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落下,西格雷奥斯脸上没有泪水,没有哀伤。他的身体依然滚烫,脸色却是稀松平常。多年的撕杀,早已经让他的感情变得有些麻木。但他还是感觉鼻子一酸,眼睛有些疼。不自觉,便是又闭上眼睛,只觉得眼球火辣辣的,用胳膊摸了摸。
他在东方生活了已经十多年,常樱的教导,关怀,照顾,终归还是让他的心重新跳动,有了生的疼痛,有了活着的证明。
西格雷奥斯心乱气颤,就连深呼吸也是有些断断续续。霞看着西格雷奥斯,脸颊不知何时挂了一条冰痕。霞抬起头,望着满天的飘雪。随后,霞摸了摸衣兜,拿出了一根发髻,道:“阿蒙,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西格雷奥斯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聚焦到一起,只见霞捏着一根金镶翡翠的发髻,末端是金凤展翅翱翔,凤尾分别用祖母绿,红玛瑙,粉钻石点缀,寓意福禄寿。下端用金丝线编织成祥云,似轻纱,又似薄暮。
但是,若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发髻的前端,颜色有点深。然而这点可有可无,找个识货的主,绝对能卖起码三个银元宝。
霞不免露出一丝苦笑,道:“天下但凡地稍微大点,就可以称王,成侯。天生富贵,命再怎么差,也是能毫升挥霍,可是啊,沾了些脏东西,又有何用呢?”
霞说着,一口仙酿下肚,便开了话匣子。
“阿蒙,我以前,可还是一国公主呢。”
听到这里,西格雷奥斯捂嘴扑哧一笑,道:“可别吹牛了。看你的手一不嫩二不滑的,还不灵巧,恐怕除了下棋,弹琴书法画画都很拙吧。”
霞晃了晃手里的金发髻,道:“那你可知,我是那国的公主吗?我是珀国的公主。”
听到这,西格雷奥斯顿时笑意全无,面上一怔,看着霞。珀国这个地方他听师傅讲过,是在近二十年前的事情。珀国的君主是一个鼠目寸光的人,而且贪婪小气。曾为了一箱黄金,就毫不犹豫的把他的结拜兄弟杀害,也因为一商人无意间挖出一块美玉,便毫不犹豫的派兵杀了商人,连家中幼子都没放过。敌国送了他金蟾一只,琉璃麒麟像一座,也是毫不犹豫,将那直通王都的险要关口说送就送给了对方。
好半天,西格雷奥斯才说出这么一句话:“那你爹,就是那个……”
还没说完,霞便接话道:“就是那个被天下人耻笑,厌弃的珀国国君。不仅是见了宝物割让城池,事后国破,为了求和,保住他的财富,便将我娘和我送去了寿国和亲。“
西格雷奥斯不再说什么,接下来的故事,常樱也和他说过。那寿国国君争强好胜,大好喜功,曾多次师出无名,东征西讨。曾听闻他获赐了仙家赠与的神药,可以令士兵精神百倍,不知疲倦,不觉疼痛,不畏生死。
也可以令王公飘飘欲仙,梦入九霄仙境,尽享世间繁华,忘却年岁时光。亦可使百姓一扫凡俗忧愁,身轻神飘,能一窥仙境,得那幸福泡影。
要问此物是何灵药,松软黝黑,光滑如玉,膏肥脂饱,唤名福寿膏。
霞继续说道:“到了寿国,我才得知,那寿国君的后宫,皆为他国王公的家眷,为了彰显他的武力功绩,便时常带着王子大臣,在后宫一起欢愉淫乐。我那时,倒是幸运,虽说是合亲,却成了奴。
说到此处,霞忽然拉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自己雪白的胸脯。西格雷奥斯下意识转过头,闭上眼睛,似是要眼不见为净。但是霞那胸脯上的一个印记,却是将他的目光抓了回来。
白纸光洁,本是清白,却是烙上了一个大大的“寿”字,旁还用针刺了生辰八字,籍贯以及所属。
霞说道:“知道吗?当时,是寿王为了侮辱我父亲,特意设宴,将我拖到大庭广众下,当着他,还有母后的面,给我烙上。”
霞说到这里,已是一字一顿,字字泣血。西格雷奥斯从未想过,自己还会遇到故事中的某个人。当然,他此时更不会想到,他在某一天,也会成为给幽卡尔讲述的故事中的人。
“父王为了活命,尊严都不顾了,只能连声叫好。母后那一晚,则是悲痛交加,为了逃避,竟是一头彻底扎入了烟海之中。“
西格雷奥斯直到,福寿膏是什么东西。是从产自极南之地的罂粟花里提出的东西,黑色油腻。听常樱说过,这种药,本身是一种毒,吸时能令人飘飘欲仙,醉生梦死。无时却是如蚁群噬骨,痛不欲生,痴傻癫狂。
自从寿国自从得到了此物之后,原先是开始用来减缓疼痛。后面不断尝试,提纯,最终发现了这种毒的其他用途,随后便在短短一年之内风靡了全国。
“自那之后,母亲疯了。不得不每天时时抽,才能安宁消停。那时,我虽为奴,但也算幸运,因为我当时根本就不配享用这种‘仙药’“。
说到此处,霞晃了晃葫芦,张开嘴,痛饮一大口,眼里似有些犹豫。而西格雷奥斯面色却是很稀松平常,但他的眼神深处却是带着一股巨大的沉痛感,问道:“那,后来,你是怎么离开寿国的?“
“因为长期滥用那福寿膏,全国上下的人,模样都已与冢中枯骨无异。国君神志不清,不理朝政,大臣更是疯癫,整个国家乌烟瘴气。最终,其他周围的诸侯国一拥而上,如狼群分肉。从我和母亲流亡到此,过了短暂,却又漫长的六年。“
霞说着,轻轻摸着这跟发髻,道:“这根发髻,是当时父王封他为后时赐给她的。寿国灭的那天,她那毒瘾发作,竟是六亲不认,似那厉鬼,伸手掐着我的脖子,要杀了我。“
霞记得,自己母亲狰狞的脸,双手如绞索似的收紧,那枯瘦蜡黄的面容好似地狱爬出来的鬼。霞只觉得头疼欲裂,眼前黑乎乎的一片,只剩下魔鬼朦胧的面庞。在哪病死之际,她摸到了那根发髻。在求生欲的催动下,她抽下了发髻,随后狠狠的刺入了母亲的脖子,接着疯了一般,咆哮着,嘶喊着,和皇宫外婢女仆从逃跑的声音,士兵的打砸抢烧的声音混在一起。
她用发髻挖开了母亲的动脉,母亲在剧痛之下松开了手,丧失了最后的气息。
福寿膏黑污人性,子弑母之反尽孝。母倒伏地如阴去,子怔站立仍在阳。福无处处皆是悲,寿终了了阴阳隔。此间悲剧是谁错,荒野幽叹命是非。去了姓名掩埋氏,浪迹天涯便是霞。
霞说到这里,没有哭,也没有怒,只是苦笑:“我们的命运,很类似呢,阿蒙。“
西格雷奥斯没有回应霞,而是迎着风雪,加快脚步。走着走着,他又停了下来,低着头,似是觉的自己不能这般逃避。
他扭过头,看着霞。霞的红发,在雪中入火焰般跳动。
西格雷奥斯说道:“是啊,很类似,那你以前是谁呢?”
霞听完后,那苦涩褪去,她没什么好记恨的,一切早就结束了。父母已经不在人世,寿国国君全家尸骨无存。于是,他问道:“有一点不同,阿蒙,你未来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