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鼠?”
“嗯?我在,老师,怎么了?”
“你觉得咱们买来的这辆马车怎么样?”
“……”
小老鼠犹豫片刻,回答:
“如果抛开昂贵的价格不谈……我觉得这辆马车挺好的。”
他用一只手抓着缰绳,有些不自在地腾出另一只手,摸了摸手边裹着层不知名皮革的护手,又转头看了眼被精心刷了油漆,看起来就很上档次的车厢,尽量不掺杂主观情绪地评价道:
“我用真理魔女赠予我的那本百科全书查了,这辆马车的用料很扎实,结构设计得也很不错,那商人不完全是在吹嘘,至少这辆马车上的减震系统确实很厉害……但是,老师,它真的不值您给出的价格。”
魔女们赠予小老鼠的祝福每一个都蕴藏着惊人的潜力。
不管是敏锐的五感,与小动物交流的能力,亦或者那本百科全书——
小老鼠每天都能询问那本百科全书三个问题,而百科全书则会忠实地为他作答,告诉他问题的答案。
当然,百科全书终究只是百科全书,而不是什么全知全能能实现持有者愿望的破杯子,所以小老鼠偶尔也会从百科全书那里得到“未检索到相关信息”的回复。
但即便如此,百科全书一路上也给小老鼠提供了很多帮助。
从魔女之森到岩盔城的详细地图,路上动植物的名称和详细信息,采到的哪些蘑菇能吃哪些吃了又会看见手拉手跳舞的小人儿……
事无巨细,应有尽有。
有时候小老鼠甚至会怀疑被自己带在身上的并不是本百科全书,而是座不动的大图书馆。
而这座大图书馆告诉他,自家老师买下的这辆马车质量相当不错,就算放到整个人类诸国的范围去讨论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精品。
但那商人要的价格太高了。
本着节俭的精神,原本小老鼠是打算再想办法砍砍价的,只可惜失败了,但就算在这家车行砍不下价,他们其实也能转身就走去其他车行看看,货比三家的。
可还没等他说什么,老师就豪气十足地掏出了金条,拍在桌上,买下了这辆马车。
小老鼠觉得老师做的不对,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诫老师——尽管老师很早之前就对他说过老师做的事不一定都是对的。
可他又隐隐觉得老师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用意。
犹豫再三,小老鼠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想:
“果然,老师说的没错,阅历不足见识不够的话,确实很难判断一件事的对错。”
而这时候多萝茜说话了:
“哎呀,你这小东西,明明年纪不大,可说话却怎么跟个老头似的,啰里啰嗦——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嘛,反正不管怎么样钱都已经花出去了,你不会指望老师现在让你把这辆马车送回去退货吧?”
说到这儿,她忽然觉得以小老鼠的性格说不定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
于是她立马转移话题道:
“我让你关注的不是这辆马车的价格,而是这辆马车所代表的东西……”
“我问你,”她说,“你在切城生活的那些年,有没有听说过‘流水线’这个词?”
“流水……线?”
无论是魔女语亦或者泛以实玛利大陆语中都没有“流水线”这个词,所以多萝茜只能简单地把“流淌的”,“水”和“线”这三个词合在一起,自己造出了个新名词。
这样一来小老鼠当然不可能听懂。
多萝茜好就只好给他解释:
“就比如制造一辆马车需要四个步骤:制造零件,焊接,涂装,总装——一般情况下一辆马车的制造完成上述步骤后下一辆马车才会开始进行制造,但如果采用流水线制造,在前一辆马车进入第二个步骤时后一辆马车就可以立刻接着进入第一个步骤。”
“前者同一时间只会有一辆马车在装配,后者同一时间则会有四辆马车在装配,相较之下能提升多少产量,就算是你应该也差不多能估计出来吧?”
小老鼠下意识点了点头。
他当然能估算出来——三倍,在同样的时间里,流水线装配和一般装配相比,要提高了整整三倍的产量。
而这时候他又听到自家老师说:
“你刚刚在跟老板砍价的时候,我去找了车行的伙计聊天——你知道我从伙计那儿都打听来了什么消息么?”
“……什么?”
“是马车的产量哦。”
多萝茜相当得意地竖起根手指,丝毫不在意小老鼠正在驾驶马车根本看不到她的事实,说:
“我问那伙计现在整个以实玛利大陆所有人类国度一年的马车产量大概是多少,他对我说大约是八百辆——小老鼠,你明白这个数字代表着什么吗?”
小老鼠茫然地摇了摇头。
多萝茜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又忍不住开始回想四百多年之前以实玛利大陆人类诸国的模样了。
魔导技术尚未诞生,工业化进程尚未起步,人类能选择的代步工具就只有马车,所以那时候人类诸国国都大街小巷上都是各种马车——汽车行驶时会排放有害气体,而马车行驶则会排放粪便和尿液,所以那时的城市环境有多恶劣可想而知。
而四百年后呢?
魔导技术似乎有了长足的进步,不少贵族都放弃了马车转而选择使用魔导汽车,工业化进程已然开启,多萝茜听小老鼠说内燃机似乎已经诞生了,只可惜高傲的贵族们不屑购买内燃机驱动的汽车,而以普通人的身家又很难买得起,所以这堪称工业化造物的奇迹却不上不下地卡那儿了。
掌握了魔法这神奇力量的贵族们依旧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无论是四百年前还是四百年后,他们的存在都能轻易决定一场战争的走向……
四百年前的多萝茜踌躇满志,觉得自己作为魔女肯定能将旧世界搅个天翻地覆。
四百年后的多萝茜坐在四百年前就已经随处可见的马车里,托着腮,看窗外那些死气沉沉,宛若行尸走肉般的行人,心情复杂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啊。
她想。
原来我们的努力,终究还是白费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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