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萝茜看不到小老鼠的表情。
但她觉得小老鼠的表情应该会很认真——就像不久之前他们打赌时那样斩钉截铁。
小老鼠总是这样。
多萝茜有时候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个不着调的老师会教出这么靠谱的学生。
她甚至觉得小老鼠靠谱过头了。
就比如现在，要是换个正常人来恐怕都会对她有点失望吧？可小老鼠他就不，他不仅不失望，还觉得老师之所以选择逃避问题是因为问题实在没办法解决。
小老鼠觉得她没错，如果硬要说谁有错的话——小老鼠好像觉得都是世界的错！
这算什么？
不是我军不努力，奈何敌军有太狡猾？
坏了。
多萝茜眼皮狠狠地跳了一跳。
这小东西不会已经彻底变成她的狂热拥趸了吧？
甭管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凡是她做出的决定一概拥护，凡是她厌恶的事物一概施以审判，凡是她说出的话一概被奉为圭臬忠实执行……
“嘶——”
多萝茜轻轻吸了口凉气。
反噬，她想，好像真成反噬了。
以前不小心给小老鼠留下了太好的印象，结果就导致小老鼠成了她的狂热拥趸，甚至可以说是脑残粉。
但那些其实都是假的啊，真正的她才没那么完美，至少她现在只是个毫无斗志一心混吃等死的死宅魔女，以前的她为了让小老鼠有个好榜样而硬装出一副高深莫测又可靠的模样，勉强算是绷住了，可现在把小老鼠养熟了之后她就慢慢有点绷不住了。
这下虚拟主播和她的榜一大哥了。
乐。
以前的多萝茜觉得自己跟其他魔女不一样，至少她不是所谓的乐子人，但在经历了漫长时光后，如今的她居然也开始喜欢找乐子了。
所以在发现小老鼠好像把她当成了启明恒星之后，她居然没生出什么危机感，而是觉得很有趣。
“真是狂妄，”多萝茜饶有兴致地感叹，“听你这意思……是已经视改变世界为己任，甚至都打算开始做准备咯？”
“正是这样。”小老鼠没有丝毫犹豫便回答。
“倒是蛮有自信的嘛，我亲爱的学生。”
多萝茜顿了顿，转而用颇为遗憾的口吻说：
“当然，按理来说这时候作为老师我至少应该在口头上鼓励你，可我又不只是你的老师，从某个角度来说我勉强还算是你的养母。”
“那么站在养母的角度，我就要狠狠地给你泼一泼冷水了——”
不管小老鼠能不能看到，总之多萝茜露出了残忍却迷人的微笑，然后说：
“——你大可以随便折腾，用任何方式任何手段去实现你的理想，但不要奢望能从我这儿得到一星半点的帮助，毕竟妈妈我呢，早在四百多年前离开人类诸国进入魔女之森时就决定要跟过去的一切说再见了。”
包括昔日的荣光，理想，仇恨，屈辱，甚至誓言——
多萝茜露出尖利的虎牙，缩成细缝的瞳孔里闪着妖冶的光。
她冷哼一声，说：
“现在的我想要的就只有平静的生活，人类诸国的死活与我何干？他们就算要把彼此的狗脑子打出来我也懒得再看一眼——因为人类从来都是学不会吸取教训的愚蠢种族，这点我在四百多年前已经品鉴得够多了。”
“人类学不会吸取教训，但身为魔女的我却会吃一堑长一智，所以我绝不会再插手人类之间的争端。”
猫魔女小姐如此断然宣布。
而她的学生小老鼠似乎还有事没搞懂，于是他下意识问：
“那我呢，老师，我是您的学生，您不愿意插手人类之间的争端，那我作为您的学生……是不是也不应该插手人类之间的争端？”
多萝茜有些讶异：
“你倒是挺有自觉的……不过你和我不一样，小东西，你是人类而非魔女，还有，别忘了你身上还背负着父母的血海深仇，你天然就有介入人类诸国争端的理由和必要，而且……”
猫魔女小姐忽然又顿了顿。
她的语气略微变得平淡，不再带有什么浓烈的感**彩，而是轻声叙述道：
“而且你最多能活多少年呢？即便是我所知道的，活得时间最长的贵族也只活了两百多年而已——这个数字看起来很大，但却比不上我们魔女寿命的零头——小老鼠，我捡到你的那天是我身为魔女的五百岁生日，可按照魔女的标准来算，五百岁的我甚至还没成年。”
“虽然魔女最终不免也会老去，但相对人类而言，魔女几乎算是拥有近乎无穷无尽的寿命——既然如此，我当然不介意为了你这小家伙浪费区区一两百年的寿命。”
“我给你自由，”她说，“你尽可以在这一两百年里实现你的理想，但在你死后，我会带你离开以实玛利大陆，回到魔女之森……”
猫魔女小姐说着伸出尾巴，悄无声息撬开了身后隔在她和小老鼠之间的玻璃板，然后把尾巴像绞索般套在了小老鼠脖子上，收紧。
“然后，我会把你炼制成死灵，让你保留生前的意识。永远陪伴在我身边。”
她面无表情地宣布。
这无疑是相当恐怖的发言了。
小老鼠知道死灵是什么样的东西，他曾在老师书架上的笔记里看到过相关的记载——
“几乎失去味觉，嗅觉，触觉，听觉，甚至是视觉，只保留对外界最轻微的感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无法抗拒主人的任何命令，并会在漫长时光中逐渐丧失感情……”
成为死灵是已知的，最容易实现的永生之法，但几乎没有人愿意主动成为死灵，即使偶然有人为了永生而选择成为死灵，也会在不久之后追悔莫及。
因为成为死灵后会几乎彻底丧失五感，对绝大部分人来说丧失掉五感的永生甚至不如干干脆脆死掉——再加上死灵会逐渐丧失感情，到了某个阶段甚至会失去对自我的认知，成为对主人言听计从的人偶。
可小老鼠却好像并不觉得这是坏事，相反，他甚至认真地点了点头，微笑着，甘之如饴般说：
“那真是太好了，老师，这样我就彻底没有后顾之忧了。”
“……”
多萝茜心说怪耶。
怎么会有人在听别人说要把他炼制成死灵之后还这么……兴高采烈的？
难道小老鼠完全不知道被炼制成死灵会是多么恐怖的下场么？可不应该啊，她明明记得很早之前她就给小老鼠看过相关的笔记啊。
多萝茜忽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好像还是有点东西可说的——例如向小老鼠再强调一遍她的打算。
“总之，”多萝茜若无其事地收回尾巴，“我已经厌倦了人类之间的争斗，所以不要指望我以任何形式帮你，小老鼠。”
“要知道就算现在有我过去认识的人出现在我面前，求我像四百年前那样带领他们改变这个世界，我也会毫不留情地拒绝他们，就更别说四百年时间过去他们恐怕早就死光了——我跟四百年前的我早就彻底切割了，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现在的我想要的就只有平静的，不需要任何意外存在的生活。”
多萝茜觉得她如果只说一遍的话小老鼠大概率不会重视，所以她得不厌其烦，像个老妈子一样重复两三遍才行。
但她没想到小老鼠似乎完全没听懂她这话的意思——在她说完之后小老鼠立刻就问：
“可老师……如果您想要平静的，不需要有任何意外存在的生活，那当初您为什么还要收养我呢？”
“……”
多萝茜忽然哑口无言。
对哦。
她想。
要是她真的渴望平静到不起任何波澜的生活，那她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救下小老鼠呢？
明明她知道小老鼠身上很可能背负着什么莫大的因果，等小老鼠长大之后她大概率会因为小老鼠而重新踏上以实玛利大陆，涉足人类诸国——既然这样的话，那她当时只要不救下小老鼠不就好了？只要她漠然旁观小老鼠失去所有生机，那她的生活就会像过去四百年里的每一天那样平静。
所以，是她破坏了自己平静的生活？
都说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嘿，您猜怎么着，她如此生活了四百年，然后自己把楼炸塌了。
多萝茜好像有点急了。
她红着脸，伸出尾巴径直堵上了小老鼠的嘴，然后气急败坏骂：
“占了便宜还卖乖是吧！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当初要不是妈妈收养你，你早就死在魔女之森里了！就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的，而且还有机会为你父母报仇！”
小老鼠没敢说什么——本来被猫魔女小姐用尾巴堵住嘴的他也说不了话。
这样多萝茜就立马精神胜利了。
她轻哼了声，嘴里嘟囔着“妈妈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不是让你跟妈妈顶嘴的”，然后终于收回了尾巴。
小老鼠很聪明，他知道这时候不应该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于是他换了个话题：
“老师，接下来咱们该往哪儿走？”
多萝茜闻言愣了愣，忽然安静下来，过了会儿才低声说：
“往北……咱们往北走吧。”
“嗯。”
于是他们开始向北方前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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