莫名熟悉的火焰，很快她体内的凰羽就给出了答案：那是凤凰火。
星影很快做出了决定。他同时拿出了那两个瓶子，放到办公桌上，挨个打开之后双手分别伸进去，将瓶内的两团火焰捧了出来。
凤毛麟角看着他一手捧着一团火的样子，只觉得这幅画面说不出的怪异。
黎辉彻底慌了神，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缩起来，早已力竭的肌肉回光返照一样爆发出最后一点力量，垂死挣扎了几下，绑在身上的胶带发出轻微的扯动声。
“站远点。”让凤毛麟角退后，星影轻轻地把左手往黎辉那边一甩。
“不要……求你了！不要！等一下！”黎辉脸上的表情恐怖到了极点，他被装在裹尸袋里的时候就已经设想过自己的结局了，但是意识到自己真的成了将死之人的一刹那，冰冷的恐惧还是像凌湖的水一样把他淹没在了不见天日的黑暗里。他的人生耽溺于水下的污浊之处，如今即将结束在这熊熊烈火中。
星影对他的求饶充耳不闻，左手的那团火落在黎辉身上，黎辉的整个身躯燃烧起来，很快被完全吞没了，惨叫声回荡在办公室里，陈悦然别过头去，五官皱成一团。
好在片刻之后星影就甩出了右手的那团火，绿色的火光升腾而起，黎辉燃烧的躯体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