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萝茜叹了口气。
她忽然有些烦躁。
于是就连窗外原本还看得过去的景色都变得分外恼人——街道太脏乱，鸟叫声太吵，行人的表情太麻木，总之不管是哪儿都分明透出股让人讨厌的味道。
她想摘下头上的小圆帽，让被压了蛮长时间的猫耳舒展一下，但刚抬起手搭上帽檐，她就想起如今她已置身人类都市，而并非魔女之森中的猫之巢。
当然，用魔法的确可以遮掩住头顶的猫耳和身后的尾巴……
可多萝茜啊多萝茜，你真的要这样一直遮遮掩掩地活下去吗？
多萝茜托着腮，双目无神地盯着窗外慢悠悠掠过的风景发呆。
这时候她忽然听到了自家学生喊她：
“老师。”
“啊？”她下意识应了一声，“怎么了。”
“所以，不管马车一年的产量是多少，这个数字又代表着什么……您买这辆马车还是多花了钱。”
男孩的语气相当坚决，斩钉截铁一般。
多萝茜愣了愣，原本失去了光彩的眸子重新聚焦。
她觉得有些无奈，又有点好笑。
真是牛脾气。
她想着，用相当漫不经心的语气回答道：
“多花了钱就多花了钱呗，老师不缺这三瓜两枣……”
“可这是浪费，老师，”小老鼠打断了她，“浪费是可耻的。”
多萝茜心说哎呦？
反了反了！
从来都是她教训小老鼠，告诉小老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现在小老鼠居然敢以下犯上，如此顶撞，对她说浪费是可耻的？
她便哼了一声，摆出副老学究的样子，拿出孔乙己教人“茴”字四种写法的架势，要跟小老鼠好好坐而论道一番。
“首先，”她说，“老师真的很有钱，随便拿出颗宝石或者魔导水晶都能换一大堆教廷金币——你应该知道什么是教廷金币吧？”
小老鼠当然知道什么是教廷金币。
教廷金币是在整个以实玛利大陆的人类诸国内流通最广，最普遍被认可的货币品类中面值最大的一种。
“神明许以祂的子民铸币权，于是祂在人间的化身——教皇冕下命令工人们铸造了属于神国的货币，并使其向整个大陆流通，将神明的光辉播撒向整个世界。”
于是，教廷铜币，银币，金币诞生了。
人类诸国中几乎都有相当数量的教徒，因此，受益于这些教徒的存在，教廷很快就将所谓“神的货币”推广到了每一个人类国度中。
四百年前，多萝茜刚离开人类诸国时教廷刚刚开始推广他们的货币，四百年后的今天，教廷货币已经成为了与黄金挂钩，能轻易影响人类诸国经济的庞然大物。
就连多萝茜想要证明自己很有钱，最简单直观的方式也是把自己的财产换算成教廷金币。
还在猫之巢的时候，小老鼠曾被老师问过：
“教廷的货币在外面的人类诸国货币体系中大概是什么地位呀？”
小老鼠不懂经济学，很难描述出大概是什么地位，但他告诉多萝茜，就连街上讨饭的流浪汉都不愿意收威顿公国的钱，而更青睐教廷铜币。
于是那时的多萝茜便忍不住感慨：
“这下含金量咯——教廷金币的含金量。”
所以如今老师一用教廷金币举例，小老鼠就明白了老师的确很有钱。
但这又怎么样？他丝毫不准备退让，继续一脸严肃地说：
“就算您再有钱也不该浪费，老师，您明明亲口对我说过节俭是人应有的美德。”
“……”
多萝茜忽然有些头疼。
她确实对小老鼠说过这句话，可……
可好像确实没什么可反驳的呀，在小老鼠那朴素的价值观和评判标准中，浪费就是可耻的，而节俭就是该得到夸奖与赞美的。
只不过多萝茜有些不太情愿承认自己的错误。
她的理性告诉她，她作为老师就是该给小老鼠起到良好的模范作用；她的感性却让她认为向小老鼠认错是件非常丢人的事。
偏偏这时候小老鼠还在咄咄逼人地追问：
“老师，您为什么不说话了？难道您认为我说的不对吗？”
多萝茜听完立马在心里嘀咕——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她不想被小老鼠认为是死鸭子嘴硬的人，所以纠结了片刻之后还是恶狠狠地盯着玻璃板后小老鼠的背影，嘴上尽量云淡风轻地说：
“没……没错，你说的没错，节俭确实是美德，所以……这次是老师错了，老师以后……以后不这么浪费钱了总行了吧？”
多萝茜没有承认错误的经验，所以话说得很不自在，有点磕磕巴巴的感觉。
而小老鼠则点了点头，说：
“老师知道就好。”
“？”
多萝茜头顶好像冒出了个问号。
哈？
凭什么这小东西能用这么理所应当的语气跟她这么说话啊？
搞得好像是她的错一样……
哦，确实是她的错啊，那没事了。
可就算是她的错，抛开是她的错这个事实不谈，小老鼠难道就没有一点问题吗？
身为学生，为什么敢用这么嚣张的语气跟自家老师说话啊？！
臭小子知不知道什么是尊师重道啊！
多萝茜自认对小老鼠不仅有救命之恩，还有养育启蒙之恩，结果那臭小子居然这么对她说话——明明那臭小子之前还言之凿凿地说以后一定会报答她的。
结果他口中的报答就是现在这样的以下犯上？
多萝茜觉得老师我啊，真的要对学生重拳出击了！
可这时候她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前世听到过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孝心变质啊，什么师恩难报啊。
少女下意识抬起头，隔着玻璃看向正在驾驶马车的少年。
所以，她想，在学生的心里，是否会有份以下犯上，将自家老师据为己有，抱得美人归的小小野望呢？
应该有吧。
毕竟她是如此漂亮可爱，简直美得像花儿一样，早在四百年前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拜倒在她的黑裙之下，而小老鼠毕竟是青春期的小男生，所以说不定会在暗中对她生出不少妄想呢。
可没关系。
她不在意。
人性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也最好玩的东西，多萝茜作为魔女，曾经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玩弄人性——她可丝毫不在意小老鼠对她怀有什么妄想，她的打算始终如一：
别光说不来呀～
倘若觉得自己能够征服猫的话，那就来试试嘛。
反正……
反正猫知道，但猫不在乎。
多萝茜这么想着，交叠起双腿，指尖在圆润可爱的膝盖上跳跃轻敲，宛若舞蹈。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玻璃板后的小老鼠，像优雅而神秘，残忍又嗜虐的猫。
……
马车穿过小半个岩盔城，最后停在冒险者工会门前。
小老鼠像管家般先一步下了马车，为多萝茜拉开车门。
身穿黑色长裙，头戴小圆帽，以轻纱遮住了小半张脸，看起来既优雅又神秘的猫魔女小姐用一只手提起裙摆，把另外一只手伸向了少年。
少年愣了愣，一脸木讷，像是不知道该做什么。
多萝茜便白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
“笨蛋，接住我的手。”
“哦哦！”
少年反应过来，有些紧张，表情拘谨地接住了老师的手。
少女的手掌娇小白皙，与他的手相比短了整整一个指节，但肌肤要比他细腻许多，质感甚至近似上好的绸缎，还泛着象牙般的光泽。
少年愈发紧张，所以接老师下车的时候步子都踏错了，差点一脚踩在老师的靴子上。
但老师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只是颇为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
“一直都想体验一下这种感觉——这种成为贵族小姐，被老管家迎接着下车的感觉，今天体验倒是体验到了，只不过……”
她抬手轻轻摩挲着下巴，盯着小老鼠上下打量一阵，评头论足道：
“——只不过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塞巴斯蒂安啊，小东西，因为你既不老也不儒雅，反倒年轻的过分了。”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露出促狭的笑容：
“嗯……我想想，教廷那些神父应该会挺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哦。”
小老鼠不知道自家老师为什么会这么说，他有点茫然，就下意识问：
“为什么老师你会觉得……神父们会喜欢我这样的年轻人？”
“因为科学没有尽头，但神学的确是有尽头的哦——”多萝茜不怀好意地说，“神学的尽头，就是小男孩的十二指肠！”
“？？？”
看起来小老鼠的疑惑似乎变得更多了。
但多萝茜却没有半点给他解惑的打算。
相反，她很恶劣地笑出了声，然后松开牵住小老鼠的手，一边向前走踏上台阶一边对小老鼠说：
“好了，快去找个地方把马车停好，然后回来找我，快快，我可不想等你太长时间。”
小老鼠立刻哦了一声，把“为什么神学是小男孩的十二指肠”这个吊诡的问题抛到脑后，转身迅速爬上马车。
多萝茜站在台阶上，目送小老鼠驾着马车离开。
然后，她扶着帽檐重新转过头，暗红色的眸子不知何时切换成了危险的细缝状态，脸上却依旧挂着和善的笑容。
“哦呀。”
她轻声地，自言自语感叹：
“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在人生地不熟的岩盔城……却好像有人盯上了我和小老鼠呢？”
［未完待续］
——
感觉还是三千字一章的节奏更舒服一些
开始存稿惹
ou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