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个周目【回溯】的时候，龙宫光理都保持着自己的意识、自主选择了读档——唯独【三周目】的结局，她并不清楚在最后的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根据巴哈姆特那略显含糊其辞的说法，三周目的世界在堕落的圣女与邪龙的大肆破坏之下，那副末日般的景象并没有比现在这个第四周目好到哪里去；而根据三周目的龙宫可怜留下的“遗言”，在光理昏迷期间，她的姐姐不但见证了龙祀一族的潘德拉贡家族灭亡，也作为虚假的圣龙因【无能】而遭到了人们的迁怒……这些事情，光理至今为止都没有意识到究竟有多么的严重。
因为，只要“回溯”了时间，这些悲剧都将被一笔勾销——但这只是针对那些“一般人”的说法。
对于【留存着记忆的人】来说，发生过的事情即便回溯，也不可能当作无事发生来看待——或许就是因为最为悲惨的【第三周目】，光理没能看到结局，她才会忽略掉那么重要的事情……忽略掉，自己的姐姐曾经【看到过什么】。
“回答我，龙宫可怜。”
意识到的时候，光理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些颤抖——看到巴哈姆特那副不安的表情，她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但是，她想听到姐姐亲口将那个答案说出来……将姐姐埋藏在心中的痛苦，亲口告诉她。
“……哈啊。”
——闻言，尼德法芙娜的笑容消失了。
本应是充满余裕、又散发着狂气的血色双瞳，如今却染上了一道难以言喻的疲惫之色——白发红瞳的龙姬微微垂眸，摇了摇头：
“巴哈姆特大人的决定是正确的，那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光理。”
——这一刻，她是在用【龙宫可怜】的身份，对自己的妹妹做出劝告。
“姐姐，你知道我的性格。”
“……好吧。”
魔龙的龙瞳不悦地瞪了旁边的巴哈姆特一眼，似乎是在责怪她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妹妹——不过，尼德法芙娜最终还是将目光重新转向了莉丝缇雅，开口说出了真相：
“——你被【处刑】了，作为【无用的圣女】。”
“……啊？”
处……刑？
不是战死在对抗邪龙的战场上，而是……被人类处刑了？
“……姑且、能够猜到。”
虽然也不是没见过类似的桥段，但当虚构作品里的情节真的发生在自己头上的时候，光理还是会感到条件反射性的不适。
“要我继续说么。”
龙宫可怜，平静地问道。
“……嗯。”
龙宫光理，同样平静地点了点头。
——琰龙姬·尼德法芙娜，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妹妹【死亡】时的那一刻。这对她来说是一种怜悯，也是一种残忍。
不知道第几次击退暴走的邪龙、不知道第几次因为无法造成致命一击而只能任由其脱身之后，精神与肉体都陷入疲惫的红莲之龙回到了潘德拉贡领——然后，她看到了一片狼藉。
“潘德拉贡家族，被陷入疯狂的人类摧毁了。”
昔日生活的庄园，化作了火海；熟悉的宅邸，变成了一片废墟；为了保护家主而被自己的同胞杀死的卫兵们，尸体就这么被弃置在地上，东倒西歪地像是小孩子们那些没收拾好的玩具一样、散发着一股滑稽的悲哀感。
……然后，是阿瑟·冯·潘德拉贡和莫莉·冯·潘德拉贡的尸体。
“在狮心王死后，圣拉斯塔尼亚王国早已失去了秩序。你的父亲……阿瑟他是想要维持秩序的那一派，但在那种混乱的处境下，正常人反而才是不正常的那一批。”
恶德的贵族与平民中的暴徒掌控了话语权，与这个周目类似的事情在不断重演——心怀善意之人，几乎没有例外地成为了饿狼们的食粮、被丧失人性的恶人瓜分蚕食。
“幸运的是，你……或者说巴哈姆特大人，逃出来了。”
猩红的龙瞳，再次以冷漠的眼神看向巴哈姆特——而巴哈姆特这边，只能露出悲伤的表情、低下了头：
“……抱歉，搭档，我一直没跟你说。”
——操控着莉丝缇雅身体的巴哈姆特，最后通过潘德拉贡夫妇的牺牲逃离了化作炼狱的潘德拉贡领。
那时候的她只留存着足够【回溯】的力量，面对眼前的惨剧，身为圣龙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的发生、连一丝的干涉都做不到。
——即便如此，她还是采取了行动。
为了见证这个周目的终末、获取更多的情报，巴哈姆特决定不在最后一刻都不发动回溯。与此同时，爱着世人的她也不相信人类会堕落到如斯田地——于是。
“……我尝试过了。”
用圣女的身份、试着通过话语与信仰的力量引导人们回到正轨——抱着天真的想法、做着天真的事情，这样的巴哈姆特很快就被名为现实的耳光狠狠地打了脸。
“她用你的身体一边逃窜、一边试着将对圣龙的信仰重新在大地上播种——当然，这只会让她身陷更深的泥沼。”
龙宫可怜，接过了圣龙的话茬、继续说道：
“所剩无几的拥护者，为了掩护她而相继死去；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暴露自己的位置，吸引更多陷入疯狂的追兵——不去想着如何并肩作战、对抗灾厄，而是闷头寻找一个情绪的宣泄口、将一切的愤恨与绝望都发泄在某一个脆弱的、他们觉得好欺负的个体或小群体身上……这就是，【我所看到的人类】。”
最后，没有力量的圣龙以圣女的身份被抓住了；而那时的尼德法芙娜，还在一边尽可能地对抗邪龙、一边追踪着妹妹的下落。
“……你在留言的时候，曾经说过跟巴哈姆特汇合……”
光理说到一半，却自己愣了一下：她本想问问时间线上的细节，但很快她就自己意识到这个问题本身并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留言中的那些积极向上的部分——全都是、【演技】。
按照留言的世界线，尼德法芙娜在潘德拉贡家族灭亡之后，曾经跟巴哈姆特——对，是跟【巴哈姆特】、而非“昏迷中”的莉丝缇雅汇合过一次。
而那一次，正是……
“正是你被处刑的那一天，光理。”
……圣龙，没能说服任何人。
记录中的那句“她们还算安全”，是演技的一部分——事实上，那一次的“汇合”，对龙宫可怜来说就是生离死别；而在将留言通过【系统】的力量发送给巴哈姆特时、龙宫可怜的那句“没想到居然成功了”也是这个道理——如果莉丝缇雅的肉体还活着的话，根本不可能存在“信息传达失败”的可能性。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的莉丝缇雅……
“……真的、很对不起，搭档。”
【回溯】的权能在圣龙身上，即便凭依的肉体已然死去，她也能用剩余的力量发动回溯——但在那之前，她必须见证尼德法芙娜最后的战斗、得到“红莲的魔龙无法绕过规则击杀邪龙”这个情报。
所以，当她在处刑台上喊出最后的辩解、最后的劝告时，她也没有想过提前进行【回溯】……只是，身为圣龙的她“温柔”地抑制住了光理的意识恢复、不让光理亲身体验被处刑的痛苦与绝望。
“我，晚了一步——真的只是一步而已，只要再快个一分钟不到，我就有办法制止一切的发生。”
龙宫可怜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啊，不好意思，我迟到了”一样——但光理知道，自己的姐姐越是生气、说话的语气就越是平淡。
“……姐姐，你最后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觉得呢，光理——圣拉斯塔尼亚王国流行的处刑方式，是什么来着？”
是【斩首】。
也就是说，龙宫可怜恰好晚了一步抵达处刑场之后，看到的是熙熙攘攘的、陷入疯狂中的人群，以及……
“……。”
龙宫光理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无法想象自己的姐姐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强行保持着理智向巴哈姆特的残魂留下最后的记录，在最后的最后让圣龙能够拥有足够的情报开启新的周目。
不过，这样一来，通往谜底的【第一扇门】就算是彻底打开了。
“等……诶，也就是说……”
听完这番对话，一直保持沉默的提亚马特终于按捺不住了：
“尼德法芙娜，汝……是、是在为了这个人类在上一个轮回中的死亡，而向全人类复仇……么？”
【“……怎么会这样……”】
或许是因为上周目的灾厄跟自己也有绝对性的关系，漂浮在巴哈姆特身边的莉莉安的虚影露出了不安的表情——只是，面对邪龙的疑问，龙宫可怜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也许算复仇，也许不算——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迁怒】吧。”
就算为了上周目妹妹的死而想要复仇，来到这个周目之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想要复仇，也已经找不到对象了。
“所以，我当场烧死了处刑场的所有人类。”
……早在回溯之前，曾经守护人类的伪圣龙·尼德法芙娜，就已经亲手杀了人。
然后，带着这份记忆——以及，这份【失去妹妹的感情】，她留下了乐观又积极向上的留言、说出了类似“相信自己就好了”这样的鼓励的话语。
一切，都是为了这场【试炼】。
“我想要看看，遇到【相同等级的灾厄】时，人类是不是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以及，还活着的你，会做出怎样的应对。”
不难理解的动机——龙宫可怜，自己站上了【能够审判全人类】的位置上……而她，也确实拥有这个资格与能力。
而按照现在的发展，人类本身的表现绝对是【不及格】的。最后的评判，还得看看被龙宫可怜重视着的……龙宫光理的表现。
“好了，问答时间到此为止了——那么，这个答案，你满意了么？”
龙姬的脸上重新挂上了虚假的笑容，那双看不清到底蕴含着何等感情的红瞳，正直直地注视着光理。
“……情况我大致了解了。”
而龙宫光理的回应，也非常的直白：
“——如果换作是我的话，也会做出跟姐姐相同的选择。”
“诶？”
似乎是没料到妹妹会突然朝着这个角度开始拓展话题，龙姬的表情有些意外：
“你是说……”
“向人类复仇——不，是向全人类、全世界复仇。”
比任何人都要爱着自己姐姐的妹妹，轻描淡写地说道：
“甚至，我会做得比你更过分——因为，我就是这么个性格。”
没错，如果是光理站到龙宫可怜的位置上、遭遇龙宫可怜的那些经历，她绝对会做得比现在的尼德法芙娜还要过分、还要残忍。
……但是，那是因为【她是龙宫光理】。
“我会这么做，不代表姐姐也【只会】这么做——或者说。”
金发红瞳的少女，露出了某种近乎自豪的笑容，高声说道：
“——我的姐姐，不可能【只为了报仇】而做出那么多事情。”
第一扇门打开了，但距离真相……还有一扇门。
龙宫可怜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要报复人类、或者用人类来发泄自己的怒气，她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地准备所谓的“试炼”、随随便便就能想到好几种折磨人类的方法——换句话说。
“告诉我，姐姐——你到底在【害怕】着什么？”
“……。”
龙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我明白了，得不到你【进一步的认可】的话，你什么都不会说，对吧？”
“嗯哼。”
最终，还是得靠实力决胜负啊。
对话结束的瞬间，圣龙与邪龙就非常默契地一左一右、同时袭向了站在原地不动的尼德法芙娜——
“汝、别想继续盗用妾身的权能了——！”
挥动着利爪的邪龙，直直地从正面发起进攻；而凭依在莉莉安身上的圣龙，则是再次发动能力、通过暂停时间躲到了不知道哪里去——这样的故技重施，对于尼德法芙娜来说理应没有任何效果。
……是的，“理应”。
“哦？”
——就像是抽去了关键帧一样，在断断续续的时间中不断闪现、改变位置的巴哈姆特，终于抓到了一个好机会：来自背后的死角偷袭，精准无误地刺进了尼德法芙娜的后背……的【传送门】里。
而传送门的出口，依旧是提亚马特的面前——魔龙，一直在试着“借刀杀龙”。
但是……
“哈！妾身早就算到了！”
……这一次，提亚马特并没有选择躲闪。
来自圣龙的一剑被【置换】到了邪龙的面前，但邪龙的额头前方却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另一道空间缝隙——圣剑的剑尖一口气穿过两道缝隙、居然又被强行转移回尼德法芙娜的背后！
“哦~？”
尼德法芙娜，第一次对着黑白双龙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后，轻轻侧了侧脑袋、闪开了这一击。
“还没完！”
——咔嚓。
又是一次“抽帧式”的攻击，没有任何前兆、无法判断出手时机和方位——通过时间的“暂停与播放”而挥出的圣剑，再次砍向了魔龙的身体……同样地，尼德法芙娜选择了将这份斩击【置换】到别的地方，但提亚马特似乎对此也早有准备：
“别想逃！”
被【置换】走的攻击，在下一个瞬间就立刻被转移了回来、险些擦过魔龙姬的翅膀。
“噢——”
龙姬再次发出感叹的声音，侧身闪开这一击之后、轻轻一跃与圣龙拉开距离……但是。
“——【看到】了！”
能够预知未来的巴哈姆特，自然读到了她的这一步行动、立刻闪现到了魔龙姬的落点处——又是一击直刺、又一次地被转移、又又又一次地被置换回去……如果说一开始的攻势是“邪龙主攻、圣龙在旁伺机行动”的话，现在她们的战略就已经变成了“圣龙主攻、邪龙活用自己的权能克制魔龙的能力”——而这如此默契的战法，并没有经过什么商量与讨论。
圣龙与魔龙这两姐妹，就像是早已习惯了共斗一般，展现出了近乎完美的配合水平……作为“观众”的光理，甚至都有些羡慕她们了。
——但是，只是这样的话还不够。
“嗯……稍微找到一点诀窍了呢。”
龙宫可怜从零破解圣龙与邪龙的攻势，只花费了约莫一分钟不到的时间。
“什——”
本应被强行置换到魔龙身上的斩击，再次遭到了转移——尼德法芙娜“先读”了提亚马特设置空间裂缝的位置、抢先在那个位置多施加了一次【置换】。直到圣龙差点被自己的圣剑戳中喉咙，她们才意识到这种战法已经不可能奏效了。
“这、这家伙……！为什么对权能的运用比妾身还灵活啊！？”
……提亚马特，似乎稍微有点破防了的样子。
本应只属于自己的权能被对方肆意玩弄、甚至玩得比她还好——对于自尊心极高的邪龙来说，这是莫大的侮辱。
“……尼德法芙娜，你应该没有未来视的能力吧？”
连巴哈姆特也有些动摇了——要知道，就算尼德法芙娜如今已成魔龙，她的内在也依旧是一个来自异界的人类女孩……以人类的灵魂与智慧，真的能支撑得住这种“先对来自死角的攻击发动置换、再预判提亚马特的反置换并针对反置换采取二重追加置换”的套娃式计算么？
——答案是，可以。
至少，名为“龙宫可怜”的存在就是可以做到这一点。
战斗突然变成了计算力之间的碰撞，白发红瞳的龙姬只是以一副轻松的姿态、如同在跳着舞一般穿梭于剑锋与利爪之间，愣是没有被伤及分毫；反观一直在发起攻势却没有得到有效反馈的圣龙与邪龙，开始表现出了明显的力不从心。
“啧……提亚马特哟！你就不能再用权能的力量给她【反制】回去么！”
巴哈姆特慌忙地喊道，但她的妹妹给出的回答却很难让人满意：
“做得到的话妾身早就做了——呜，完全算不过来……！”
提亚马特的思考速度，完全跟不上龙宫可怜——而在这个基础上，魔龙姬甚至还选择杀“龙”诛心：
“怎么了，动作变慢了哦，二位——如果你们再慢吞吞下去的话，留给你们的时间可就不多了哦？”
不知从合适开始漂浮在空气中的镜片，犹如虚假的雪花落下：镜片里，倒映着【外界】的画面。
“那是……！”
巴哈姆特瞪大了眼睛：战火、伤亡、硝烟……在她们缠斗的同时，魔兽潮也在继续袭击着人类、侵扰着幸存人类们最后的家园——她们在这里打打闹闹的时候，外面的牺牲数字可是一直在增加的。
……事已至此，不能继续将“底牌”攒在手里了。
龙宫光理，做出了决定：
“——龙宫可怜！”
“怎么，总算是按捺不住、想要动手了么？”
龙娘并没有猜错，金发红瞳的少女确实要动手了——只是这一次，即便是天才如她也没能猜到光理接下来打出的底牌是什么。
不如说……
“听好了，龙宫光理——身为【妹妹】的我，【哪怕是此时此刻的这份处境】……”
……这张“底牌”，如果真能被猜到——
“……【也依旧无可救药地爱着你，姐姐】。”
“……诶。”
——那就、真的有鬼了。
…………
P.S.光理，整点活！
