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楼顶层。透过窗外,远山长江,万家灯火,是一眼收尽。西格雷奥斯看室内,有一张蚕丝被床,素帘上逢着莲花与仙鹤。还有八仙桌配四个椅子。上放橘子,桂花糕,绿豆饼,米糕,荔枝。西格雷奥斯嗅了嗅鼻子,茶香顺着鼻子流入心扉,令人是觉得心静了几分。
左侧,是一个多宝格,上有百花雕刻,旁有楼梯,有三人高。奇珍是争奇斗艳,异宝是各有独特。
鸵鸟蛋大的夜明珠似夜灯,鹅卵大小的黑珍珠不带一点白,光滑圆润似镜。秘银做的人偶,黄金做的风钗。红玛瑙,青金石,祖母绿,黄湖泊,紫水晶串成的手串,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
甚至还有古时的玉钺,高僧圆寂的舍利,还有内雕琢经文的玉扳指。
西格雷奥斯见多宝阁上还有本书,抬起指头一转,顿时清风徐来,那书便是翻开。竟是一本记载了一百零八种神通的天书,上一次见过,还是年轻时伴在师父身旁时。
左边还有一个药柜,至于里面放的是什么,西格雷奥斯倒是不太想知道,尤其是看到上面其中一个露着“大力丸“纸条的柜子。
澄也觉得尴尬,便随手将纸条送了回去。
澄小姐落座,西格雷奥斯手一勾,门窗顿时关闭。澄开口问道:“仙长来找我有何贵干?”
西格雷奥斯将那提灯放上,其内的四尊龙首,仅有一头明亮如阳,那龙眼,似是正看车澄小姐。
澄小姐道:“世人都说阿蒙杀戮成性,所到之处血流成河。今日一见,倒是觉得狡诈。这是命灯吧。”
西格雷奥斯落座,也没直接发难,反倒是先释放出了善意,端起茶壶,给澄是倒了一杯,说道:“是,将所寻之人的身体发肤混入灯油,便可寻得。不过是一般法术,施展倒是不难。太子殿下也不愧人人人所称赞的贤圣君主之选,即便是成了这番模样,也是能暗中搅动风云。“
澄小姐展扇掩面,闭目道:“仙长,何必道那殿下?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太子已死,即便是还魂复生,又有何意义?“
西格雷奥斯看着澄,见澄里外都是平静,心似山峦般稳重,便有几分赏识。道:“是啊,太子死了,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甘不甘心,我不清楚,但是,他身边的人,一定不甘心。”
闻言,澄的瞳孔微微收缩,西格雷奥斯却很淡然的说道:“不管是曾爱你的,恨你的。羡慕你的,妒忌你的。”
西格雷奥斯说道:“你的兄弟杀了你,你不憎恨他吗?”
闻言,澄小姐收起扇子,将手放在茶盏上,回答道:“仙长莫言无凭无据之事。”
西格雷奥斯道:“呵……长生若是仅是痴长,那便是无。是无凭无据,但不过是补充一个答案的过程。弑父杀兄又不是你们家独有的。若是先太子死了,最大的受益者,不就是他的弟弟吗?文官势力虽大,却非铁板一块。你的亲信虽是托孤大臣,但却是孤身一人。至于天师府,那些个和尚,能分到的利益并不多,仅仅是避过了一场可能到来的祸事。”
西格雷奥斯说着,露出了本相。澄看着西格雷奥斯,只觉得他的双眼能看透一切的人心。随后三言两语便能蛊惑,引上一条不归路。
“你所幸苦的一切,都被糟践了,你……甘心吗?”
澄端起茶杯,没有回答西格雷奥斯,反倒是问西格雷奥斯:“为了复仇,要让生灵涂炭,值得吗?你便是清白,与真的欺师灭祖又有何区别?”
西格雷奥斯似是在等澄说出这句话,说道:“那你觉得,没有我,这里依然会继续安居乐业下去吗?”
澄小姐说道:“我了解我那四叔,虽道不上两面三刀,倒也是个奔放的性情中人。朝廷一直打压他和他的族人,定是有一天不得不反。宰相玉忠君是幕后推手,他这人我并未听闻,但是能推断出不过是养的一条胡乱咬人的疯狗,不知是坏,但却是愚蠢。河善保此人我是有过数面之缘,先太子在时他不过是金吾卫中一个管账的小官。是个有能力的人,户部与尚书省交给他却是放心。可是啊,此人是贪腐成性,是忠非奸,可却是败坏朝纲。至于胡庆宗,虽有实力,知道周旋,但是骨子里的傲慢让他短视了起来。黄三公子横行乡里,桀骜不驯,若是入了朝堂,断不可留。至于柳皓月,虽是努力,可是以柳家的名声,恐是十之有九未走正道。“
说到这里,澄小姐是叹息,将身体靠在椅背上,说道:“至于我那弟弟……“
静记得很清楚,那一晚,无星无月,是他人生中最为黑暗的那一天。自太子得了风寒之后,东宫除了太医与夜明,便少有人来。
昏黄的烛光勾勒出暗淡的宫墙,往日璀璨的金顶不见一点明亮。静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喉咙如同吞下刀片针刺,浑身软绵绵的,似是融化了一般。只觉得自己要熟了,一点力气是使不上来。
想要稍微凉快一下,却又觉得被子外面冷得刺骨,似是死亡在抚摸着他。可是在被子里,又像是炼狱在向他敞开大门。
静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苦药糖水,均是一点力气都没用。那似乎不是水,而是油。浇入五脏六腑,是烫的溃烂。他分不清日月,也不知是过了多少个时辰。稍微清醒的时候,似是觉得自己快要交代后事了。
夜明守候过些时辰,静还是怕夜明误了公事,便强撑着身体,催着让他去见父皇。如今的鲤周,从科举到新政,,加上老臣多数都已经走了,新提拔的臣子还未挑选,整个局面错综复杂,自己的父皇年时已高,已经是有些昏头了。加上国事如今诸多,没有自己监国,恐怕早晚一天也得垮台。
就在静不知何时清醒的时候,他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便看到峥走了进来。他没有心思,也看不清峥的模样。只知道,是自己的弟弟进来了。
“峥……峥啊……你怎么来了?”
峥走到太子静身旁,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了自己弟弟的神情。有些害怕,有些犹豫,有些踌躇不前。
朝局一直都是暗流涌动,没了自己的坐镇,恐怕下面那些人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峥虽是在自己和父皇,夜明的关怀下长大,但却涉世未深,且冲动气盛,缺少磨练。恐怕,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已经找上他了。
静打起精神,强撑着身体坐起来,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弟弟闭上了眼睛,似是不忍心看见什么。
静忽是感觉到了杀意,可是,他哪怕挪动身子,就已经费了全身的力气。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是……
“噗呲——!”锋利的匕首扎穿了静的脖子,鲜血随之从他嘴里溢出。静睁大了眼睛,他想喊,想问。
剧烈的痛苦终是让他身体有了些力气。峥从未习武,也没干过啥活。他这一下并未给静一个痛快。见兄长并未死去,峥眼神竟是露出慌乱来。他歪过身子,手中的利刃撕扯着伤口,鲜血不断喷涌。静感受不到疼痛了,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更加重了。
峥是害怕,恐惧,却又狠心。抽出匕首,兄长的鲜血溅了他一身,染的那明黄色的衣裳满是污秽。静瞪着峥,挥着手。峥见兄长并未毙命,想要喊叫,却又不敢,手在抖,腿在颤。慌乱中,被静推搡,手里被血浆包裹的匕首便掉在了地上。
死亡拖着静,而静抓住了峥的衣领,却不是救命稻草。
峥张着嘴,面目已经被惊恐扭曲的狰狞。而静的嘴里已经被暗红色的血填满,似瀑布般往下滴洒,在地毯上留下一朵朵鲜红的花朵。
静张着嘴,似是想问:“为什么。”
是的,静不明白,他瞪着弟弟,看着弟弟,却是不明白。为什么,弟弟要杀自己?他明明可以置身事外,为什么却要……“
又是一个瞬间,静似是明白了。他松开了手,随后颤巍巍的,抚摸着自己弟弟的脸。看着弟弟动都不敢动的模样,静是愤怒,却更是悲哀,心疼,愧疚。
所有的话语,最终是化为了两行清泪,混入血之中。
太子静因风寒不治,吐血暴亡,享年二十二岁。同年,先皇封次子峥为太子,后于次年驾崩——《鲤周内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