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里的黑白照片上不认识的人,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我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具体来说,我是一个被奴役的人格,天天为主人格跑步,锻炼,学习,而主人格她自己只需要打打游戏或者睡觉,我是被她精心设计出来的人格,唯唯诺诺的就像一个小女仆,现在,她即将十六岁了,她说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她要杀了我,并且创造出一个新的奴隶人格。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接下来,我想我需要一个更加勤恳的人格,在我十六岁之前,你还有三天生命。”她留下的纸条这样说道。
我只剩下了三天生命,我立刻开始唉声叹气,但仍然天没亮就去晨跑,然后做瑜伽,做饭,照顾病床上的母亲,背英语单词,这样她也能得到学习过程的回忆体验。
我是学生,刷着公交卡,看着公交卡上的名字和照片,我有些恍惚,我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我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反抗,我的主人格精神力量很强大,一瞬间就能压倒我的意志,并且在之后狠狠诋毁惩罚了我,按照她的原话来说,我这种软弱的人格,也是她设计我这个人格的计划的一部分。
我回想起了她交给我的任务,其中一项,是去追一个女生。
她就在公交车上,准确的说,在我的临座,聒噪不堪的公交车上,我们的手,在放在双腿上的书包后,偷偷牵到了一起。
是的,只会履行主人格交给我的职责的我,虽然一开始对女生之间这样搞十分抵触,但最后也理所当然的……(准确的说是班花同学)
我甚至怀疑,这就是主人格要消灭我的原因之一。
“你喜欢什么花?”班花问我道。
“百合花。”我回答道。
“唉,你不是说你喜欢向日葵吗?人家记了好久。”班花有些讶异的道。
啊,我心中一沉,我给忘了,主人格喜欢的是向日葵。
“今天的体育课自由活动,我们一起打羽毛球嘛?”班花又问道,牵着的手也更紧了些。
“那……那是当然喽。”我点点头道,但我心里明白,这种好事自然轮不到我,而是主人格去和班花打羽毛球。
……
课堂上,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学习,毕竟我只是个奴隶人格,我努力学习,感悟,做题,做完n套习题之后,我脑袋昏昏沉沉,但也收获良多,
下午的体育课很快的就到了,我一个人来到厕所,关上门,拿出了那件可以让我……改变人格,或者说切换人格的触发物。
就是那张残破的黑白照片,上面有我不认识的人,我不知道这张照片对主人格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我只要一看到这张照片,我就开始头痛,我捂住了脑袋,然后,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听不到,想不到了……
我猛地抬起头,已经来到了食堂的桌前,面前是空空如也的盘子,唉,吃饭这种事情也是轮不到我的,除非是吃很难吃的东西,比如班花做的巧克力,看着这个大盘子,我叹了一口气,主人格这家伙……一定又多吃了东西吧,这下,我还得帮她跑步做瑜伽,保持住来之不易的人鱼线……
回到家,做完作业已经是半夜了,主人格懒到连洗澡这种事情都交给我,浴室里我照着镜子,看着这具身体,没办法,我只是一个奴隶人格,按照玄幻小说来说,我的“灵魂境界”比主人格差了几个数量级,完全没有反抗的机会。
奇怪,我这么忙,明明是没机会看玄幻小说的,我有些乱七八糟的记忆,想必都是主人格所经历的吧。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对嘛,这才是我应该思考的,我在浴缸里冥想了起来。
我的思维超越了星河,在宇宙中疾驰,傲游,飞翔,跃迁,唉,如果我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格该有多好,我喜欢星空,喜欢未知,遥远的未知深处一定藏着人类出发时的本源。
就在这时,我对身体的控制权突然被强行夺取了,我自言自语道:
“喂,你发什么颠啊,我在洗澡呢……你和你同学约好的游戏不是在11点嘛……”
“不,那不是我!”脑海深处,我居然听到主人格惊恐的声音。
“什……什么情况,不是你还能是谁?难道……你还培养了别的人格?”我顿时大跌眼镜,可是这时的我,已经完全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但是,我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陷入沉睡。
脑海深处的潜意识里,我看到我的主人格被痛苦回忆所打造的锁链囚禁起来,而我也身陷囹吾,脚上有死亡恐惧做成的沉重的脚镣。
看到主人格落魄的样子,我立刻怒火中烧,举起恐惧狠狠的砸中她的脑袋,立刻就砸出了很多她初中时住院的经历,而她身上的锁链也越来越紧了。
“别……别打了……我们应该联手对付这个新出现都恶魔……这个人格不是我创造的……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用‘她’这个字……而是用……‘它’……那几乎不是人类的人格……”主人格捂着脑袋说道。
“谁叫你训练我出来,这下玩大了吧?”想起我吃过的苦,我立刻落井下石起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你都要杀我了,对我来说结局都一样。”
“如果能夺回这具身体,我愿意和你平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主人格想了想,艰难又十分不舍得的说道。
“哦,您还真是诚意十足啊,不过这世界上哪里有永远不发生摩擦的事情,洗澡,拖地,做饭,复习,这些事情我都受够了……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去吧……你这活该挂路灯的家伙……”我没好气的说道。
“就算不是为了我,也为了班花酱吧……”主人格忽然说道。
我顿时犹豫了起来。
我想了想,沉默起来,然后双手抱胸,冷冷的开口说道: “这个新出现的人格,是我研究我们切换人格时所需要的那张照片创造出来的……我的精神力量不如你,不代表我找不到你的弱点……对吧……”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我是没有弱点的……我已经……”主人格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
“是吗?你还记得那个寒冷的夜晚吗?你因为疾病被父母抛弃在火车站……那天非常冷,没人能看到五岁的你,火车站一阵又一阵的汽笛声代表你的父母早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所以,你害怕的是……火车的鸣笛声……”我轻轻笑道。
“我……”主人格捂着脑袋。
“正如你所言,我这是为了班花酱好,和你这种人格扭曲的家伙在一起,这样会毁了班花酱的……所以……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你……你要做什么?”主人格惊恐的道。
忽然,我有了一种失重的感觉。
我笑了笑道: “我们的身体正在从高楼坠落呢……我现在终于能消灭你这恶魔了,我看到了你写的日记,还有画的那些邪恶暗黑的画,你的内心早已经成了魔障,不过还好一切很快就会结束……即使潜意识里的思维速度远比现实世界的行动速度快的多……我想这段时间我们还能说几句话……”
我回想起那张切换人格时用的发黄的照片,那时主人格与父母十年前的全家福。
“从被抛弃时起……巨大的恐惧就让我分裂成了多个人格……你知道吗?多重人格从来就不只是是两个,三个,而是很多很多个……”主人格神情落寞起来,忽然说道:“我杀了所有人格,那些人格是我想成为的所有的可能,勇敢的我,冷静的我,善良的我……她们都被仇恨,也就是现在的我吞噬了……但我要说……我培养一个善良的,勇敢的,冷静的你,是想让你代替我……你是我对真善美的想象……我早就生无可恋了……没想到,你居然愿意为了班花和我同归于尽……亲爱的,过于善良,只会让自己受到伤害啊……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一说呢?”
我心中一惊,难道这才是我感悟到主人格心中那股深重都负面情绪吗?
“你的精神力量这么强大?为了保护班花酱,我没有别的办法……”我难以置信的摇摇头道。
“你应该活下去……找到我们的父母,并且好好照顾班花酱……”主人格站起身来,努力对抗着心中的恐惧与寒冷。
“啊啊啊啊啊!”
正在坠落的我的身体,忽然睁开了眼睛,猛地抓住了旁边的晾衣绳,我的精神立刻感到从掌心处传来的疼痛。
多亏了我平时的努力锻炼,满手是血的我马上就要爬到阳台上了。
就在我的身体努力自救的时候,潜意识深处,忽然开来了一辆黑色的火车,它的鸣笛声好像某种野兽的嘶吼,主人格正在努力对抗恐惧,但她的身下立刻出现一条铁轨,火车的灯光已经照亮了她的身躯。
这一刻,我心情复杂,有些犹豫,下一刻,我猛地扑了上去,却被那火车擦到肩膀,被撞飞了出去。
“不………!”倒在地上的我绝望的看着那火车。
可这时主人格忽然看向了我。
这一瞬间,我们的灵魂,意识前所未有的高速交流着,我闭上眼睛,终于明白了一切。
……
“一切都要……结束了……”
主人格站起来,身上忽然燃起火焰,列车径直撞了上去,却被炸的粉碎。
满天碎屑落下,我再也感觉不到主人格的存在了。
这具身体,第一次属于了我自己,趴在阳台上的我,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不可思议。
我感觉不到丝毫的高兴。
我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这黑夜中没人知道我刚才经历了怎样的险境。
……
第二天早上,我仍然坚持锻炼,坚持健康饮食,可我感觉我仍然不完整,心中感到十分空虚。
班花给我发来了信息,我已经十分钟没回复她了。
也许,我喜欢的不是班花,而是主人格,另一个我自己。
……
要不,再把她创造出来吧……
即使,那再也不是她。
她是个可怜的人,善良的人,我想给她完整,幸福的一生。
潜意识的深处,我慢慢搜寻着主人格的留下的残片,欢声笑语,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我希望有一天,我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她。
……
可我不了解她的过往,她第一次穿高跟鞋是什么时候,她第一次春心萌动是什么时候,我完全不知道。
潜意识深处,她残缺不堪的身慢慢的旋转着,而这已经是我在意识的大海中海底捞针的结果。
如果她能醒来,我就会说服她,与她和平相处,共同面对人生路上的艰难,她不会再像伤害我了,因为我已经完全了解了这个女孩儿悲伤又脆弱的内心,我要好好保护她,我们的人生一定不会白白来到这世界上。
可是,她还会睁开眼睛吗?
也许,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或者,她明天就会睁开眼睛。
……
但不管怎么说,首先,要找到我们的父母才行……
我拿起了那张黑白照片,再过不就就要天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