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陶冠华当时多大了?”东尊大酒店的客房里,方岳璇揉着眉心问道。
“十四岁半。”陈悦然头脑风暴了一阵回答她。
方岳璇不禁咋舌:“听你的描述,他简直通透得不像个初中生。那些话如果是他父母告诉他的还好,如果是他自己领悟的就……啧啧啧,有点厉害。”
陈悦然闭上眼睛轻轻叹气:“唉,他的那些话,字面上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对于郑潇和他妈来说不知道这件事就相当于没影响,他爸出轨跟没发生过一样。但是从我自己的观念上来说……出过轨的人就算断了婚外情回归家庭,他出轨这件事也是客观发生过的不是吗?”
“我懂你的意思,你可以这样想:他爸是个渣男和他们家庭和睦这两个事实并不矛盾,甚至还共存了一段时间。”
“我知道,但还是很纠结。我记得那时候我看郑潇跟他爸妈站在一起,就总觉得他妈头上戴了一顶巨大的绿帽子,当然后来我也听说过‘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总得带点绿’这句话,可是这种事真的发生在现实中自己认识的人身上就……”陈悦然手上不自觉地开始揪自己的头发。
“好吧我明白了,你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对出轨这种行为深恶痛绝。”
“差不多,我可以理解陶冠华那些话,但是没法理解郑潇他爸出轨这种行为。”
“我勉强可以理解,”方岳璇察觉到陈悦然听见这话眼神流露出一瞬间的震惊,微微一笑镇定自若地冲她挑了一下眉毛,“但是如果我未来的老公给我戴绿帽子,我阉了他丫的。”
陈悦然本来沉着一张脸,听见这话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你倒是挺有自信,只能你绿别人不能别人绿你是吧。”
“打个比方而已,我又不是渣女,再说这么渣的男人不会成为我老公的,我会把被绿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方岳璇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说完这句,又话锋一转道:“没有孩子倒还好,有孩子了对孩子才是伤害最大的。说实话,郑潇没受到任何影响我才会觉得奇怪,特别是他当时正好还跟你谈着。不过他一开始应该还没有多大变化,否则你这样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也不会……”
她用探询的眼神看着陈悦然,后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璇姐,你说到点子上了。”
升入初三,整个年级都换了教室,班里重新分了组,陈悦然没有继续当组长,跟自己原来组里的那些同学也各自被分到了不同的组。不过她和刘冰清分到了同一个组,课间经常会看到荀天宇跑过来跟人家腻歪。
“呵,一对狗男女。”同组被伤害到的单身人士们满脸嫌弃。
“哎哟,真对不起,虐到单身狗了。”刘冰清长得甜美,笑容更甜美,说出来的话却跟甜美不沾边。
荀天宇嘿嘿一笑:“反正怎么着都是狗,谁也别说谁,咱们今天就来个群狗荟萃。”
陈悦然坐在后排笑出了声。
没想到荀天宇把她拉进了这场谈话:“你说是吧,陈悦然,你跟你家郑潇怎么样了?”
这话让陈悦然的笑声瞬间不受控制变了调。
郑潇只在9月1日的开学典礼上出现了一次,作为体育委员带队去学校体育场,那天之后陈悦然就再也没见过他。
暑假期间陈悦然没跟他约会,只在QQ上跟他保持着联络,时不时一起玩几局LOL。陈悦然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都在上辅导班,郑潇不知道在忙什么,但是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空闲时间出来约会。从只言片语中,陈悦然零零散散了解到了他家目前的一部分状况:他爸已经不怎么回家了,频繁长时间的“出差”导致的结果是家里经常只有他和他妈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陈悦然旁敲侧击从陶冠华那里得到的消息更糟糕:郑潇家最近被那位小三骚扰了不止一两次,他某天傍晚给郑潇打电话想叫他出去打篮球,正好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两个女人吵架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是郑潇他妈,而郑潇跟他说了没两句话就匆匆挂掉了电话。
开学之后陈悦然只在周末被允许用电脑,就只能偶尔跟郑潇聊几句天,打几局游戏,还经常被家长唠叨开学就初三了,要中考了,不能老打游戏啦之类的。
她开始觉得自己和郑潇像是从校园恋爱走上了网恋这条路。
有够无语的。
转念一想,这也许就是最好的安排,感情淡下来,关系变得疏远起来,最后相忘于江湖。嗯,挺好的。
但是她不甘心。
荀天宇听出了她笑声变调,但没看出她的内心活动,正要追问,陈悦然扬起脸给了他一个灿烂到耀眼的笑容,露出一排大白牙:“嘻嘻,狗哥,我们感情好着呢,我都见过他家长了。”
“yooooooooo!”荀天宇和刘冰清同时发出八卦的声音,“进展够快啊姐们儿,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你俩再过几年就订婚?”
陶冠华擦完黑板拍着手上的粉笔灰走下讲台,刚好路过他们,听见这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悦然。
陈悦然感受到他的目光,但是抬眼望去只看见了陶冠华瘦长的背影走向教室后方他自己的座位。
她假装啥事也没有,固定好了自己灿烂的笑容,继续跟荀天宇、刘冰清这对“狗男女”和几位单身狗插科打诨,直到下一节课的老师走进教室。
情绪隐藏得足够到位,没人发现谈话一结束她上扬的嘴角就收了回去,眼神里已经掺杂了一丝苦涩。
其实她和郑潇之间的感情谈不上轰轰烈烈,也没有什么海誓山盟,可这毕竟是她的初恋。至于她在荀天宇面前怎么说,那不重要,中考的压力不可小觑,他和刘冰清的关系就足够让他自顾不暇了,而且初三过完这个班就散了,到时候没人会去深究班里一个漂亮女生和隔壁班帅哥低调的初恋是如何收场的。
那年12月31日,初三年级的每个班都组织了自己班级内的元旦晚会。陈悦然所在的6班从班主任到每位同学都忙忙碌碌准备着这次晚会,教室外寒风凛冽,班内氛围却是热火朝天。教室被装饰得焕然一新,日光灯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彩带,一团团气球点缀在黑板边、门框上,窗户上用彩色喷漆喷上了“元旦快乐”的字样,体育委员和生活委员在超市采购水果、零食,班长和团支书出去租借音响设备了,文娱委员刘冰清跑来跑去指挥着板报组的同学们设计黑板画,还跟班主任商量着节目顺序……
夜晚终于到来,元旦晚会正式开始。开场是6班小歌神荀天宇唱的《那些年》,接着是班里五位会跳舞的美女跳的爵士舞,场子热起来之后同学们各显神通,相声节目幽默诙谐,小品节目搞笑又不失内涵,老师们、学生们都唱了歌。恰逢陶冠华的生日,一群男生跟他勾肩搭背搂在一起,合唱《兄弟抱一下》,荀天宇的声音格外突出,唱完后他们围在一起,祝陶冠华生日快乐。就在这时陈悦然借着暗淡的光线看见教室门开了,几个串班的同学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是郑潇,他头发长了很多,已经不符合学校的仪表要求了,身上穿的也不是校服,陈悦然竟一时没能认出他,但是陶冠华作为跟他小学就认识了的老同学,对他熟悉到剃了光头也照样能认出来,当即走到门口跟他寒暄起来。
陈悦然总算看出了这人是郑潇,整个人僵了一下,万般情绪涌上心头。现在教室中央是502宿舍的几位男生搂在一起嚎《海阔天空》,下一首歌就是她要唱的《枫》。
陶冠华借着多媒体屏幕的亮光找到了陈悦然所在的位置,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招手让她过来。
陈悦然此时有种进退两难的感觉。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郑潇了,上次见面大概是在十月份的中秋节。他打电话找她出来一起赏月,在街上走了一段,抱在一起接了个吻之后就各回各家了。郑潇依旧没有要把他家的事情对她和盘托出的意思,她也就愣是憋着没问。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她在狼嚎一般的歌声里静静地看着门口,沉默了几秒钟。接着拿定了主意,对跟她隔了两个座位的刘冰清耳语了几句,在拼接起来的桌面上走了几步,从边缘跳下去,猫着腰绕过挤挤挨挨的同学们,来到门口,一手拉住一个,把陶冠华和郑潇拽出了教室,然后飞快关上门。
走廊上没人,但是各个班都在开元旦晚会,嘈杂得很。三个人兜兜转转停在了离教室有一段距离的楼道口。
陈悦然和陶冠华都没穿外套,郑潇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那里,看见这俩人穿着薄薄的校服就出来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披在了陈悦然身上。
陶冠华被秀了一脸,无语望天,只能在零下十度的冬夜里默默抱紧自己。
“我爸要和我妈离婚了。”这是郑潇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也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此话一出还是像重磅炸弹一样,在三个人之间炸出了一道看不见的火光。
“他把离婚协议书拿来让我妈签字,我妈提出的条件是等我中考完……”郑潇那茫然无措的眼神像一只受惊的麋鹿,“我从来没有这么憎恨过自己,要不是为了我,她才不会受这种——”
“你说什么傻话?”陶冠华斩钉截铁打断了他的话,“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个贱人和你爸的错,是他们对不起你们这个家!”
郑潇刚想说什么,猛然想起自己的女朋友还没有全面了解过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亲爱的,你——”
“别以为你瞒着我我就啥也不知道,我又不是瞎子。”陈悦然表情很复杂,“郑潇,我知道你爸不是个玩意,但是我完全相信你的人品,也能理解你的难处。”
郑潇和她对视着,在楼道灯暗淡的光线下,两人都从彼此的眼里看见有泪光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