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恶性病，十五天内不手术，成功率就会大大降低，到时候，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医生一如往日的冷淡声音传进理查的耳朵，却仿佛洞穿他的耳膜，让他脑袋发蒙。扭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女儿，金黄的发色映照着她苍白的脸色，像是金色花瓣包裹着的花心，脆弱不堪。
挣扎着呼吸的女儿的胸口每次起伏，都扯动着作为父亲的他的心，一个生活在底层的纠察官，一个没有能力给女儿支付医药费的父亲。
【注:纠察理解为下层警员，参考特殊时期的俄国，拥有直接处决权。】
生活留给理查的选择不多，无非是偷，抢与勒索，在治疗费用宛如铁枪一般的压力面前，他一直坚持的纠察官的职业信仰不过是一层窗户纸，连同道德一起被戳开一个大洞，通往说服自己做恶的借口——女儿的命。
两天过去了，时间的流逝消磨着理查的耐心，往日秉公执法绝不压榨民众的理查已经混进了他往日厌恶的黑警圈子，那些平时热衷于压榨平民的黑警们一看理查这只油盐不进的白天鹅居然也厚着脸皮来“弃暗投明”，就仿佛苍蝇找到了机会去吃桌上的肉，涌过来把理查往圈子里拉。
也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假的，它们只是想看高贵的天鹅掉落在它呆的泥潭里而已。
这群黑警，他们那被酒色从头到脚钻了无数个孔早应该流光精力的身体又一次焕发生机，只为赶快驯化理查成为他们的一员，仿佛拉他下水这件事，已经成了他们这种阴影中的臭虫除开压榨比他们更底层的人以外唯一的娱乐。
十分刻意地，他们带理查去的都是理查曾经执法的区域，纵使也有着公务的原因，但他们的险恶也是昭然若揭——从根本上击垮理查。
夕阳下熟悉的街区在理查眼里却不再让他感到安心，身前黑警们对他曾经保护的民众的辱骂又一次次刺激着他的心，他只能向后缩，躲在建筑的阴影里，但是黑警们可不打算放过他，他们撺掇着把理查挤到前面。
熟悉的一家人，理查想起他曾经保护过他们，当时毫无顾忌挺身而出的他此时只能躲在口罩背后看着男主人那张泛着淤青的脸，男主人也认出了他，眼里泛起一点希望，又迅速的暗淡下去。
明明没有人再靠近他，理查却感觉有人不断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闷雷一般的响声在他脑海内回旋，窒息的感觉涌上来，他抬腿向后逃，回头又看见那群黑警们似笑非笑的脸，高高抬起的大腿最终还是放了下来。仿佛白纸被扔进墨水，他又走进黑警们中间。
“一张，两张”理查的眼睛满是血丝，却不敢眨眼，生怕自己手里的钱会突然飞走，他已经失去了绝大多数他能失去的，只有女儿是拴着他不让他坠落的最后一根钉子。
然而纵使放下一切去尽可能的搜集钱财，变卖家产，手术费用依然恍如天堑，横在他女儿与他之间。
没办法了，已经没办法了。
正当他万念俱灰之时，医生的电话打来了，铃声仿佛死神的催命铃，他手忙脚乱地去拿他那台翻盖机，又四处抓着从手中散开的钱币。
“关于治疗费，我有个建议。”
医生的话语从听筒里传来，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但理查却没什么都没听清，他只听见一句话:“只要你帮了我这件事，治疗费就可以免除。”
这就够了。
至于走私人口什么的，人体实验什么的，去他的吧。
“你只需要签一份协议来保证你不会在手术后立马消失或者揭发我们，也保证我们只合作这几次，你要不要考虑几天...”
“不用了，我同意。”
理查抢过协议，干脆利落地签上名字按下手印，他盯着那个鲜红的指印，身体里涌出一种失去感，仿佛那份协议是魔鬼的契约，那个手印也是真正夺取他的鲜血铸成。
理查非常明白，所谓的协议都是空话，一旦他下了水，被对方留下把柄，就不可能再摆脱他们，他们就是狗皮膏药，披着医生的皮，做着恶魔的事。
但是为了女儿，他什么都愿意做。
医生笑了，笑得刺耳又长久，尽管隔着口罩，理查也能看见他裂开到嘴角的怪笑。
“合作愉快。”
手术很快结束了，理查的女儿恢复得很好，尽管脸色依然苍白，但呼吸已经不再吃力。
理查这几天却彻夜难眠，每次他庇护医生的人**易，都需要他出面“验货”，一个个孩子，和他女儿差不多大孩子，像牲畜一样挤在狭小的集装箱里，遍布着粪便与在运输中死去孩子的尸体。
只一眼，理查就吐了出来。
从此以后，那些孩子们瘦弱到只有一张透明的皮挂在脸上的脸就频繁出现在他的梦里，连同那些黑警察肥胖扭曲的脸，在梦里追逐着他，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
女儿还在。。。只要女儿还在。
女儿成了他的最后救命稻草，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多少，也许自己的道德也会想齿轮，越磨越平，也许哪天就不会再做噩梦。
理查又去探望女儿，女儿笑着，对着医生大声喊着:“我的爸爸是我的大英雄！”看到理查也在，医生的脸肉眼可见的开始拧动，肌肉与嘴唇扭动出一个丑恶又戏谑的表情，刺耳的笑声又一次响起，刻意又大声:“是啊，大~英~雄”
理查脸色一黑，转过身去，匆匆摸了摸女儿的头就离开病房，他下定决心，要在女儿病好后立刻回到千里之外的老家，在那里，没人能找到他们。
医生令人嫌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别忘了你的工作！”
又是一天，理查走在街上，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他穿过人流与建筑，身边的一切都慢慢变得稀疏，最后，他来到了码头，这个无比熟悉又令他无比嫌恶的地方。
奇怪的是，今天集装箱门口并没有人把守
没有多想，一如既往地，他打开集装箱，里面依然是被拐卖的孩子，但这次 多出了一抹亮眼的金色，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女儿的尸体。
当看见女儿尸体的那一瞬间，有一股力量轻轻推了一下理查的胸口，把他将要吸入的空气留在那停止扩张的肺里。他摇摇晃晃，像是一座积木塔中间被抽走一块最后轰然倒下。
一如那塔，从中间断开，倒下的部分展开四散的破碎，残留的部分留下惨烈的残缺。
尖叫已经被扼死在喉咙的尾部，余下的只有两具残骸。
他疯了，理所当然。
仇恨让他面目扭曲，他抱着女儿的尸体，迎着夜色一路向医院走去，他要去讨个说法。
刚进大门，还没走到医生的办公室，消音手枪就把他打倒在地，医生那张脸从阴影里浮现，依然是那尖锐的笑声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算盘吗？你想和你女儿一走了之？谁他妈知道你会不会告发我们，只可惜你女儿了，那种稀有病患者有好多富豪都喜欢呢，结果就这么死了。”
“你这个，，，畜生！”
理查眼前的世界变得泛红，他早就听不清医生在说什么，他只想杀了他，为女儿报仇。
消音手枪又一次响起，理查的腿被彻底打烂，可他仍然向前用手爬行，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医生被他那拼命的劲吓得一跳，随后又恼羞成怒地大骂两句，然后又开始怪笑。
“别急着报复我，你女儿可不是我杀的，她是在给你买礼物的路上给拐了，我的人怎么干活我哪知道，你女儿也是真的可以啊，一直反抗，到最后，搞的手枪走火，打死了，哈哈哈！”
医生变态地笑着，脸上的肌肉像蛆虫一样扭动，最后，他把枪顶到了理查的脑袋上。
“去吧，和你女儿团聚去吧。”
枪响了，声音很大，医生的脑袋如西瓜一样爆开，脑浆溅的到处都是，像盛开一朵白红相间的花。
一个影子从门后慢慢浮现，一个瘦弱的男人走到理查旁边，理查认出了他，是那个被自己保护又敲诈的男主人
那个男人叹了口气，说:“你本来该死，但我只为我们被拐的孩子讨个公道，你也是个可怜人，还是自生自灭吧！”
在一片寂静中，理查怀抱着女儿的尸体，于满天星河之下安眠，恍惚间，他看见了自己老家金黄的麦田，女儿的金发躲在其中，等待着他去寻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