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楼梯口，陈悦然和陶冠华知道了他这个学期几乎没来过学校的原因：郑志远的那位小三是个歹毒且有背景的女人，半年前就摸清了他在哪里上学，写了几封恐吓信，用他的人身安全来威胁李淑佳，逼迫李淑佳跟郑志远离婚。为了保护他，李淑佳只能请了单独的辅导老师，在家里给他上课。这半年李淑佳遭受了无数次辱骂，眼看着一天比一天憔悴，但还是瞒着他，尽自己所能不让他受到不好的影响，连那张冷冰冰的离婚协议书都是他从没来得及清空的电脑回收站里翻出来的。之所以中秋节那天和元旦这次他可以出来，主要是因为郑志远和小三也要一起过节，才让他们母子俩脑子里时刻绷紧的那根弦得以松弛下来。
“小三居然能猖狂成这样？这个贱人怎么不去死呢？”陈悦然听完他的话，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句。
陶冠华听到一半骂了句脏话，现在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狠狠锤了一下墙壁，咬牙切齿了半天才恢复镇静。
“我认真想过为什么我和我妈会遭遇这种事，想破了脑袋也只能想出一个答案，那就是在我爸的心里我们的分量已经比不上他的小三了，他哪怕对我们的关心再多一点点，我们也不至于被欺负成这样。”郑潇嘴角扯出一个凉凉的微笑，眼里满是悲伤，“我现在恨透了他们。”
陈悦然这辈子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心疼一个人，难过得要命。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伤得体无完肤，她是真的想象不出这是什么滋味。
陶冠华似乎很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三个人站在一起陷入了沉默。
最后陶冠华打破了沉默，他拍着郑潇的肩膀说：“哥们，我相信你能渡过难关的。你不是你爸，你一直是个正人君子，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好人一生平安。”
“猴哥说的对。我不会因为你爸的事情对你有任何偏见，中考一起加油吧，亲爱的。”陈悦然没多少哄男孩子的经验，仅有的经验也是在郑潇这里获得的，现在也用在他身上了。
郑潇咬牙忍住眼泪，很快陈悦然也跟着红了眼眶，鼻子一酸，用手捂住眼睛不想让面前两个男孩子看见。
当然这么近的距离看不见是不可能的，于是下一刻的画面变成了郑潇把她搂在怀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其实一开口自己也带着哭腔：“别哭了，你一哭我也要哭了。”
陶冠华看着这个画面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得别开了脸。
过了一会儿陈悦然抬起头来，擦掉脸上的泪痕，看着自家男朋友的帅脸露出微笑：“既然今天你是自由的，那就来我们教室听我唱歌吧。晚会结束之后咱们再一起走怎么样？”
“好。”郑潇终于露出了一丝开心的笑容。
回到教室里，现在教室中央是体育老师在表演高难度健美操，之后是几个男生的街舞表演和一首《泡沫》，然后才轮到《枫》。陈悦然离开之前拜托刘冰清帮她改了一下节目的顺序，把自己要唱的歌往后挪了几个位置。
陶冠华搬来了两个凳子，三个人坐在角落里嗑起了瓜子。
很快前面几个节目就结束了，陈悦然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接过话筒。
郑潇再次听见了自己几年前的少年音。
“真的好像啊，”他喃喃自语，“太像了。”
陶冠华嗑着瓜子，双眼已经放空：“是啊。”
“缓缓飘落的枫叶像思念，我点燃烛火温暖岁末的秋天……”陈悦然投入了十二分的感情去唱这首歌，压抑的迷茫与彷徨倾泻而出，差点没把自己给唱哭。
她唱完了，鞠躬道谢，许多同学都在叫好，全场掌声雷动，但她的眼睛在寻找郑潇。
他也在鼓掌，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她把话筒递给走上前来的下一位表演者，迎着郑潇的眼神走过去，依偎在他怀里。
“我好想你啊。”
“我也想你了。”
过完年之后，郑潇得空去找她，陈悦然百般推辞之后他还是带了礼物。这次的礼物是一双帆布鞋，他特意买了情侣款，自己也有一双。
陈悦然自己没买过这么贵的帆布鞋，看到的时候惊了，执意要给他发红包，被郑潇坚决地拒绝了：“我不要你给的红包，我只是想让你以后穿着它跟我一起逛街，旅行。”这话成功搞得陈悦然鼻头发酸：“好，真希望那一天尽快来临。”
转念一想不对，这是在祈祷郑潇的父母尽快离婚？
她尴尬地想找补一句：“我的意思是说……”
“我知道，你不用避讳，我恨不得他赶紧滚远点，好让我和我妈脱离苦海，”郑潇打断了她的话，“我比你更希望那一天尽快来临。”
跟一年前一样，两人打了几局游戏又看了一部电影。郑潇的游戏意识已经练得很到位了，技术也是提高了很多。他们看的电影是《泰坦尼克号》，虽然电影足够经典足够感人，但是看到Jack给Rose画肖像的片段，两个人都有点不自然。那天陈悦然穿的是一件修身款毛衣，弹性十足的面料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郑潇基本没见过她穿这么显身材的衣服，这次在她家里和她单独相处，又看到了这种比较成人化的电影片段，氛围很是暧昧。播到后面更“没眼看”的地方，他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咽口水了。
于是电影结束后，伴随着片尾曲《My Heart Will Go On》的悦耳旋律，两人无比自然地进行了一个法式长吻。唇舌交缠的时候，郑潇原本流连于陈悦然腰际的手慢慢移到了她丰满的胸脯上。陈悦然记得自己当时的呼吸变得紊乱，心跳越来越快。她迷迷糊糊地期待着郑潇会不会有什么下一步的动作，本能告诉她自己完全不抗拒，但是理智又让她不敢再继续往下细想。
好在郑潇也保持了清醒，没在她家里做什么出格的事，一吻结束之后只是搂着她，说：“宝贝儿，你发育得真好。”
陈悦然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拥抱他：“以后会更好。”
可惜两人没有等到一起穿着情侣鞋逛街的那一天，更没有等来穿着情侣鞋一起出游的机会，郑潇也没再见过陈悦然“以后会更好”的身材。
几乎整个上半年，郑潇都只在QQ上和她联络，偶尔打个视频电话。陈悦然每次都小心翼翼地避开自己父母在家的时候，对着电脑上的摄像头找自己最好看的角度。
中考的哨声响起的那一刻，陈悦然如释重负。
郑潇也会在这之后得到解脱吧？她这样想着。
但是她迟迟没有等来郑潇的消息，郑潇离开学校之后杳无音信，陶冠华也不知道他干啥去了。
郑潇家的噩耗传到她耳中的那天，中考早已结束了。郑志远在中考的前一天晚上出了车祸，他驾驶的小轿车与一辆大货车相撞，几乎成了一堆废铁。和他死在一起的是那位小三，肚子里还有个完全成形的胎儿。
肇事司机逃逸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警方没能找出任何有效线索。
陈悦然和郑潇再次见面，是在教学楼旁边的小树林里。那时候中考成绩已经下来了，每个班的同学们都是最后一次完整地聚在一起，打打闹闹，倾诉衷肠，等着毕业典礼开始。典礼开始之前一个小时，她离开初三6班的教室，跑出教学楼，跟郑潇久违地站在一起，看着眼前从头到脚一身白色，没有任何笑意，仿佛眼泪都已经流干了的英俊少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他到死都没能跟我妈离婚，”郑潇没有哭，眼里没有一滴眼泪，只是轻声向她诉说，“我不想承认他是我爸。我这一年都没能在学校好好上课，经历这些糟心事，说到底是拜他所赐，但是我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能拥有快乐的童年，也还是拜他所赐。”
陈悦然担忧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他走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我真的很希望他当时有那么一瞬间想到过我和我妈。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一边恨他一边又渴望着他的关爱。”郑潇说到这里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眼里却依然没有丝毫笑意，“他的那个小三一尸两命，肚子里还有他们没出生的女儿。我每次想到这个都觉得自己要疯了，好像有两个人在我脑子里吵架，一个说着‘那个孩子活该，它根本不该出现在世界上’，另一个说‘它是无辜的，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牵扯到它’，最近几天我晚上睡觉一闭上眼就胡思乱想，我是不是也不应该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呢？有这么个爸，我的命运是不是注定就跟那个胎死腹中的……”
“你在说什么傻话？”陈悦然本来想安静地倾听，但实在忍不住了，“有句话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你知道吗？你爸妈生了你，这点是你无法改变的，但是现在你爸已经没了！他给你带来的那些东西，爱也好，恨也罢，都可以一笔勾销了！就算只是为了你妈，你也不该这样想！她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这样让她多难过啊！”
“就是因为我，我妈才忍受了这么多不必要的折磨。如果不是我，她本来可以痛痛快快地离婚，而不是被折腾这么久，最后还得到一个这么晦气的结果。你知道吗，我爸出车祸的前一天晚上我就做噩梦，梦见他出事了，我要是……”
“晦气？这是他们的报应吧！没良心的人遭报应难道不是活该吗？”可能是由于天气闷热，再加上听了郑潇这番话，陈悦然情绪失去了一贯的平静，没有耐心听完他的话，语气也前所未有的尖刻。
郑潇皱了一下眉头，眼底闪过一丝烦躁，似乎在发作的边缘，但忍住了。偏偏陈悦然也怒气上头，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了两下：“你清醒一点，这对你和你妈来说明明是一种解脱！”
“你懂什么？”郑潇猛地甩开了她的手，力气大得让她差点摔倒，右手及时撑了一下长椅的靠背才站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郑潇扶了她一把：“对不起。”
陈悦然呆呆地看着他，嘴巴张开又合上，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过头不看他，自顾自地坐在了长椅上：“没什么，是我无礼了，该道歉的是我。对不起。”
郑潇无声地叹了口气，也是什么都没说，坐在了她旁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