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哈啊……”
——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被黑暗吞噬的天空，被绝望吞噬的大地——对于人类来说，这确实是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梦魇。
……所以，人类会选择自暴自弃、在梦中沉沦。
“快点……得再快点……”
嘈杂、喧闹——人类的怒吼、咆哮声混杂在了一起。人类的语言本是沟通的工具，但那饱含着负面情绪的一字一词搅拌在一起之后，却变得更像是什么发狂野兽们的集体低吼，无序而混乱。
锵——！
……这是金属碰撞时发出的声音。
轰——！
……这是攻击性魔法爆炸时发出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气息，莉丝缇雅瞪大了双眼、咬了咬牙，加快了脚步。
还差一点。
因为缺乏人手而无人打理的花园，在昏暗的天空之下显得凋零而黯淡无比。金发红瞳的少女越过了花园、越过了树林——然后，她终于到了、也终于【看到】了。
“——诶？”
……看到了火光之下、【阿瑟·冯·潘德拉贡】就像是断线的木偶一般、身体脱力地向后倒去的那个瞬间。
事情的展开非常简单易懂：被逼入绝望的人们彻底崩溃，而这份崩溃是会一传十、十传百的——只要有一人大声说出大家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绝望、选择了放弃，那么这种绝望的情绪就会迅速蔓延至每一个人身上。
阿瑟显然低估了这份绝望的可怕，或者说，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想要安抚这些精神紧绷到了极点的难民们，并不是随随便便说两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更何况，他这边还有一大堆拖后腿的贵族领主，当中有不少家伙即便已经失去了自己的领土、也依旧忘不掉自己身为领主在领地里呼风唤雨的生活。他们当中最好的一批是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愿意去做，但至少不会添乱的“无能者”。
而更多的贵族，甚至连“无能”都不如。
“都是贵族的错……！”
“物资都被他们霸占了！”
无能又无德的那些中位以上的贵族，就像是故意来给潘德拉贡家带来麻烦一样，每天变着法子折磨阿瑟。一方面，如何安抚惊慌与饥寒之中惶恐度日的难民已经让阿瑟相当头疼，另一方面，如何应对那些仍旧搞不清状况的贵族更是一大难题：娇生惯养的贵族们不满于现状，当中也不乏有明明已经失去了领地却依旧一副嚣张模样的蠢货，如果得不到妥当的伺候、甚至会不愿意派遣部下的卫兵们一起对抗魔兽；平民们则是不满于只有贵族们能够优先得到物资和住处，甚至还发生过“抛下领民逃命的贵族领主被幸存的平民找上门来”的事情，闹出了非常大的动静。
这一里一外的“配合”，让阿瑟的白头发都多了不少——说实话，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潘德拉贡也不应该继续接济难民了。
“……真是讽刺啊。”
看着【父亲】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根弩箭、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天空的惨状，莉丝缇雅·冯·潘德拉贡只是平淡地说道：
“如果是原作中的阿瑟·冯·潘德拉贡，应该不会那么狼狈吧。”
在原作中失去了爱妻的阿瑟，可是手段非常狠辣、行事也相当果断的大反派——但现在的这位潘德拉贡家主，似乎有些过于优柔寡断了。
但这也不能怪罪于他，毕竟，在他之前，已经有不少的人类选择了【放弃】——正因为已经放弃了与灾厄抗争、放弃了为了未来与明天而战，愚昧的人类们才会将矛头对准同胞，抛弃生而为人的理性、成为发狂的野兽，只是为了一根骨头也能争个你死我活。
这就是，【绝望】——如果这只是什么虚构作品里的情节，估计会有不少读者大骂“人类的韧性可是很强的！”、“人类怎么可能是那么软弱又愚蠢的生物！”之类的吧。但遗憾的是，现实总是残酷的：光是平日就需要强硬的秩序才能维持和平的、名为“人类”的生物，在末日之下又怎么可能继续“扮演”着平日的角色呢？
在人人都堕入疯狂的时候，保持理性的人反而会被第一个撕碎——就像【接下来】的阿瑟·冯·潘德拉贡这样。
“呼……”
酒红色的双瞳，注视着眼前的尸体——下一刻，尸体就这么消失了。
【“搭档！刚刚的都看到了吧！？”】
“嗯。”
——莉丝缇雅，回到了【现在】。
刚刚看到的一切只是“将会发生的未来”罢了。眨眨眼的功夫，倒在血泊中的潘德拉贡领主就已经“重新站了起来”……不，应该说是“还没倒下”才对。
而站在阿瑟旁边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男性贵族，那肥得流油的样子非常符合恶德贵族的刻板印象——虽然不是很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但从临时讲台下的难民们那凶相毕露的模样来看，估计是那位恶心的贵族说了些什么不过脑子的垃圾话激怒了本就已经绷紧到极限的平民们，最后才会演变成暴力事件的吧。
“……要来了。”
刚刚听到的爆破声，应该是倒塌的大门与营地、哨塔这些东西发出来的，火光也是在那个方向最为明显；金属碰撞的声音，则是因为有手持武器的武装团伙正在跟卫兵们缠斗——简单来说，就是乱成一锅粥了。
而那个恶心的贵族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还在台上大喊着什么“刁民！”、“反了，都反了！”这种没有任何意义和营养的话语；阿瑟·冯·潘德拉贡平日的智慧在乱世之下几乎没有用武之地、甚至还在试着依靠言语安抚人们的情绪。
接下来，就是一根暗箭突然袭来、而心善的潘德拉贡家主条件反射性地为一坨没有价值的肥肉挡下了这一箭……真是老土的展开。
“无论是我跟姐姐，都很讨厌这种展开——所以。”
三秒后，正如莉丝缇雅……不，应该说是正如【龙宫光理】所看到的未来那样，有人拿起了手弩、瞄准了台上的肥猪领主。
“——所以，请父亲大人不要成为老套剧本里的老好人角色哦。”
锵！
暗箭，被看穿了未来的少女用透明的障壁挡了下来。
“莉雅！？”
阿瑟被突然闪现到自己身前的女儿吓了一跳，但光理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在展开光之壁之后，她同时发动了两个魔法。其之一，是夺走所有人目光的【闪光】，耀眼的光芒驱散了黑暗、强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其之二，是通过风属性魔力将声音扩大数十倍的【扩音】……
“……都给我安静下来。”
……声音虽大，却没有半点的怒火。
少女那平静如止水的声音，比起怒斥或者呼喊，更像是一种命令与宣告——而且，效果非常好。
“那声音是……！”
“是圣女大人！？”
无论是卫兵还是暴徒，都被突然出现的金发少女吓愣在了原地。
经常在各种场合现身的【龙之圣女】，自然很容易就被认出来——哪怕是在这片混乱之中，金发红瞳的少女依旧散发着惊人的存在感。
问题是……
“莉雅……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啊！”
……阿瑟低声喊道。
而他的想法，莉丝缇雅也非常清楚。在“圣龙”不知去向的现在，“圣女”贸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下，只会迎来一个理所当然的结果：
“圣女大人！拜托了！救救我们吧！”
——哀求。
“没有圣龙大人的话，我们真的活不下去了！”
——诉苦。
“啊啊……我会献上信仰的……请圣女大人带领我们操办【唤龙仪式】吧……！”
——祈祷。
“我的孩子……圣女大人！我的孩子还在外面、他、他们走丢了……！卫兵们拦着我不让我出去找他们……如、如果是您的话！一定能找到他们……！”
——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圣龙大人还没有出现……”
“啊啊，尼德法芙娜大人，您到底在哪里……”
“圣龙大人……”
——以及、迷茫与质问。
那么，该怎么做呢——这已经是光理不知道第几次在心中对自己发出这样的提问了。
她该怎么做，才能驱散人们的绝望呢？她该怎么做，才能将这混沌的局势扭转过来呢？
……如果是【姐姐】的话，这种时候会怎么做呢？
【——那个是舞台装置而已啦、舞台装置。】
还记得在刚开学没多久的时间点，无法使用魔法的“卡莲·普雷梅卡”曾经通过所谓的“技能特效动画”虚张声势、假装自己是魔法水平极高的伊尔夫族——那么，既然如此……
“巴哈姆特大人，能行么？”
……既然如此，身为“天才的妹妹”的她应该也能沿用这个思路才对。
【“诶、诶？你这个想法……”】
精神空间中，读懂了少女想法的白发圣龙似乎有些迟疑：
【“我并不擅长那种……嗯，把戏……”】
“不需要太夸张。”
——无论是莉丝缇雅还是巴哈姆特，都不擅长跟【幻术】相关的魔法。虽然圣遗物里应该有能帮得上忙的道具，但现在的她们也没办法拟定什么完善的计划了。
只需要足够的魔力、配合光属性魔法那浮夸的特效，应该有办法“糊弄”过去才对——尤其是在这绝望的气氛之下，任何一丝的光芒都会成为万人的救命稻草。
只要让他们振作起来、主动抓住那根稻草就行了——哪怕只是“特效”、只是“舞台装置”，只要能为人们带来短暂的希望，对于光理来说就足够了。
“那么……准备开始吧。”
她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只需要再多那么一点点的时间，就有办法【做些什么】、有办法进行最后的【挣扎】。
所以，接下来，她必须登上舞台、进行她的“表演”：
“各位——”
回忆起自己平时操办唤龙仪式时喜欢说的那些车轱辘话，虚假的圣女板着脸、一脸严肃地摊开双手；她的脑海里在快速选择各种“听起来很有神圣感”的词汇，将它们编织成“乍一看好像什么召唤咒文一样的诵词”，再模仿一下“感觉像是圣龙大人”的语气……嗯，准备完成了。
“——汝等，究竟为何而哭泣？”
庄严的声音，在人群之间响彻。
“……！这声音是！？”
“难道说，是、是……！”
……只要让他们重拾希望就行了。
光理一边在脑海里确认着目标，一边开口继续说道：
“黑暗笼罩了大地，吾自会出手——但是，这并非汝等人之子轻言放弃的理由。”
拜托了，巴哈姆特大人——光理在脑海里默念道。
【“噢、噢！好的！”】
堂堂圣龙表现得就像光理的一个小跟班，乖巧地催动着属于这位古老存在的魔力——下一秒，由圣光组成的龙翼，在金发少女的背后猛地展开！
“噢噢！”
伴随着人群的惊呼与跪拜，莉丝缇雅的双瞳也染上了苍蓝之色——就像是，被圣龙大人附体了一般：
“为了对抗这番黑暗，吾一直在寻找着更强的力量……即、与虔诚的圣女合二为一的究极姿态。”
【“诶，我还有这种姿态的吗？”】
现在有了。
光理一边在脑海里回应着有些傻乎乎的圣龙大人，一边继续着自己的“扮演”：
“人与龙的影子交叠重合，汝等的祈愿将会化作开辟未来的崭新道路——人之子哟，汝等的绝望已再无任何意义、也再无任何必要去哭泣。”
虽然已经逝去的人与物再也回不来了，但至少，光理要让这些人“再坚持个几天”：
“黑夜已经足够漫长……而此刻，即是日出之时。”
耀眼的光芒，突破了天际、暂时掩盖住了黑暗——虔诚与信仰的视线被这些光芒完全吸引住，温暖的圣光魔力驱散了空气中的冰冷与血腥味，刚刚还在堕入丑陋深渊里的人类，立刻就抓住了那本应属于自己的人性。
“圣龙大人！”
“是尼德法芙娜大人啊！”
“圣龙大人……圣龙大人的真理就在此处！”
如果说崩溃会传染的话，那么狂热的信仰也是一种会传染的感情——这样就行了，只要能坚持到莉莉安醒来，光理她们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接下来，只要再随便说点什么、鼓励人们继续向前看……哪怕前方依旧只有无尽的黑暗，他们也能再坚持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就是光理她们最后的机会。
……本来，【应该是这样没错才对】。
“呀呼——到了到了，就是这了！”
——属于一位少女的、突兀的声音，在这神圣庄严的氛围之下显得格外刺耳。
“诶？”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的空间突然就被撕裂了——【未来视】，并没有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异变。
【“等等……这道气息是！？”】
众目睽睽之下，“与圣龙合二为一的圣女”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位穿着黑色裙装的……【龙娘】。
“差点在空间的缝隙之间迷路了……还好妾身能感觉到姐姐的气息——哦呀？”
——【黑发金瞳的龙娘】，先是发现了周遭的人类、挑了挑眉：
“人之子们，汝等这是在迎接妾身么——呵，庆幸吧！汝等所畏惧的【邪龙·提亚马特】大人，今日并不打算将汝等作为血祭的祭品……嗯？”
然后，她又注意到了身后的莉丝缇雅，摇了摇尾巴：
“这不是那个【伪圣女】嘛——等等，姐姐的气息……为什么会在汝的体内——”
——完蛋了。
此时此刻，光理赶紧自己全身麻痹，就像是被通了电一般地酸爽……好吧，爽是没多爽，名为绝望的酸楚倒是确实挺酸的。
“……哈啊。”
——假装圣龙附体、实际上也确实被圣龙附体了的伪圣女，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啊、嗯？这是什么情况……？”
“邪龙……提亚马特？她刚刚说她是……？”
“姐姐又是……？”
“伪圣女……？”
——包括阿瑟·冯·潘德拉贡在内的人群面面相觑，完全跟不上事态的发展节奏、但捕捉关键词倒是有一手。
“嗯？嗯嗯嗯？汝等，都在干什么呢？是欢迎仪式嘛——啊？妾身的魔女哟，汝在说什么……诶！？妾身是笨蛋！？妾身才不是笨蛋啊！？”
——邪龙·提亚马特，在某些方面似乎跟她姐姐的水平差不多，此刻正在接受精神空间里的莉莉安·希卡里的拷打。
最后……
“噗————！？！？”
……在极北之地的城堡里刚坐下来抿了口茶、准备通过神秘的镜片观察自家妹妹的活跃——这样的【魔龙·尼德法芙娜】，将嘴里的热茶全都喷了出来。
“舞台剧”，就此走上了一条诡异的道路。
…………
P.S.这几天白天出门办事晚上涩涩，愣是没时间更新，非常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