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和平，只不过是一戳就破的泡沫。
人们总是觉得故事的作者靠着“机械降神”的桥段让主角战胜敌人是老套而乏味的展开，但反过来说，如果现实中遇到了“反向的机械降神”，人们又该如何应对呢？
“……。”
昏暗的走廊，金发红瞳的公爵千金沉默地向前迈出步伐——疲惫、而安静的步伐。
摇曳的烛光映出她那略显虚弱的脸色，抿紧的嘴唇干燥得有些发白，那双平日总是给人一种锋利感的红瞳，如今却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至今为止，人类世界的和平都建立在那“虚假的圣龙”身上。
莉丝缇雅·冯·潘德拉贡是对这件事情体会最深的那个人，也是对现状最为不解的那个人：人类的权谋，智慧，文明，传承……这些东西，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就只是虚幻的泡影，稍稍遇到压力，就会“啪”地一声直接碎裂。
所以，人类才会需要【圣龙】的庇护、才会渴求【圣龙】的祝福。
可现在呢？
庇护化作了灾厄、祝福成为了诅咒——【尼德法芙娜】，成为了人类的敌人。
作为少数的【知情人】，莉丝缇雅难以避免地感到了绝望……只是。
咚咚。
“……进来吧。”
“是，父亲大人。”
——只是，【人类】本身，还没有绝望。
书房的房门没有锁，少女轻轻推开门扉，第一眼却没能看见那道熟悉的成年男性身影——“龙祀”一族的家主、阿瑟·冯·潘德拉贡，整个人就像是被埋在了书堆里一样，被书桌上大量的书籍与卷轴给“淹没”了。
“父亲大人，已经是深夜了，您应该休息了。”
“哈哈，是啊，已经是深夜了……乖孩子莉雅该去睡觉了哦？”
书堆背后传来了男性那干燥而苦涩的声音，强行挤出来的干笑声听着像是什么墙壁上漏风的破洞、让莉丝缇雅忍不住皱了皱眉：
“……父亲大人，再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我知道。”
即便“知道”，也不能停下。
这是那突兀的“灾厄”降临的【第三天】……也是这个周目的【Day 21】。莉丝缇雅甚至有点不敢相信人类居然能支撑到这“第三天”的结束——或者说，是【对方】刻意给人类留下了求生的机会。
“必须要搞清楚，那些魔兽潮的出现规律……”
阿瑟念念有词地自言自语着，除此之外，房间内就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表面的声音、焦躁而不安。
——浑身散发着黑色雾气的魔兽们，根据始作俑者的说法，是被所谓的【狂龙症】侵蚀了。
就像是失去了痛感、彻底变成了狂战士一样，被狂龙症侵蚀的魔兽在强度上可以说是直接翻了一倍不止、哪怕只是平日很轻松就能解决的“杂鱼”，现在也会给人类带来巨大的麻烦。在这个基础上，【能够从空间的裂缝随时随地出现】的特点，也让作为防守方的人类根本没办法建立起有效的防线：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围墙和结界、还有那些易守难攻的天险什么的，人家只需要直接在城镇内部撕开一口子把魔兽丢进来就能彻底无视，这怎么玩？
没法玩，那就让它变得“能玩”——或许是抱持着这样的心态，堕落的“圣龙”展现了她那极其讽刺的仁慈：患上狂龙症的魔兽们似乎被划分了无形的“活动范围”，就像是被看不见的缰绳套住了脖子一样、只能在规定的区域内活动。
因此，各地都传来了“魔兽在蹂躏了城镇之后就不会继续追杀逃亡者”这样的报告——“只要肯逃跑就能保命”，似乎是那来自异界的魔龙最后的慈悲。
……即便如此，还是有数都数不清的无辜生命成为了魔兽们的口粮。
而这，是让人无法原谅的事情。
“如果人手能够再充足一点的话……”
如果能摸清楚魔兽们具体的活动范围遵循着怎样的规律、或者说找到这个范围的边界线，或许人类方就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逐步削减魔兽的数量，从而夺回领地。遗憾的是，现在的他们光是应付现存的敌人就已经精疲力尽，再加上疏散难民的事情也需要不同领地的领主们互相配合……总的来说，想要在这种情况下组织起有效的反扑，绝非易事。
在这个通讯技术并没有那么发达的世界观之下，场面能勉强保持稳定已经算是那位掌管这片土地的【狮心王】能力之体现了——问题是。
“冒险者……不行，他们那边也已经要到达极限了……”
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阿瑟甚至都忘了自己的女儿还站在房间里。而莉丝缇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托盘：微弱的烛光，映照出了由她母亲亲手制作的夜宵甜点、以及醒神用的果汁。
“……哈啊。”
少女摇了摇头，看着那被“纸山”占满的桌面，她只能将托盘放到门边的地板上：
“父亲大人，还请您抽空休息一下。”
阿瑟没有回答她，而她也只能以关门时的响声作为这次“对话”的结尾。
……做不到的。
阿瑟·冯·潘德拉贡正在积极地寻求出路，但莉丝缇雅……不，是【龙宫光理】非常清楚，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圣拉斯塔尼亚王国的命数，如今正如那摇曳的烛光——而且还是风中残烛、已经没有再燃的可能性了。
【人类】，不可能敌得过【尼德法芙娜】。
现在人类所抱持的希望，就跟那一戳就破的和平是一个道理：失去了尼德法芙娜的庇护、甚至还让尼德法芙娜站到了对立面的人类，就算付出再怎么多的努力，也不可能得到救赎——除非，那来自异界的魔龙自己选择停手。
……但是，为什么呢？
龙宫光理百思不得其解：她还是想不明白，自己姐姐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自然清楚自己的姐姐也有疯狂与固执的一面，但在那之前，她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姐姐绝对不会是草菅人命的恶人——除非，在那位“天才”的眼里，有什么事情是比那些牺牲的人命更加重要、值得她进行这样的取舍。
……但是，不可能啊。
想不通、完全想不通——光理想不通自己的姐姐在干什么、无法理解对方的用意，甚至一度开始怀疑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这是一场试炼。】
如果说，一切都只是一场试炼……那么姐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应该隐藏着某种非常重要的信息——这也许是一场解谜游戏……不，还是说……
“腐化……”
换一个角度，有没有可能……对，有没有可能姐姐原本并不打算闹得那么过分，但因为某些意外，让她就像是以前的光理那样被什么混沌的力量腐蚀了心智之类的呢？
【“不可能。”】
——圣龙·巴哈姆特，在光理的精神空间里回答了她的猜想：
【“那家伙……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我看得出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认真且发自真心的。”】
纯白的圣龙以正直待人，能看穿别人的正直与否、也能感受到他人的感情。
如果连她都这样说了，那么……
“……。”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龙宫光理，拒绝继续思考这个问题：对于某个也许存在的“可能性”，她就连伸出手去试着“触及”的勇气都没有。
——不然的话，她可能会失去所有前进的动力、就这样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也说不定。
【“……哈啊，今晚还是早点休息吧。身为人之子的你，体力和精神终究是有极限的。”】
“嗯。”
少女点了点头，回应着圣龙的话语——然后，她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小心翼翼地压低着自己开门的声音……
“啊，莉丝缇雅同学……”
“……你还没睡么，莉莉安。”
莉莉安·希卡里，目前也暂住于潘德拉贡家的宅邸。
理由倒也非常简单，希卡里领目前也在受到魔兽潮的威胁，相比起回到家乡跟父母汇合，待在靠近后方的潘德拉贡领显然是更安全的选择。
只是……
“在担心父母那边么？”
“……嗯。”
自己待在安全的地方、父亲却在前线一边对抗魔兽、一边指挥领民避难……这种画面光是想象一下，就让莉莉安感到坐立不安。
“只要能确定坐标的话，我可以用【相位跃迁之戒】……”
“不行哦——莉丝缇雅同学，你忘记我们之前发现的‘那件事情’了么？”
——前世是天才的龙姬，只要有那个想法，办事永远是没有任何疏漏的。
莉莉安所说的“那件事情”，指的是因为空间的扭曲而发生的坐标错乱：她们在使用【相位跃迁之戒】逃离魔法学园的时候，落点并非一开始设定的学园镇，而是海拔比学园所在的白银之山山顶还要高个一千米的高空——如果不是反应及时，她们可能真的要体验一把紧张刺激又夺命的“跳伞不带伞”运动了。
在那之后，想办法救下其他学生的过程、以及逃到潘德拉贡领的路上，【相位跃迁之戒】都在不断地制造意外——所有的落点，都随机地变得紊乱而无序、甚至有几次直接威胁到了莉丝缇雅她们的人身安全，比如传送之后肢体因坐标混乱而陷入了地下或者岩石里之类的……事后，光理和巴哈姆特一起琢磨了一番，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尼德法芙娜通过（大概是）提亚马特的力量所制造出来的空间裂缝，除了用来运输魔兽潮以外，也有着破坏周遭空间稳定性、从而封锁传送能力的效果。
——这明显，是那位“天才小姐”有意为之。
毕竟，作为实用性最高的几个圣遗物之一，【相位跃迁之戒】可以做到“同时带着复数成员进行集体传送”（在游戏里表现为全队成员一起传送到世界各个角落、还能带上一大堆补给和武器）——这意味着，只要莉丝缇雅稍微计划一下流程、再“稍微”辛苦一点点，是可以做到靠一己之力利用传送的力量救下绝大多数人的。
……所以，这一招被封印了。
现在的【相位跃迁之戒】最多只能让莉丝缇雅在空间相对稳定的几个坐标来回穿梭，比如说在王城和几个后方城市之间充当“信使”……除此之外，她这个“虚假的圣女”其实什么都做不到。
“……莉丝缇雅同学。”
“啊。”
注意到的时候，少女的手已经被自己的友人紧紧握住——莉莉安的眼神中充满了惶恐与不安，但在那份混乱的背后，碧绿色瞳孔深处的那份【坚定】却未曾动摇过一分一毫：
“这……这不是你的错，莉丝缇雅同学！”
“噗。”
——这是很跳跃的一句话，但这句话也确实“跳进”了莉丝缇雅的心中。
自己的姐姐是什么德性，莉丝缇雅……或者说龙宫光理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能让那个死妹控突然发癫，哪怕再怎么搞不懂中间的逻辑，那最初的源头十有八九也在光理这个【妹妹】身上。
“诶、诶……？我、我说了什么很好笑的话么？”
“没有，没有。”
只是太突然了而已——金发红瞳的“圣女”摆了摆手，松开了真正的圣女大人那温暖的手心。
“不过，你说得没错，莉莉安。”
就算到时候发现真相真的跟光理有关，现在的她也绝对不能陷入那种莫名其妙的低沉之中——因为，如果真的有人能够阻止那暴虐的【魔龙】，那么那个人只能是她自己。
如果连她都停下脚步的话，那么这个世界就完蛋了。
“所以我不会自怨自艾、或者复读什么的‘都是我的错’之类的台词——那么，莉莉安，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么？”
“好、好的！什么事情？”
“你也不许自责。”
“……。”
——那一天，身为真正的【圣女】、同时拥有着部分圣龙与部分邪龙力量的莉莉安·希卡里，在倒塌的宿舍楼废墟里没能救下任何一个伤者。
想要找理由去解释的话，要多少有多少：比如说，事发太突然、没有任何准备时间的莉莉安甚至连如何搬开那些瓦砾都没时间去思考；比如说，“卡莲·普雷梅卡”的突然叛变给她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让她的精神状态根本没办法使用魔法；比如说、比如说……
“……嗯，我知道了。”
遗憾的是，现在无论莉莉安找什么借口，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她能做的，就只有跟莉丝缇雅一样——
“好了，无用的自我反省时间到此为止，我们没什么时间了。”
——逼着自己继续前行，仅此而已。
想不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能把握的现状也不算少。
“对了，莉莉安，大家的伤势怎么样了？”
“啊，我刚刚去确认了一下，都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精神上需要更多时间休息……”
这里的“大家”，指的是她们那一天从学园逃亡的过程中尽量救下来的学生们——非常巧合的是，那些“熟人们”基本都在幸存者名单里。
除了已经痊愈、并且在莉丝缇雅的帮助下回到了王城的第一皇子殿下以外，《龙恋》原作的几位男主角们目前都暂居于潘德拉贡府的别馆。
“哈罗德殿下的伤势最严重，所以需要更多时间休养……除了他以外的大家，基本都恢复行动能力了。”
“第二皇子殿下么……”
那一天，这位原作里的“魔法天才”展现出了一年级学生不可能有的实力，几乎以一己之力守住了一条战线，给许多学生争取到了逃跑的时间……代价就是，当莉丝缇雅和莉莉安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因为魔力透支而昏死过去了。
“那么，有没有其他学生的消息，比如说——”
“……没有。”
——除了男主角们和其他一些幸运获救的学生以外，还有许多学生与老师目前仍然【下落不明】。
王城没有收到来自地方的相关幸存的目击报告，很多贵族领主也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子女安全回家——换句话说，哪怕那些学生还活着，他们现在应该也被困在了魔法学园。
而王国的第三皇女，似乎也在此列。
“……哈啊。”
光理重重地叹了口气：只要牵扯到贵族乃至王族，很多事情都会变得非常麻烦，就像现在这样。
“窗外，有点吵闹呢。”
“嗯，从刚刚开始就是这样……”
尽管距离光理她们所在的宅邸有相当遥远的一段距离，但毕竟是寂静的深夜，哪怕是远方的一些吵闹声，也很容易就能传到她们这边——远方摇曳的火光应该是有人点起了火把，而那模糊不清的吵闹声则应该是宅邸的护卫或是其他什么人在跟另一批人发生争执。
人在高压情况下总是容易失去理智，光理倒也不担心潘德拉贡领的领民们会因为灾厄的事情而迁怒自己的父亲，毕竟阿瑟·冯·潘德拉贡平日的作风与声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会造成麻烦的，是那些来自其他地方的【被收留的难民】与【失去领地的贵族】们。
“幸运”的是，拜通讯网络实在是拉胯所赐、再加上亲眼目睹了龙宫可怜暴行的人其实也就只有光理和莉莉安两个人，“圣龙大人堕落了”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但在灾厄横行、而“圣龙”却没有像平时一样抬着音响从天而降的现在，人们因恐惧而滋生的怒火朝着“龙祀”一族宣泄、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我去处理一下吧。”
“可是——”
——自己已经很累了、自己应该休息了。
不需要莉莉安提醒，光理的身体也在给她发送着这样的信号。
只是……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无法召唤出圣龙的、虚假的圣女，在这种情况下不就只能干干这些赔笑脸的活了么？”
自嘲的话语，让莉莉安有些无言以对。她只能垂下那碧绿的眼眸、轻叹一口气：
“哈啊……我明白了，但请莉丝缇雅同学以后不要说这种伤害自己的话语——还有，请在出门前添一件外衣，外面的风可不小。”
“嗯。”
——其实，龙宫光理和巴哈姆特，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现状确实艰难，甚至可以说是【绝望】——但对于拥有回溯之力的她们来说，这份绝望只需要一次简单的【时间回溯】就能轻松解决。
她们可以回到和平的【Day 1】，可以从头开始新的周目……她们，有着很多、很多的试错空间。
——问题是，这一周目，她们就连“试错”都没能做到。
龙宫可怜……不，应该说【尼德法芙娜】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到底遭遇了什么、又为何会变成现在那副模样？
“姐姐，到底在想着什么呢？”
披上外套、走出房门的少女，低声自言自语道：
“……巴哈姆特大人，您有什么想法么？”
【“完全没有。”】
从刚刚开始就在琢磨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圣龙，在少女的脑海中如此回应道：
【“尼德法芙娜的所作所为，跟我认识的她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确实如此。”
如果搞不清楚这份差距的源头，那么她们的回溯也将毫无意义——下一个周目，红龙可能又会在某一次的外出中突然堕落、从人类的守护神变成灾厄的化身……到了那个时候，她们还要继续回溯下去么？
“……哈啊。”
真难啊，这个【游戏】。
哪怕将一切的伤亡都看做是游戏里的数字、哪怕将现在经历的一切都当作是一个可以无限Save/Load的多周目的文字冒险类游戏，光理也还是觉得这款游戏的难度未免有些太高了。
如果堕落成“Boss”的是自己、而“玩家”是姐姐的话，光理总觉得，那位红发蓝瞳的龙娘大概能在半小时内解决所有问题……毕竟，【上次】差不多也是这么个情况。
“……？”
——等等，【上次】？
这么说来，最近发生的事情总让她忘记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上一次，自己亲手杀死了【尼德法芙娜】。然后，龙宫可怜的意识与那个【系统】一起依附到了莉莉安的身上、以此“复活”——那么，在那个时候……
“……那颗龙蛋，哪儿去了？”
——光理的脑海里、那原本空空如也的《破局用关键物品》清单，突然添上了至关重要的一笔。
与此同时，午夜降临——【Day 22】，开始了。
………………
P.S.任务道具·姐姐的蛋
不知为何非常戳我的笑点，到底是为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